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很清楚,李雲天是一個聰明人,自然明白現在乃非常時期,不宜去捅朝中勳貴這個大馬蜂窩。


    可李雲天依然接下了柳雯晴的案子,並且在順天府的大堂上酣暢淋漓地幫柳雯晴脫身,這足以表明李雲天此舉不單單是義氣之舉,裏麵肯定另有深意。


    故而楊士奇一聽李雲天前來求見宣德帝,就猜到了他的來意,因此笑著向宣德帝表明李雲天此番是前來請罪的。


    其實,宣德帝昨天就想召見李雲天,畢竟李雲天與安義候對簿公堂是京中的大事,自然會傳進宣德帝的耳中。


    宣德帝肯定是不希望李雲天多此一舉,柳雯晴不過是一介草民爾,況且古西就已經死了,根本擱不住李雲天為她硬撼安義候。


    不過,宣德帝最終還是沉住了氣,等待李雲天主動向他稟告此事。


    可出乎宣德帝的意料,自從李雲天接手了柳雯晴一事後,就與文淵閣的庶吉士換了班,再也沒有進宮當值,這使得宣德帝根本就見不到他的麵。


    本來,宣德帝對此大為不滿,認為李雲天是恃寵而驕,為了私人意氣而不顧朝中的大局。


    昨晚臨就寢前,宣德帝禁不住向孫氏起了此事,言辭中對李雲天頗為抱怨。


    孫氏與周雨婷素來交好,又聰明伶俐,此時自然要替李雲天話,委婉地表示李雲天應該不是這種不分輕重之人,況且古大勇與周征關係也不錯,李雲天沒有必要去得罪古大勇。


    經過孫氏的提醒,宣德帝不由得清楚了李雲天為何要避開他,十有**是在撇清與他的關係,表明柳雯晴一事是其自己的主意,進而來安撫朝中的那些勳貴,可謂用心良苦。


    而且,宣德帝也很好奇,想弄明白一向處事穩重的李雲天為何非要打這場官司。


    等得知了堂審的經過和結果後,宣德帝暗自鬆了一口氣,他並不是認為李雲天酣暢淋漓地打贏了這場官司,而是李雲天在案子的最後將罪名推到了古西就的那兩個隨從的身上,維護了古西就的名譽。


    這無疑是在向外界傳送一個信號,表明李雲天打這場官司隻是想救無辜的柳雯晴而已,並沒有針對安義候府的意思,畢竟他是大明的禦史,豈能眼睜睜地看著柳雯晴蒙受不白之冤?


    如此一來,京城的那些勳貴也不好對此事些什麽,歸根結底古西就犯錯在先,本就死有餘辜,有些人即使想要憑借此事興風作浪也沒有了由頭,進而穩定了朝中那些中間派勳貴的情緒,這才是最重要的。


    否則的話,要是李雲天真的是在意氣用事,那麽宣德帝絕對會如此快地召見他,而是將他好好地晾上一番。


    “陛下,微臣明知安義候的二公子犯有重罪,可攝於安義候府的威勢,不得不讓兩名下人替了其責任,實在是有愧禦史的職責。”


    養心殿裏除了宣德帝和楊士奇外,就剩下宣德帝最寵信的內侍、司禮監掌印太監金英,因此李雲天起身後衝著宣德帝一拱手,一臉慚愧地道。


    “你呀你,就不知道在朕麵前些好聽的。”宣德帝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顯得頗為意外,隨後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伸手示意李雲天在楊士奇下首位的圓凳上落座。


    有些事情不便挑明了,大家心知肚明即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不過,李雲天既然肯將事實的真相告知宣德帝,宣德帝心裏還是感到高興,這表明李雲天對他忠心耿耿,一片赤忱。


    李雲天落座後,宣德帝向一旁侍立的金英揮了一下手。


    金英知道宣德帝有事要與李雲天、楊士奇密探,於是向宣德帝躬了一身,起身走到殿門外,讓人關了殿門,親自守在了門外,禁止任何人靠近。


    “吧,你為何要接這個案子?”等殿門關上,宣德帝不由得饒有興致地望向了李雲天,想聽聽他的解釋。


    “陛下,朝中勳戚自恃戰功赫赫、皇寵正隆,平日飛揚跋扈,常行不法之事,長此以往勢必激怒京城各大部院衙門,不利於大明的長治久安。”


    李雲天沉吟了一下,側著身子正對著宣德帝,鄭重其事地道,“微臣看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陛下對朝中勳戚應該恩威並濟,才能使得他們收斂跋扈之心,盡心為大明辦事。”


    宣德帝和楊士奇聞言眉頭不由得走微微皺了起來,雖然李雲天的很委婉,但兩人還是清晰地聽了出來,李雲天不僅對朝中勳貴平日橫行無忌的做法不滿,而且還暗指了五軍都督府與六部之間的明爭暗鬥。


