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這裏應當是之前某個地方大戶所修建的土堡的所在。北麵不遠處江邊有一座小山,東麵就是大江,矮矮的一排土牆正好給了己方構築簡易陣型的依托。很快便從擒住的小頭領口中得知,他們是奉派駐守在此處的,白九鶴被擄走之後,新順王很快便在江邊各地分派駐兵了,據說山北還有一股兩三百人的隊伍,隻是如今看這邊大西王人多,未必敢過來也就是了。


    但再問諸如新順王在何處,江防一線由何人主理,大軍是否要渡江,渡船聚集何處之類的問題,便什麽也問不出來了。這是正理,他們隻是旁支中的旁支,小嘍囉裏的小嘍囉罷了。正好此時汪兆麟進來提議把這些人全殺了立威,便全交了給他處置。


    這是張獻忠的作風,葉風也慢慢開始習慣這樣的眼睛不眨的就決定很多人的生死。隻聽哀號聲中數十顆人頭給提了回來扔進船艙好將來送給南京方麵報戰功,屍首之類全都遠遠拋在路上,汪兆麟手書了一幅條幅高高掛在南麵路口,寫明了這些人的罪名就是欺騙戲耍孫可望。


    另有一條幅也掛得很醒目,上麵寫著大西王至此會各路舊友,善路惡路,任君自選。


    至此,這江北一路據點就這麽開張了。要的就是叫他難受,順便亂一亂那些旁支武裝的定性,這一天兩天還好,但時間長了,擔保他李自成受不了。


    果然,到得午間時分時,南麵開始出現大股煙塵,隻見遠遠一個旗號打著的是個李字,到得不遠處開始紮營。這邊營寨也開始全線布防,此次跟隨而來全部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當然不會害怕什麽,況且己方可進退,船隊就在江邊,自然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是以敵方雖然勢大,但這邊卻是絲毫不亂,火銃兵與弓箭兵這種遠程兵力依托著土牆據守,等閑也不是輕易就能攻下來的。


    卻不知道來的是誰。放出去的斥候回來報知已經有人揭了條幅去了,但對方卻遲遲沒有動靜,葉風站在牆頭看了一會兒,問王應龍道:“莫非是李自成親身到了?”


    “不像——”王應龍也是一臉迷惑,看著那個李字搖頭道:“該當是李岩公子才是。他要來也沒這麽快。”


    正說話間,外間一輪小規模的攻擊便開始了,不過攻擊的卻是江岸上的船隊。隻是船大,船頭上又守著水師的兵,遠了就拿弓箭射,近了就搖開了船,一時之間也沒什麽大礙。


    看起來對麵那一隊三五千人的隊伍頭領心誌不小,顯然是想斷了自己這邊的退路。當下手一揮,自由人揮動旗子,示意幾十米外的江灘上水師船隊先退到江心去。隨即又派了一小隊步兵往北麵向軍山方向開道,以備萬一先有的路線被堵死之後能有條退路。


    當然,這方麵不會出太大的問題,至不濟便在江這邊過夜便好了。孫可望在江那邊也不是傻子,如今江麵控製在己方手裏,想渡江就能渡過來相援,這裏到最近的江邊不過幾十米罷了,才不相信在這冷兵器時代,會就這麽被人卡死上不了船。


    立時便有一小隊人馬又從寨後出兵,與闖部那一隊攻船的部隊接殺起來。這一打起來就看得出來了,來的兵不是什麽好對付的,己方這一部手拿狼牙棒的兵雖說占了兵器的便宜,但對方也隻是吃了一小會的虧而已,迅速便有手操長矛的部隊補充了上來,換下了原先的那些手操弓箭和砍刀的人。喊殺聲很大,葉風與王應龍小小的拿了個主意,鳴金叫那些狼牙棒兵退了回來。這段江灘沒什麽掩體,晾他也不敢在此紮營下來,分了一半的鳥銃到了後排,利用射程的優勢,撂倒了幾個人影之後,終於將這一片江灘控製了下來。


