“砰!”沉悶的重物墜地聲之後,我陷入了黑暗之中。


    銼骨的巨痛讓我醒了過來,咬著唇緩緩張開眼,身周黑漆漆的,兩道黑色的山崖把頭頂暗藍的天空割裂成一條細帶,三兩隻星子冷冷清清地斜照著橫躺穀底的我,原來我還活著。


    輕輕動了動身體,四肢百骸象被卡車碾了幾十遍,無處不痛。小心地試著移動脖子,雖然有些痛楚,但不象是有嚴重的傷害。一個好消息:我的脖子居然沒有斷。我自嘲地想。


    背包硌在背後,很不舒服,也多虧了它,才沒讓我變成無脊椎動物。緩緩吸了口氣,打算坐起來,雙手支撐著地麵,稍一用力,胸腹間立即傳來了劇痛,手一軟,又躺倒在地。這一陣疼痛讓我出了一頭冷汗,短促地急喘了幾口氣,伸手一摸。衣服蹭破了,手上濕黏黏的,左邊的肋骨有些下陷,估計斷了幾根。我緊咬牙關,深深吸了口氣,胸腹間雖痛卻沒有阻塞的感覺,看來沒有紮穿肺部。左小腿骨折,白骨挑露在外。


    “冷靜,冷靜!”我喃喃地對自己說,很好,運氣不錯,沒有受什麽致命傷,一時三刻還死不了,但也撐不了三五天。景區離這兒很遠,不可能指望有人經過發現自己。身上沒帶什麽通訊設備,無法向外界求救。出來的時候即興來五龍潭玩,老爹他們在幾天之內是不會發現我失蹤的,更無法找到這裏。現在唯一可做的,就是自救。


    “呸,想我死,還沒這麽容易!”我咬緊牙,小心避免觸及傷處,把背包慢慢從背後卸下,回手拖出來。隻是這幾個動作,斷骨相銼,痛得我差點把牙咬碎。“呼,呼。”努力吸氣又吐出,幾分鍾後疼痛有所緩和,我伸手提起背包底,裏邊的東西希裏嘩啦跌了一地。


    我轉過頭,伸手摸索著,想找出能處理傷處的東西。幾件衣服,一個麵包,三包餅幹,一瓶喝了大半的礦泉水,一把小刀,毛巾,牙刷。嗯,至少兩三天裏餓不死。咦,這是什麽?摸上去,小小方方的,星光之下勉強辨得出大致的樣子。啊,是打火機,還有幾根煙,我哭笑不得。


    我拖過一件薄衣,緊緊纏在腹間。腿上的傷怎麽辦?我雙手在四周摸索,摸到滿手腐葉和細小的枯枝,沒有什麽牢固的枝幹可以固定骨折處。


    念頭一轉,伸手拿過毛巾,牙手齊上,撕成了四根長條,接在一起,放在一邊。雙手抓住左腿骨折處,一閉眼,一狠心,用力一扯,把錯開的斷骨拉直了。痛!痛啊,我嘶聲慘叫,眼淚泉湧而出。咬緊牙關,一把抓過牙刷靠在斷骨上,“啊,啊!他,他媽的。啊!”一邊叫一邊用毛巾帶緊緊纏住,叫到後來,叫得力氣沒了,聲音啞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終於搞定,我一陣虛脫,“碰!”仰天躺倒。


    老葛教我的幾招今天總算派上了用場。


    頭一陣陣地發暈,嗓子裏冒煙,失血過多的典型表現。我伸出舌頭困難地舔了舔同樣幹燥的嘴唇,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礦泉水,湊到嘴邊喝了一小口。這點水就象流進了烈日下的沙漠,立刻就被吸幹。我咂咂嘴,隻覺得稍微潤了些。拿起水瓶晃了晃,剩下的水不多了,不行,得省著點喝,不然,我恐怕撐不了多久。


    眼前一陣發黑,實在抵受不住,又沉沉昏睡過去。


    身上暖暖的,我一驚,睜開了眼,白花花的陽光很快又讓我眯起眼睛,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自己現在身處何地。