    實話,作為大明的天子,宣德帝是樂於見到文官集團和勳貴集團之間的爭鬥,這樣他才能平衡雙方在朝堂上的格局,進而掌控大明的朝局。


    畢竟,宣德帝和洪熙帝不像洪武大帝和永樂大帝一樣,有著威服文武百官、乾坤獨斷的魄力和氣勢,使得滿朝文武臣服於腳下。


    故而,宣德帝和洪熙帝一樣,需要平衡朝中文臣集團與勳貴集團之間的利益來鞏固統治。


    兩人對那些勳貴百般關照也並不是沒有原因的,不僅是因為勳貴們恃寵而驕、橫行跋扈,經常惹是生非。


    尤為重要的是論起心機的話,他們根本就不是文官集團的對手,沒有洪熙帝和宣德帝罩著,絕對會被那些文官集團給鬥倒。


    難道李雲天看不出這一嗎?宣德帝和楊士奇望向李雲天的目光中充滿了一絲狐疑。


    “陛下,自唐以來,為了避免武臣擁兵自重,曆朝曆代都以文抑武,雖這消除了武臣尾大不掉的隱患,但軍勢卻無疑受到了極大的削弱,也使得民間重文輕武,天下讀書人隻知文舉而不屑武舉。”


    李雲天清楚兩人對他先前之言感到疑惑,隨後沉聲解釋道,“武舉雖與文舉並稱我大明選拔人才的兩大科舉,但與文舉相比卻雲泥之別,至今連定製都未形成,猶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如此一來我大明軍勢必將日益式微。”


    “陛下,宋太祖和宋太宗南征北戰,軍力不可謂不盛,趙宋繁榮富庶,國力不可謂不強,可自宋太祖、宋太宗後,趙宋在與西夏、遼、金的交戰中勝少敗多,最後竟然不得不偏安於江南一隅,足見以文抑武不是長久之計,雖能安撫內情,但卻無法抵禦外敵。”


    見宣德帝和楊士奇的神情變得凝重,李雲天於是以宋朝為例表明了他的擔憂,憂心忡忡地道,“陛下,雖然北元殘部現在不足為懼,但假以時日,我大明周邊國家勢必崛起,海外強敵也將不請而至,他們並無孔孟之道,隻知弱肉強食,屆時我大明何以對之?”


    宣德帝和楊士奇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李雲天這番言語並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


    就像李雲天所的那樣,自從經曆了唐朝藩鎮割據的慘痛教訓後,重文輕武就已經成為了曆朝曆代皇帝的一項國策,隨之而來就是軍力的急劇衰退,趙宋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


    雖然明朝的情況比宋朝特殊,出現了開國勳貴和靖難勳貴這一特殊的武官集團,尤其是永樂帝,憑借那些靖難勳貴登上了皇位,希望勳貴集團能與文官集團的勢力在朝中達成一種平衡的態勢,以保大明的長治久安。


    可現實的情形卻非常不盡如人意,雖然永樂帝在位的時候使得勳貴集團穩壓文官集團一頭,但是自從洪熙帝開始,勳貴集團的優勢就消失了,與文官集團處於一種勢力均衡的局麵。


    尤為關鍵的是,洪熙帝登基後大大加強了內閣的權勢,使得內閣閣員與六部侍郎平起平坐,以對五府六部形成了牽製。


    其實這個時候朝中的勳貴們已經吃了一個大虧,因為內閣的閣員全部都是文官,沒有一名武官。


    畢竟,自古人們秉持的觀就是文以安邦、武以定國,武將開疆拓土、保衛國家,而治理國家的責任自然有文官來做。


    與此同時,這也與洪熙帝的經曆有關,他自幼就受到文官老師的教導,自然與文官親近,重用自己身邊的文臣,武官們在無形中就吃了一個悶虧。


    而曆朝曆代的皇帝,時候都是受到文官的教導,這一優勢是勳貴們無法比擬的,也成為了他們的致命一擊。


    到了宣德帝登基,勳貴們的處境無疑又再度不堪了一分,內閣首輔楊士奇通過加少保銜,一躍成為了五府六部中僅次於英國公張輔、吏部尚書蹇義和戶部尚書夏元吉的從一品大員,地位得到了飛速提升。


    不僅如此,內閣中的楊榮和金幼孜也通過太子少保的加銜,晉升為了正二品大員,與六部尚書和五府都督平起平坐。


    內閣地位的進一步提升,意味著勳貴集團在朝堂上再一次被壓製,這也是為什麽後來五軍都督府衰敗的重要原因,這是曆史的必然,二十多年後的土木堡之敗隻不過加劇了五軍都督府衰敗的速度而已。


    洪熙帝和楊士奇對於朝堂上的局勢一清二楚,雖然李雲天並沒有明內閣地位的提升已經打破了文官集團和勳貴集團之間勢力的均衡,但一句“以文抑武”已經清晰明了地暗示出了大明政局的現狀。


    固然,洪熙帝扶持勳貴集團與文官集團爭鬥是帝王穩定朝局的馭下之策,可單純的給勳貴集團施以恩惠並不是長久之計,因為勳貴集團的生存環境正在悄無聲息地逐漸惡化,遲早會被文官集團徹底擊敗。


    李雲天正是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這才憂心忡忡,一旦大明的軍力衰退那麽將無法抵禦外敵的入侵。


    “李禦史,你有何應對之策?”沉吟了一下後,宣德帝抬頭望向了李雲天,頗為期待地問道。


    在宣德帝的印象裏,李雲天並不是那種讓他徒添煩惱之人,既然李雲天現在出了朝中政局的隱患,那麽很顯然應該有了解決的辦法。


    楊士奇聞言也狐疑地看向了李雲天,文盛武衰的局麵由來已久,要想解決絕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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