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騰蛟文臣出身,宦海生涯多年。有些事情不用挑明了說他心中也會有數,張國柱的人馬在光複黃州之時兵鋒的異常動向,恰好他正接到武昌方


    麵的觀兵邀請,兀自自覺沒麵子不肯去的時候,是賀天雲幾乎是硬架著將他綁到了武昌。而事後他當然能得到消息――他手底下從南京一路帶過來的


    親兵中的大半,都與那一股地主練兵一同死在了與張國柱營的火拚之中了。


    到了武昌之後,他即便是不說,葉風也能感覺到他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變化。從第一次見麵時一定要分排個你上我下來,到如今一同並居於楚王朱


    華奎以下,觀看著不久前還屬於賊兵一係的走兵儀式,對於他這樣一個忠誠於朝廷的官員來說,已經是個很不容易的變化了。


    特別是儀程結束之後,各營兵馬除了悍守城防的部分之外,其餘大部均退回城外大營,真正做到了不擾民,到武昌以來一直見到的是安居樂業的


    和平景象的何騰蛟臉上也不由得泛起笑容,晚間在楚王宮內會宴的時候,葉風便享受到了他伸手請進的殊禮。


    晚宴之後,張國柱似乎情緒不太高,說是黃州那邊局麵未穩,準備明天一早便走,提前說要辭行。張國柱外表粗豪,很有葉風麾下艾能奇的風範


    ,說話做事也透著一股憨氣,很容易得人的喜歡。葉風看得出來,他是把心中的不爽擺在了明麵上,心道這便好。


    朝邊上麵無表情的何騰蛟一拱手,將張國柱送出了門外。一麵走著,一麵解說道:“咱老張曉得本家你心裏定有些埋怨,但他娘的這事可真是冤


    枉,本家兄弟你要是信得過咱的話,就痛痛快快咱們把話講說開來,這麽著大夥兒心裏憋著個事,將來辦起事來難免就有個磕磕絆絆,傷了你我本家


    ,以及咱們與左大帥的情麵。”、


    張國柱喘著粗氣,回頭瞪著葉風道:“大王您既是這麽說,那他娘的國柱也不客氣,姓何的這事兒你就說一說嘛,說的不好聽點,咱張國柱腦袋


    掉了不過碗大個疤,但萬一這姓何的弄個什麽上去,可牽連了咱們大帥!不瞞您大王說,咱這一回克服黃州,朝廷就要給咱大帥封爵的!這關節口上


    鬧這麽一出,壞了大帥的事,那可不是玩的!”


    “唉!”葉風故作理解的點頭,不住歎氣道:“說什麽好呢。本家兄弟,你也曉得的,咱如今雖說是心向朝廷,但頭上卻是什麽帽子也沒有,你


    叫我一聲大王,那是僭號,我是不敢應的。打五月份表就進了上去,朝廷也不曉得想些什麽心思,到如今隻言片語也沒有。何騰蛟這一趟來,便是與


    兄弟我談這個事的。朝廷有朝廷的臉麵,咱兄也有咱兄弟的臉麵。不然光憑他上趟來武昌的德性,我張獻忠是那麽好欺負的人?今日還待他如上賓?


    你當是曉得咱老張的脾氣的,他媽的火起來老子大不了再反了便是!”


    張國柱將信將疑的轉頭看過來,悶哼一聲顯示他並不太相信這個說法,堅持道:“那賀天雲這狗日的搶走他何騰蛟算是什麽事?大王,咱們算起


    來是本家,相信咱們也是一條路上的人,今日說的可也是你知我知的事情。咱今兒就給您撂句實話,何騰蛟一天在武昌,我張國柱看你大西王麵子不


    動他,但早晚有一日……大王到時候還請您給咱一個麵子。嘿,大王您也是明理人,這姓何的著實不是個什麽好東西,留在武昌城裏您大王也未必


    就心裏舒坦。”說著手一拱,就要告辭。


    這番話說的有些隱晦,因為說的是謀殺朝廷大臣的事情。殺官即是造反,張國柱這也是點一點,這話說出去他是萬萬不可能認的。而後半句,則


    是表達了他的決心,也給葉風提了個醒――你不可能罩他一輩子,而且他何騰蛟也未必是個甘心叫你來罩的人。


    葉風一把將他拉住,裝出很為難的樣子,猶豫了片刻道:“行,兄弟今天你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咱老張也真人麵前不說二話。咱今兒個就敞


    開了窗戶把話點亮了說,他娘的張國柱,老子好好問你,你他娘的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他何騰蛟在我老張的人手裏護著的時候動手,你他娘的這


    不是要把這罪名往咱頭上摁嘛!”麵色已經沉了下來,一抬手打斷張國柱的辯解,接著問道:“還有那個提督大冶高太監,老實告訴你,這狗日的叫


    咱給抓了,他何騰蛟也看見了的。有份服辯說他有二十萬兩送給了你們大帥,要請你大帥進軍武昌,還有長沙那個什麽巡撫,說也要你家大帥駐兵。


    你老實給咱老張透句話,看在咱們本家一場的份上,你們大帥是不是想著東麵南麵一路進兵,要咱老張的命!?咱們都是刀口上舔血過來的人,咱老


    張也不怕叫你曉得,這萬一你家大帥跟李自成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咱老張哪來的活路?就為著這一條,咱還不能叫他何騰蛟死的早了。為啥?還


    不是他是個朝廷命官,他在著,你張國柱還不敢明目張膽的就跟他李自成合兵!還有,他娘的老子去給你大帥請安的周文江,如今還著落在他何騰蛟


    手裏就回來呢,這事兒咱連問都沒問一聲吧?老弟,你說你今兒這番脾氣發的該還是不該?”


