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意思,是要立荊州惠府?”與潘獨鼇的單獨晤談沒什麽花架子,上來便直入主題,略寒暄了兩句之後,從言語中葉風已經掌握了潘獨鼇的思路,一麵問著,一麵思索起來。萬曆的嫡係苗裔,當然比起上麵扯上七八代的楚王府離皇室要近的許多。


    但這也為時太早了吧,崇禎老子聖天子在位,依舊在北京垂拱而治呢。如今為了楚王還是惠王鬧出這麽多名堂來,是不是太早了點。葉風看著潘獨鼇,有點摸不清他的思路。即便是他看出北京要不保,但朝廷裏不是有人已經說要遷都了嘛,上回看到塘報,翰林院編修,兼詹事府左中允李明睿已經上書皇帝,表述了南遷避難的意思。如果這樣一來的話,擁楚擁惠乃至擁桂擁吉又有什麽區別?


    再說了,崇禎又不是沒有兒子,即便是看得出皇帝恐怕要糟糕,那擁誰也比不上擁當今太子啊!


    “崇禎老子剛愎自用,最好的是臉麵,這幾日裏恐怕李明睿就要遭殃。”潘獨鼇臉上泛起一絲悲憫之色,歎氣道:“今歲北方大旱,朝廷恐怕撐不了多少時日了。如今若是拓跋闖逆不北上,恐怕京師還能多撐數月半載,但如此的話,隻怕咱們便不能在武昌在立足——”看了一眼北麵王宮內院的方向,搖了搖頭道:“那這些人遲早便要做大王的累贅。非是行軍不便,而是求大義而不得。徒成笑話。”


    葉風心裏清楚的很,他說的很對。點了點頭做出傾聽的樣子,隻聽潘獨鼇續道:“若是咱們要在武昌立足,那就必要迫闖逆北上。為了這兩難之局,咱們在武昌多日無功,城隻一城,然東有左師,北有闖逆,武昌向來又不是以堅城著稱。湖廣一帶,隻可速掠,不可久駐,自魏晉間,莫不如是。當日在城裏接到消息,以為大王隻是要納那女子一人,若是獨鼇能知後事的話,便不做那一份丹青了。入城後,獨鼇又是個廢人,這些話一直憋到現在……大王!”潘獨鼇初愈的身子彎了下來。


    葉風哪裏好意思叫他跪下?趕緊上前一步扶了起來,隻聽潘獨鼇道:“自大王穀城重舉義旗以來,闖到如今的成就,靠的就是一個走字,如今這般久滯一地,隻怕要有不測之禍!是以獨鼇自作主張,楚府裏頭卻是獨鼇做了些手腳。一來是為著適才說的由頭,這二來,也是怕大王太過沉溺女色,冷了老兄弟們的心啊!大王!”


    沉溺女色,葉風苦笑了笑。自來到這世界以來,幾乎就沒碰過女人,居然也得了這樣一個評價。看著頗有些動情的潘獨鼇,心裏也很感動,這樣的人雖說想法與自己稍微有些偏差,但目的可是同一個目的,那就是要成就自己的大業的。攙扶著潘獨鼇坐了下來,自己卻坐不安穩,在廳中踱步來去,想要做個決定。


    “便是這麽的。”約莫一盞茶功夫,葉風停下腳步,對潘獨鼇道:“大路子照你的意思。我今日便搬出楚王府,取一個不滅闖逆何以家為的意思。劉僑的差事且交與了你,他這兩天就要過江去的。潘軍師,惠王吉王桂王如今都不在掌握,看風頭的人武昌城裏隻怕不少,外麵上不好做的太過。”


    “獨鼇省的。”潘獨鼇斟酌著他話裏的意思,點了點頭。如今關鍵的問題就在這裏,楚王府全部殺掉,於已經定下的大方向是有衝突的,這顯然也是大西王的一個調整。


    對黃州的攻擊請求,次日早上就傳來了,在湖廣行都司衙門就寢的葉風早間一起來,便接到了這份快報,雲說任維榮和穀可成部不堪一擊,僅千餘許人據城駐守,任維榮和穀可成兩員主將已經不在城中。賀天雲的意思是想即行渡江收服黃州,而且朝廷派來巡撫湖廣的何騰蛟也是這個意思,賀天雲發來這份請求的意思,當然是要征詢一下武昌的意見,拿一個架子的考慮。


    這麽一看,打黃州城從軍事上來說並沒有什麽難度。信上說留守黃州的隻是老弱殘兵罷了,依照賀天雲部兩千餘人的兵力,加上何騰蛟這段時間在江對岸派人做的工作,摸進黃州城去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也不是不可能。


    同一批來的還有個消息,老熟人李人會投了張國柱,得了個千總的封官。雖說沒有什麽後繼說法,但看得出來,張國柱或者直接說他後麵的左良玉的意思,未必樂意把黃州交給何騰蛟。這個仗,就由他們朝廷官員們自己去爭吧。


    所以如今這個態度可不能輕易的表了。因為左良玉的人馬已經有了動作,不管怎麽說左良玉也好。他畢竟也是朝廷的大將,而且比起南京那些空頭的官兒們來說,他手頭二三十萬人馬才是硬道理。所以,葉風給那邊的回信頗有些模棱兩可,大意就是請何巡撫與左大帥部商榷一下如何行事的為好。


    大冶那邊的事務,便是請王應龍率人與那三個匠戶頭領一同回去,嘴邊的肉,先吃了再說。畢竟眼下己方弄火槍部隊,弄地雷手雷,都需要有鐵有礦。用過早餐送走了他們一行,葉風便開始催問承天府方向的動靜。


    按照命令,李定國他們應當已經要進灃州城了,也不知道老回回到底在不在那裏。若是在的話,幾天休整下來,便就能對李自成形成兩方向的壓力,這一個壓頂之敵,來這世界以後一直承受著他的壓力,如今就要倒過來給他些壓力受了。


    但西麵的交通似乎一直的不暢,因是隔著洞庭湖的關係,一路催問下來,盡是沒有半點荊州方向的消息。也不知道朱由柱回去以後,到底那位李幹德巡撫,有沒有什麽新的變化?