    兩座山崖形成的巨大陰影使這個天然狹小的陡穀底部隻有一小塊地方被陽光照到,我的身體倒有一大半曝露在陽光下。正對麵的山崖頂聳立著巨大的青黑岩石,正是我昨天攀爬的大石,從那兒一直到穀底,一路樹枝斷折,草木成片被壓扁,可見我昨天象隻保齡球一樣滾落下來的威勢。陳年的腐葉枯枝堆積在穀底,看來就是這些東西形成了天然的緩衝墊,才使我免於一命嗚呼的厄運。


    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陰森冷冽,溫差很大,我忍著痛,一點一點地挪動身體,盡量躲到陰影中,免得被當夏的太陽曬成肉幹。吃完最後一塊麵包後,我開始努力考慮怎麽讓自己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至少得讓人發現我掉在這兒了。


    首先,我沒法走動,更不用說爬上那個連猴子都犯怵的陡崖。然後,我的糧食不多了,隻有三包餅幹加一點水。再然後,我根本沒有任何能聯係外界的器材。推論的結果是,隻能等著上帝保佑了。


    啊呸!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這可是俺老爹的教訓。


    我胡亂地抓著所剩無幾的資源,努力地盤算著脫身之計。


    毛巾?綁在腿上了。牙刷?也用了。煙?可以抽,沒用。打火機,可以點煙,沒用。咦?打火機!


    對!打火機!“哈、哈!”我喘著大氣,邊喘邊笑。這年頭防火抓得緊,尤其是景區,隻要一有煙火,立馬有人來。說不得,為了俺這條小命,隻好當一回縱火犯了。隻是這火候要把握好,弄不好救火的人沒來,我自個兒先成了烤鴨。最好隻有濃煙,沒有火。想了一下,這倒好辦,夏天雖然熱,樹木汁水卻是最多,並不易燃,何況穀底腐葉水份多,要弄出點煙還不容易?


    想到了辦法,心裏稍安,伸手就在身邊摸索,找我的救命打火機。嗯,在這兒了,打火機在我的腰左側,有點遠。我伸手一夠,啊?打火機消失了!我大驚失色,顧不得傷痛,側身斜撲過去,一把撥開那兒的樹葉,沒有,沒有!


    打火機確實消失了,樹葉下現出一個小小的洞口。黑幽幽的,隻有一寸左右的直徑,不知有多深,象一張貪婪的嘴無聲地張在那兒,告訴我,是它,吃了我救命的希望。我的心跌進了冰水中,森森寒。


    我趴在地上,十指牢牢地摳著地麵,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顯出慘淡的灰白色。一動不動地呆了好久,“啊!啊!”我突然狂吼出聲,一陣怒火上湧,雙手齊抓,發瘋一樣往洞口插落。


    腐葉爛泥在我手下紛紛揚起又撒落,表層的泥地並不十分堅硬,是山林間常有的腐質土,小洞口很快就被我扒成了十幾厘米寬的大口子。挖了近二十厘米深,土石漸硬,越挖越慢。十個指頭嵌滿了黑泥,還被碎石劃破好幾個,一陣陣火辣辣地刺痛。


    洞雖小,卻很深,挖了這麽久絲毫不見底,我有些氣餒。哎,我不是還有把小刀嗎?用來砍人不行,用來挖洞的話肯定比手指有用的多。哪去了?我四處張望。剛才狂怒之下,拚命亂刨,邊上的東西不知讓我丟哪疙瘩了。


    趴得太久,胸前悶痛,我慢慢轉過身子,肚子朝天,兩手到處劃拉,巴望能翻到那把可憐的小刀。這兒沒有,我慢騰騰地用手撐著背部,把自已往左挪了些,又開始劃拉。左手忽然在地上摸到一個淺淺的凹坑,什麽東西?


    我一呆,轉頭看去。地上因為鋪在上層的腐葉被我扒開,露出一片新泥,中間是規則的弧形淺窪,不象是天然形成的。因為角度的關係,隻能看到弧形的一角,於是我用手肘拄著地,倒退著挪動身體,想過去看個究竟。剛一用力,隻覺地麵一軟,那個淺窪連同我身下的地麵突然塌陷。一聲悶響,我還來不及呼痛,已經滾落下去。


    “砰、砰!”因為腦袋朝下掉進洞裏,於是腦袋不住地和坑壁作親密接觸,幸好坑道裏是土壁,還不是很痛,就是撞得我昏昏沉沉的。直覺得整個人又象顆球一樣,咚咚地滾著往下滑。