    “來人是誰!是朋友的出來說話!是冤家的就發兵來攻!八大王是來找朋友敘舊的,不是朋友的,要麽來打要麽滾蛋!磨磨蹭蹭的算什麽好漢!”王應龍指揮著幾十個親兵,扯起嗓子喊了一句,親兵們便重複喊著他最後的兩句話,一浪高過一浪。


    不一陣子,便又有騎兵來攻,但馬蹄繞來繞去,總是沒辦法迂回出一條安全的衝刺路線來。再說了這營寨中足足四千人,那幾十騎即便是衝了進來,也沒什麽大用場。


    就這麽饒了一陣子,馬蹄聲漸漸的將己方這邊的叫罵聲淹沒了之後,對麵陣營中突然的開始吹起號角來,隨即不遠處又有一聲號響,就這麽響了四聲之後,大地突然開始有節奏的震顫起來。不用看身邊人人色變也知道,這是大規模的騎兵部隊來了。


    從這牆垣震顫著掉落的塵粒,以及蹄音的密集程度來看,恐怕這支騎兵部隊不會少於一千人。那可不是現在己方這個陣勢就能輕易能夠對付的。


    葉風終於開始明白為什麽一開始對方明明知道不可能打得動那些大船,也要先派人去騷擾一番的原因了。大船到了江心之後,不是等閑就能輕易靠岸的。如今江中那些船隻也能看出變故,開始靠岸,但這必須要有一定的時間。而己方的四千人全部撤走,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但對方的騎兵,恰恰是運動速度最快的致命性兵種。


    盡管早有預備,遇上這個情況還是又一陣慌亂。隻聽王應龍在耳邊吼道:“都他娘的把銃架起來,怕得什麽?咱們沒見過這陣勢?水來土掩便是!來,給老子撂他幾個下來!”


    砰砰的槍響聲過後,對方幾匹驚馬一聲長嘶,將身上的主人撂了下來。


    對方依然維持著一個馬隊來回繞行的姿態,顯然是要等大部隊聚齊。


    那還等得什麽?葉風朝王應龍道:“叫後麵的先到江邊去侯著,把陣前的拒馬收回來。防著他娘的馬隊來占便宜!”


    江灘上一馬平川,正是步兵無法對騎兵形成有效抵抗的地形,所以葉風才有這麽一說。果然,順著王應龍的手勢看過去,邊角上有一隊騎兵始終停著沒動,似乎就是等著這個機會。


    “大王,您也先走!這裏交給咱老王便是!”


    葉風哪裏肯走?看了一下形勢道:“咱跟你一道走,一麵打就一麵走嘛。叫你的人把鐵蕃瓜都預備好了,先點火防他娘的幾個出去!”


    土手雷雖說威力不大,但驚嚇眼前這些馬隊卻是足夠了。隻聽轟轟幾聲爆炸之後,馬群果然有些發驚不受控製,便趁著這個當口,鳥銃和弓箭手這種遠程部隊便往後挪了十來米,借著撤回來的拒馬又形成一道小防線。


    對方終於耐不住了,二十來騎飛馳而出,向葉風大旗的方向衝了過來。王應龍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窩囊,看這情形哪裏放過?大手一揮,一排鳥銃槍響,將七八十米外的騎兵擊落。隨後又是十來個鐵蕃瓜飛了出去,將馬群炸驚,四處亂竄。趁著這亂象一阻,又往江邊靠了十來米。那邊大船上,已經開始在上人。


    上得大船就好了。眼下形勢雖然有些緊張,但大危險也沒什麽。純騎兵部隊雖然占便宜,但畢竟己方所需要的時間也短,如此再有三兩回,隻怕自己也上船了。到時候他們的大馬隊聚的人再多也不怕。