    便在這門房裏催問消息的時候,門外忽然報說胡軍師請見,趕緊請了進來,隻見老胡一臉憂色,咋咋呼呼的行了禮就開口道:“大王,這怎麽行,這怎麽行?”


    “怎麽了老胡?”葉風放下一疊整理好的文稿,踱步迎了上去。


    “打興國州來了七八萬逃難的,拖家帶口,都說左良玉要打興國州,又說武昌城大王這頭放糧,都跑了來啦!真邪門了,今兒一開城門,黑壓壓一片全是人頭!剛王老哥帶人出城,還是守門兄弟們殺的一條血路呢!這門一開,螞蟻一樣往裏灌!”


    嗬,又多了一群逃難的。葉風看他著急,頭皮也發起麻來,不過他知道自己可煩躁不得,輕輕咳了一聲道:“帶我瞧瞧去。”


    翻身上馬,不過一炷香功夫,便到了城南一帶,隻見大街小巷堵得嚴嚴實實,黑壓壓一片人頭,原設在城南庾軍巷口的放粥棚前更是人山人海,錦衣衛開道兵費了好大的勁,才擠開一條道來,隻聽一聲吆喝“大西王駕到!”麵前黑壓壓的跪了一地。


    都是怕事的勞苦百姓,葉風擺出笑臉來,心裏卻將這裏管事的祈三升罵了個狗血噴頭,這狗日的不會把粥棚挪到城外去?左右看了看沒見著他人,想罵人也沒人罵去。隻好低聲吩咐身邊的劉僑命人即刻將粥棚挪走,這城裏擠成這樣怎麽行?萬一混雜著什麽鳥人,一出事就是大事。


    “父老們請起。”葉風扯開嗓子喊了一句,走下台子扶了幾個起來,又喊了幾遍,眼前這些人才全都起身站著,一個個目光緊盯著他,臉上泛著疲乏的神色。


    “興國州好地界啊!”報了幾個潘獨鼇路上才提供給自己的幾個人名,立時將眼前這些人的情緒調動了起來,憨厚的臉上都露出了笑意,葉風話題一轉道:“聽說大家夥兒打這麽個風水寶地來看咱八大王,咱可是高興的緊啊!好家夥,隻怕有七八萬人吧!行,啥也別說了,既是來了,咱八大王管飯,有什麽要說的,都吃了咱八大王這頓請再說,父老們,粥棚就在城外……”


    “我們不出去,城門一關,官軍一來咱們可就沒命啦!大王您行行好,就給咱在城裏吃一口吧!”看葉風表情和藹,說話還挺風趣,幾個膽大的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雖說有些無禮,不過也看得出來他們是怕的狠了,左良玉部去年就在武昌府作亂過,如今這些人裏也少不了從富池鎮跑路來的,人傳人鬧成這般人心惶惶。


    葉風哈哈一笑,搖手示意劉僑他們不必跟隨,邁步走近人群中,拍住那說話的肩膀,嗬嗬笑道:“嘿,城裏米少嘛,都得城南楚王莊子上運,這進城出城的,咱老張是怕餓著了各位父老啊!說起來咱老張也還餓著呢,走,大家夥一道吃早飯去!這下大夥兒可放心了?”


    前麵這些人靠得近,其中又夾雜有不少守衛的士兵,葉風自然不會擔心有什麽人行刺之類的。不過這一說要出城,身邊瞬間便多了不少親兵。


    人群自動的讓開一條路來,讓葉風和幾個流民邁步出城,到了粥棚前,數是個米袋堆著,幾十個士兵正在搭建涼棚支鍋熬粥,眾人很快便放下心來。


    “你們興國州有個吳舉人,他如何沒來?”說的便是那個花了七萬兩銀子標下通山縣無主地的吳舉人,見過一麵的,對他的大膽支持也是頗有印象,是以第一時間問了起來。


    一個年紀稍長,看上去有些老秀才風範的接口道:“吳舉人當真是個好人,咱們離城的時候,他就說要守著這城,等著咱大夥兒回來呢!唉,臨走的時候還叫他塞了兩塊餅子,聽說是他莊上人連夜烙的。但這世道好人沒好報,就怕官軍來了他要第一個遭殃。”說著,從懷裏摸出半塊黑黢黢的餅子,看上去應當是穀糠之類的做的。


    他這麽一說,人群裏便有人應聲附和起來,聽的他們如此感激的口吻,葉風倒有興趣起來,笑了笑道:“好了老丈,咱們且喝粥去,喝飽了肚子,咱老張就去看看吳舉人好不?”


    說著接過親兵遞過來的一碗粥,吹了吹熱氣喝了小半碗,將剩下來的遞給那老者。轉頭示意徐以顯準備出行。


    興國州這窩邊草再不吃,隻怕他張國柱就要順理成章的吃了。如今與他又暫且不能翻臉,隻能先下手為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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