    張國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眉目大張著,氣的話都有些結巴:“你……大……大王,您這不是含著母豬血往咱頭上噴嘛!咱再不成器,也不能


    跟著他李自成算計你大西王啊!說到底他他娘的是沒救了的賊,那是不共戴天的冤家!大王,您可莫要聽信什麽小人之言,壞了咱兩家的情分啊!至


    於他姓周的,本來咱也不好意思說,既是大王您今兒見問出來,那咱們就說個通透,他姓周的是自己要奔南京去,咱們又哪能做這個仇人?”


    一招以攻為守之後,張國柱已經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辯解葉風對他用意的懷疑上來了,這一番辯解,他自然而然的就能夠替自己著想,相對而言,


    何騰蛟的生死,倒並不那麽重要了。說到底,左良玉對於何騰蛟的恐懼,隻是來源於對何騰蛟完全掌握張獻忠部,反過來對自己雄霸一方形成威脅的


    擔憂,而不是有什麽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就這麽的張國柱說要帶話給左大帥,請他老人家給大西王做個表態之後,便匆匆告辭,但神態也已經不複之前的那番生氣了,隻是顯得有些無奈。


    葉風也顧不上去管他,屋裏頭還有個更不好對付的何騰蛟要安排。對於這麽個朝廷大員,按照他的計劃,是準備請他何騰蛟在稍晚些時候去一趟


    南方長沙衡州諸府,收攏一下民心官心士紳之心的,這當然要等潘獨鼇那邊的動作展開了之後了。因為僅憑著對何騰蛟不多的了解,誰知道他過早的


    去了,會不會在南方搞起一片天地來,反而給自己增添麻煩?


    “叫大人久候了。左大帥的部將都有些脾氣,咱老張好說歹說,才沒叫他見怪這怠慢之罪啊。”寒暄客套著,與何騰蛟分列坐下用茶。


    何騰蛟城府頗深的微微一笑,將手中茶碗一蓋,轉臉露出輕蔑的笑容來道:“將軍果然是禮賢下士,跋扈兵將,哪裏又少得了?何某自九江西來


    ,說句不客氣的話。原以為將軍麾下多是賊兵,豈料今日一見,卻似是比官軍更像官軍了。大帥,今日咱們能坐在這裏用茶,也算是頗有緣分,不知


    大帥能否賜告何某一二心結之事?”


    戲肉來了,葉風笑嘻嘻的拱手施禮倒:“請大人詰問,張某自當坦誠奉告。”


    “朝廷的邸抄,是將軍轉送來的。想必將軍也應知曉,聖上已決意對闖逆用兵。其中未見綸旨言及將軍,何某謹此恭賀將軍,朝廷裏對將軍近來


    的用心行事,想來已有感念之意。這也是何某今日願與將軍言及心事的原因。”何騰蛟說的是正理,對於他這樣一個朝廷官員來說,跟一個賊一起喝


    茶談心,那是不可能的。朝廷邸抄中顯示出了明顯的政治信息,這才是他今日改變的主因了。相較於君父的態度而言,葉風對他的那點救命之恩簡直


    不值一提。


    葉風剛要說話,隻見何騰蛟臉上的笑容一斂,輕咳一聲道:“據聞武昌城中有闖逆的來使,將軍似乎款待甚豐。何某心有所感,將軍若是歸順朝


    廷,心念君父,此際正是大好良機。話本中也有宋公明奉旨征方臘之大義,不知將軍心下又是如何作想?”


    他這話一出,葉風心內頓時一凜,他知曉了顧君恩的存在了。隻是他的信息來源在哪裏呢?賀天雲部像看賊一樣的看著他,難道賀天雲營內倒被


    他感化過去了幾個?


    看了看何騰蛟,哈哈一笑。自然是因為他所說的宋公明征方臘的事。水滸乃是嘉靖年間方始流行的話本,字裏行間,特別是後期情節處處可見這


    種大義。但在葉風看來,這種大義簡直是狗屁不如。雖說水滸裏麵除了林衝等少數人之外在他看來全是人渣中的人渣,但即管是人渣,但前期那些情


    節中還算有些人味。但那所謂的及時雨宋公明將一眾兄弟全禍害在他那點子招安的癔想之中,那簡直就是畜生都不如的行徑了。這會兒聽得何騰蛟問


    及此語,幾乎是下意識的哈哈了一聲。


    隻是這笑聲一出,便情知不妙,眼見何騰蛟的目光中已經隱含不悅,顯然是被他這一聲有些輕佻的笑聲所激怒了。


    嗬,醞釀一下補救的言語吧。葉風沉下臉來飲了口茶,臉黑的如包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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