    “a你b個c!”我渾渾噩噩地保持著與泥土的親密接觸,痛得在心底一陣亂罵。嗵!一聲悶響,似乎撞到了洞壁,我這顆超大型保齡球終於癱在洞底。“呸!呼,呼!”我灰頭土臉地努力吐出嘴裏的泥灰,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脖子,真是太幸運了!俺的脖子居然還是完好無損地扛著俺的腦袋!那一刻,我的眼淚差點噴湧而出。


    為自己的“幸運”激動了一會兒,我終於冷靜下來,開始發呆,現在的處境隻有一句話可以形容:沒有最糟,隻有更糟。


    這個土坑不是很深,也就離地十幾米的樣子吧,大概與地麵呈5、60度的夾角傾斜著,隱約透了點陽光下來。如果在平時,又有得力的工具,勉勉強強也能爬得出去,但是依我現在這個情況,哈!我輕輕地苦笑一聲,深吸一口氣,慢慢撐起身體。手指間似乎摸到了什麽東西,細長的方形物事,底邊有個熟悉的缺角,不是我的寶貝打火機又是什麽?


    怎麽會出現在這兒?唯一的解釋就是打火機掉落的小洞與這個斜洞是相連的,我在洞壁上略一摸索,果然在上頭發現了一個垂直向下的小洞,開口正對著洞底。賓果!答案就在這裏,隻是無論大洞還是小洞都不是我的出路。


    “呼!”我用力吐出鬱在胸口的悶氣,伸手左右摸索,希望能找到什麽有用的工具助我逃出生天。哢嚓!一聲輕響,我的左手碰到了什麽東西,然後一堆零碎東西嘩地塌落下來,壓了我一身,最大件的一下子滾落到我的麵前。


    那是個類似球狀物體,白得泛黃,在隱約的日光下兩個森森的大黑洞死死地瞪著我,下麵是幾顆零落的碎齒。“先人個板板!”我也瞪著它喃喃地罵,不知是那位古人不幸在此犧牲,不小心被我撞了一下,披掛了我一身的自然是它的零部件了。我用力撥開砸在身上的零碎,努力轉過身去,往前爬到了這位不幸的老兄原來呆的位置。


    骨骸的上半身已被我撞散了,下半身蜷曲著坐在地上,象是在極其用力地做著什麽動作,姿勢非常奇怪而別扭。它身上幾乎看不到什麽衣物,也不知在這兒呆了多少年,它的右手用力抓著什麽東西,在軀幹被撞散之後,右手竟然仍是牢牢地釘在洞壁上。我支撐起身體,用力一扯它懸空的右手,零碎的指骨不甘地散落,露出一柄細長的鐵器。


    天不絕我!“哈哈!哈!”我邊喘邊笑,眼淚終於下來了,在滿是泥灰的臉上畫出了幾道溝壑。無論如何,有一點希望總比全無希望好的多。


    也不知從哪裏生出了一股力氣,我忍痛坐起,背靠著洞壁,與半身老兄為鄰,雙手向後握住鐵棒,就這樣幾乎把鐵棒扛在肩上往前拔。嘿!一用力,腦袋大暈,胸口煩躁悶痛之極,咬了咬牙,他a個b!再也不管痛不痛,“啊!”我嘶聲大喊,連吃奶的力氣也用上了,使力一拔,鐵棒終於有些動彈。


    我屏著氣不鬆勁,一寸一寸地將鐵棒從洞壁中抽出了大半,土石也隨之簌簌落下。心中一放,手上力氣立刻鬆了,喉頭一甜,哇一聲,噴出一大口血,胸口倒輕鬆了不少,隻是渾身上下輕飄飄的。想不到老子也有吐血的這一天啊!嘿嘿。定了定神,看看手中的鐵棒卻長得很奇怪,後半段是正常的鐵棒,拔出的前半段卻是半圓的空桶狀,把洞壁深處的泥滿滿地帶了出來。


    但更奇怪的卻是這些被帶出的土,隱隱泛著深藍色的光澤,這些光澤竟然象活物一樣一點點蠕動著,爭先恐後地向洞壁與鐵棒的交界處退去,象是要逃入地底深居,很快鑽入洞壁不見。


    “什,什麽玩意?”我喃喃地問,沒人回答我,我轉過頭,隻聽得自己的脖子發出僵硬的咯咯聲,半身老兄的兩隻黑眼眶溫柔地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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