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如下雨一般,大晚上燒紅了半邊天。洪湖蕩如今當真成了紅湖蕩。”第四天下午才從上遊回來的王自羽,猶帶著些親臨現場的感覺,描述著他在洪湖蕩所看到的場景――李自成所說的放棄七十多條船,便是這般放棄法。在雙方最高首腦晤談之後的第三天夜裏,所有的船隻均被岸上射來的火箭燒毀。


    “他是燒給咱們看的,還是對咱老張不放心啊。”葉風略一細想,便感慨道:“一來算是兌現了條款,二來也是要提點咱們,他老李不怕咱船多渡江。”用火箭對付木船,本是應有之義,其實這方麵倒也不是什麽大的威脅。但他那邊畢竟人多,號稱五十萬之眾,大西軍自保有餘,但要渡江進攻。李自成這麽一個隱含威嚇和誠意雙重意味的動作,便頓時連消帶打的告訴了你――我有防備。


    反正也沒打算跟他硬來,這件事雖然有些叫人意外而且不舒服,但畢竟不是什麽大事,不值得為它多費心思。望了望王自羽道:“自羽這一趟辛苦。去了三四天,趕明兒放你回武昌享兩天福。李闖那頭算是有些平緩下來了,咱們如今是要把左良玉這塊提上來。水師要分一部到黃州去幫襯著你們二殿下,這事給王複臣去辦吧。水戰上頭你是行家,湖廣一帶水脈多,水匪也不少,回武昌後你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多弄出些人船來?還有這湖廣的水脈勾連,都弄清楚些,往後有好處。咱們是要在這片地上生根的。”


    王自羽恭敬的領了命,想起什麽似的,有些驚詫的道:“大王,自羽這一趟出門,也聽到不少風聲很是奇怪。這一路上多有聽到傳言,說是咱們克日就要入蜀?原來也沒覺著什麽,但大王方才說要在湖廣生根這才想起來,這謠言是打哪兒起的?”


    他這麽一說,葉風也有些迷惑了。關於日後的根據地大本營的問題,早些日子他確實是跟胡興漢等人討論過,也興起過入蜀走史上老路的念頭。幾個軍師對此也各有不錯的見解。但對於王自羽這樣的中層將領來說,卻從來沒有宣傳過這樣的意思――畢竟進了武昌之後,各種措施安排下去之後,朝廷對己方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如果說那時候是不得已要入蜀的話,那現在來說,這個不得已已經不存在了。


    那這個流言從何而來?自然不會是幾個軍師泄漏出去的,盡管幾個人有著各式各樣的私心,但說到底他們都是在爭做自己這個係統下的頭號而已,還沒有誰說要叛出這個體係去。而且散播這樣一個流言,於他們自身也毫無好處。所以,這個流言的主角定當不會是己方陣營中人。


    那麽會是誰呢?


    看出葉風的遲疑,汪兆麟在一旁插言問道:“王頭領沒問過這謠言緣起何處?”


    “都說是夔州下來的流民所言。說是秦良玉已經領了她白杆兵到了夔州府巫山縣觀音岩一線,便是要防著……防著咱們大西軍的。就是不曉得這消息是不是他秦良玉軍中傳出來的。不過也聽有人說起,秦良玉沒到的時候便有這話了,她是應著這個謠言來的。”


    葉風看了看汪兆麟,他這一問,王自羽這一答,立時便叫自己心中已經有點數了。這消息九成九是李自成放出來的,甚或秦良玉也是中了他的謠言計了。


    朝廷已經與己方有默契,要說他們會行文叫秦良玉來防大西軍入蜀是不可能的。而且此時從北京到蜀中的驛路九成九已經斷了,否則秦良玉這一番調動若是出於朝廷的安排的話,即便是她因為往日的舊怨不願意合作的話,南京方麵也會通知一二。畢竟眼下算是個友軍。


    這麽一說的話,秦良玉到巫山,便絕不可能是此次對李自成用兵大計劃的一部分。隻能說是她又或者她的上級巡撫四川的陳士奇誤信流言,形成了這麽一個兵力調動的局麵。這便於南京方麵交給大西軍的任務――牽製李自成入蜀有了衝突。


    李自成散播這樣一個謠言的用意何在?為了對付大西軍?這也太牽強了點吧,如今大西軍甚至可以說並沒有入蜀的意圖,旁人不曉得,葉風才不信他李自成看不出來自己的著眼點如今就在湖廣。


    “大王――”汪兆麟再次發言道:“闖逆恐怕要入蜀!”