    就這麽鐵蕃瓜和火銃弓箭輪番使用,對方終是吃虧在從沒見過這鐵蕃瓜的用場,特別是戰馬也特別容易被這新鮮的東西所驚嚇,終於是毫無所成的眼睜睜的看著葉風等登上大船。


    上了船了便自是我天地。上下遊移過來動過去,對手靠的近了就拿鳥銃對付,形成一個騎兵隨著大船動來動去的格局。


    便在這時候,葉風終於見到了聞名已久的李闖王。


    在約莫一千來騎突然停止追趕之後,剛要回師江東的葉風看見了遠遠而來的那麵黃色大旗,江邊也有個人策馬張開雙臂緩緩走近,高聲道:“新順王請大西王會一會,不知大西王意下如何?”


    “好!請你家新順王上船便是!”


    李自成來的好快,那報信的剛回去不久,一臉粗劣長相,但生的一縷好胡須的李自成便遙遙策騎而近,戴著一頂標誌性的白氈帽,在幾個年輕人的簇擁下手搭涼棚,向著這邊張望。看不清臉上神色,但想來心情不會好到哪裏去。


    邊上一名將領正報說著什麽,聽王應龍的口氣,那正是李岩無疑。王應龍還在耳邊感慨著道:“他李自成派了田見秀李錦去河南,隻怕還是要糟糕。憑著李岩公子在河南的聲望,他袁時中翻不了天!就是鬧不明白他李自成怎麽想的啊!卻留了跟咱們作對。”


    他能想什麽?嗬。葉風微微一笑不答他。轉頭問道:“怎麽沒見牛金星劉宗敏?”


    王應龍自然是不知道。那邊李闖又派了人來了,隻聽在船下朗聲說道:“大西王膽子忒也小了些。如今新順王在此,大西王如此畏首畏尾,可不是個臣子應有的做派啊!”


    “這狗日的嘴不幹淨,我去掌他狗日的嘴!”王應龍見葉風點頭,咚咚咚的跑了兩步就飛身跳下江灘,那家夥還沒反應過來,就給一腳踹翻在地,隻聽王應龍朝著李自成的方向吼道:“李自成你膽子大!盡管上船來!”


    說著,將那家夥拎在手裏扇了兩個耳光後又扔還了過去,隨即攀上上麵摔下來的軟梯回轉而來。葉風也擴開嗓門道:“既是自成膽小,那也罷了,咱們巡江會友罷,這邊回吧!謝自成兄弟相送!”


    “謝自成兄弟相送!”數千名士兵跟著吼了起來,自有一股聲勢。


    遠遠的看見李自成把手一舉,單騎突前而來。正當葉風猶豫王應龍會不會反對自己射殺他的時候,李自成在離江岸約莫五六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大聲說道:“敬軒哥哥既是生分,咱兄弟就誰也不占誰的便宜,心平氣和談上一場如何?”說著,跳下馬來,一掌拍在馬臀上,那馬兒便乖乖的回陣去了。而遠方他的大隊也緩緩的向後退了一段距離,顯得很是有誠意。


    這會兒當然是不能放銃了。能打死倒是好事,但這麽遠的距離,鳥銃是沒什麽準頭的。而且李自成這一手玩的很是漂亮,若是再不出列的話,那一下子就給他比了下去了。


    不待片刻猶豫,葉風朗聲回話道:“自成老弟好氣魄!咱兄弟便來好生敘一敘!”說著,手一揚,一塊大搭板架了起來,葉風踱步而下,不片刻便站到了李自成跟前。兩人不約而同的伸出右拳一擂,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情形確實是滑稽,兵刃都給遠遠的拋在一邊,這兩個互相防備著的大流賊頭子,身邊一個人也不帶,就這麽站到了一起。


    總不至於就兩人赤手空拳的肉搏一陣吧,那成什麽話?這兩人年歲身高胖瘦也多差不多,嗬,即便是真打起來也難說誰輸誰贏。


    所以,葉風便從剛才與王應龍談到的話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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