    葉風心裏一動,先是有點不能置信,但很快便看向汪兆麟,緩緩點頭苦笑了笑。嗬,自己是被思維定勢所牽連了這才沒想到吧?一直以來,他針對李自成的所有動作的目標,都是要將李自成趕到北方去打北京,但如今形勢便在眼前,按照朝廷如此一個規模龐大的會剿的動作,李自成在缺少湖廣糧草支持的情況下再要貿然北上,隻怕九條命都不夠他死的。須知如今從朝廷方麵得來的消息,滿洲人如今內部不穩,正是朝廷全力安內的大好時機。一旦滿洲人發生內亂,沒有戰備壓力的關寧鐵騎隨時都有可能分出一部分來南下支援孫傳庭。


    在這樣的情況下,便是換作自己做了李自成的位子,在南方大西軍居心叵測頻頻算計,內部遠未安定羅賀事件帶來的影響的時候,又麵臨上朝廷兩大主力軍係的聯合進剿,據守無險可守的荊襄之地,又或者北上直麵孫傳庭的精銳之師,那都是犯傻的行為。這放在常理來說,並不難想到,但偏偏自己就是限於記憶中曆史事實所帶來的定勢沒有想到罷了。


    點頭道:“如此說來,他必有另外欺瞞陳士奇的動作。這也簡單,隻要派人冒打咱老張的旗號硬攻一攻秦良玉,聲勢打出來之後,不愁他陳士奇不上當。”


    汪兆麟笑著點頭,蹲下身來在撿起一根柳枝在地上畫著,一麵笑著說道:“難怪田見秀高一功李錦這些嫡係中的嫡係都帶人去了南陽。這不是怕他們對大王念舊,這是綢繆著要打旁邊的漢中啊!”


    入蜀的門戶東麵自然是夔州府重慶府,北麵便是與河南南陽府毗鄰的陝西的漢中府了。陳士奇若是一旦上當,將兵力集中到夔州府一線去防備他從東路入蜀,那北麵必然空虛,陝軍因為袁時中在河南的緣故,自然要去河南境內合兵,這便給李自成騰挪出了一條相對順利的入川路線。


    拿下漢中這座堅城據守北麵門戶,以他的龐大兵力南下掃蕩被調動來去的疲兵,據有全蜀並不是什麽難事。


    想清楚了這麽個套路之後,葉風頓時清醒起來。什麽他娘的送七十條船給你,什麽他娘的給我五十萬石軍糧,全都是安我張某人的心,甚至想借我張某人的口,去騙一騙朝廷那幫人吧?


    這一節一通,諸事皆通,宋獻策確實是有可能去了左良玉軍中,畢竟左良玉軍在黃州,如果率先發動攻擊的話,襄陽不過幾日的功夫便要變成前線,那麽留給李自成騰挪的空間和時間便不多了。總不能一麵打個迂回線路入川的時候,身後吊著左良玉大股人馬吧。


    “邊看大王如今的定計了,要闖逆身首異處,今日正是大好時機。”汪兆麟在一旁鼓動著,一麵借著商議大事,喚了親兵去通傳孫可望,但並沒有叫向來有些念舊情的王應龍。


    沒想到這個問題轉來轉去轉了好幾天之後,又一次擺在了自己的麵前。葉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翻起了濤浪,憑著自己後世對李自成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的恨意,如今大好機會擺在眼前,剮了他都是該的!


    隻是如今畢竟身份不同,自己不再是後世一個旁觀的曆史看客,而是身上擔負著數十萬人存亡的大西軍首腦。做任何決定,都不能想想以後。李自成勢敗之後會怎樣?


    見他沒做表態,汪兆麟繼續鼓動道:“大王若是為誓約發愁的話大可不必。咱們隻消將他的心思報知南京,朝廷。順便參他左良玉一本通敵。漢中那邊有了防備,萬事篤定。”


    “不行。”葉風斷然搖頭,這個做法不能解決自己所擔心的問題,如果己方不參與對李自成的進剿的話,那麽荊襄之地隻是落入左良玉還是孫傳庭之手的問題。無論是誰拿了荊襄,再加上滿洲那邊可能的亂子,朝廷在大捷之後信心膨脹,大西軍必然是下一個目標。屆時之前自己所作的那些水磨靠功夫,對諸王府的懷柔手段全部沒有任何用處,在實力嚴重不對稱的情況下,大西軍隻有覆滅一途。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四川的驛路基本已經斷了,朝廷似乎無法在短期內與四川方麵形成有效的通訊,而得地利的己方在李自成的謠言攻勢下,也很難取得陳士奇秦良玉的信任。


    “咱們要麽就由著他入蜀,要麽就得往死裏打。”葉風看了一眼興衝衝進來的孫可望,轉過頭來道:“傳令下去,準備收兵回武昌!問清楚何騰蛟如今在何處,叫他即刻回城!有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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