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又是六月六


    季竣灝聽冼清秋說完事情經過,不覺擰起了劍眉,卻隻默然不語。冼清秋侯了半日,等不到他的話,終於有些不耐,因追問道:“竣灝,若是……你會幫誰?”她雖直來直去慣了,但遇了這等犯忌諱之事,畢竟也不好過於直接,言辭之中卻也帶了幾分隱晦。


    季竣灝沉默了一下,苦笑道:“清秋,這事,你就莫要問了目下,我還沒考慮到這事上來”他與冼清秋不同,冼清秋與熙國公府已幾近決裂,不過是礙於皇室顏麵,不曾戳破這層紙而已。而他,所要考慮的卻有清平侯府、有他的父母兄長等等等等。因此,對他而言,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去考慮這些的。即便到了萬不得已,他也很難出手,大不了不過是個兩不相幫而已。


    冼清秋明如秋水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好半日,才問道:“你不打算去問一下我小舅舅?”


    季竣灝幹澀一笑,卻還是很堅定的搖了搖頭。有些事兒,不知道也就罷了,若知道了,就必須盡快作出決定,而他目下卻還沒有準備好接受任何與他意願相違的事實真相。


    “我還是先去同荼蘼談談罷”他道,而這話也成功的堵住了冼清秋接下來的言語。


    冼清秋歎了口氣,不再多言,隻是起身默默走了出去。夕陽投射在她纖細的身軀上,影子長長的,有種別樣的孤寂。季竣灝瞧著她的身影,心中不由一痛,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叫住她。他忽然便覺意興索然,在院子裏站了半晌,他才鬱鬱的歎了一聲。


    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忽而在他耳邊響起:“甚麽時候連我三哥也學會傷春悲秋了?不過三哥,如今可才剛入了夏沒幾日哦”季竣灝一震回頭,卻見荼蘼正自婷婷然的立在月洞門內,似是剛來不久。


    “你怎麽來了?”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了,季竣灝無奈的想著。有氣無力的抬手指指自己院內老槐樹下的那張石桌:“坐下再說話罷”


    荼蘼微微點頭,依言過去坐了。季竣灝便也過去,在她對麵坐下。兄妹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荼蘼才輕輕一笑,問道:“冼姐姐來過了?”很是肯定的語氣,顯然她已來了有好一會,隻是沒有入內。


    季竣灝“嗯”了一聲,神情懶懶的,有些倦怠之意。


    “三哥,”默默觀察著季竣灝麵上的神情,荼蘼小心問道:“你是怎麽會喜歡上冼姐姐的?”猶記當年冼清秋拒婚,那時的季竣灝還曾一心想著要如何想個法子好好整治她,以便為季竣廷出氣,怎麽這才過了幾年工夫,二人的關係竟從仇人轉為好友,再自好友一變而為情人,實在令她納悶。


    季竣灝聽問,俊臉不覺一紅,支吾了片刻,才敷衍道:“或者是日久生情罷”


    荼蘼細看他的神情,便知他與冼清秋之間,絕非是日久生情的哪一種。


    但他既不願說,她再如何追問也是無用,因息了念頭,岔回到正題上,正色說道:“三哥,如今京中情勢已非我們所能左右,我想,或者……我們該返回杭州才是”


    季竣灝怔了片刻,才道:“那大哥呢?你有沒有想過大哥?”


    荼蘼抿了下唇,淡淡道:“大哥自然明白他該做些甚麽你我都不必為他擔心”她並不擔心季竣鄴,是因為她知道林垣馳一定正在暗中注視著京城的動向。而季竣鄴又是極沉穩安然的性子,事情不到最後,他絕不會妄自投向任何一方,這樣的人,雖不能紅極一時,卻必定比誰都站得穩當。


    季竣灝擰了下眉,問道:“今兒明軒同你說甚麽了?我看你昨兒還好好的”


    荼蘼幹脆道:“他隻是告訴我,不到最後塵埃落定時,都莫要妄自作出決斷,尤其不該搬入寶親王府”事實上,在決定搬入寶親王府時,她也不是沒有細細考慮過。決意搬過來,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已說明了她的最終抉擇,但林培之戀棧不去的態度,卻讓她又一次的開始懷疑自己的決斷。


    季竣灝仔細咀嚼著荼蘼適才所說的話,眉目之間若有所思,顯然是意會到了一些甚麽。


    “我隻怕現下的京城,已是來得去不得了”許久,他才慢慢說道。若是林垣掣真的別有用意,又是這般處心積慮的將荼蘼騙來京城,那麽,他就絕不會輕易放他們離去。


    荼蘼平和道:“這也隻是我們的推測而已沒有做過,怎知成與不成”她抬起眼,目光卻似透過了對麵的季竣灝落在了極為遙遠的天際:“三哥,我隻問你,你願意離開麽?”


    她既然有辦法能將自己變成陸嫵兒,那自然也有法子將自己變成張嫵兒、李嫵兒乃至旁的甚麽人,因此,想要離開京城,於她而言其實並不如何困難。京城九門,每日往來進出之人數以萬計,林垣掣再如何厲害,也難一手掌控。更何況,如今京城大權,也並非盡在他手。


    季竣灝猶疑了片刻,才道:“荼蘼,培之待我不薄,便是要走,我亦不能這般悄無聲息的走”


    荼蘼聽得惟有苦笑而已,她其實早知季竣灝可能會有的舉動,但依然忍不住想要問一問他。


    季竣灝見她神情鬱鬱,畢竟知道自己的這個回答令妹妹很是失望,便也忍不住道:“荼蘼,其實,按照目下形勢……不管是培之勝抑或是皇上勝,你都不必有甚麽顧忌之心的”


    荼蘼驟聞此言,不覺愕然,默默凝視季竣灝許久,她才輕聲道:“三哥,原來在你心裏,一直都是這麽看待我的麽?”她聲音極低,眸中充盈著的是滿是委屈的淚光。


    季竣灝一聽這話,便知自己又說錯了話。因懊惱的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急急解釋道:“荼蘼,你也知道,三哥有時說話不經腦子的……”他對這個妹妹素來視若珍寶,雖然妹妹這些年的行事讓他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在他心中,總是並不覺得妹子錯,而一直覺得她是另有苦衷。


    荼蘼微微苦笑了一下,正是因為不經腦子,所以有時說出的話反而是真心話。兄長們對她無條件的寵溺與偏愛,她自然都是明白的。而這種無條件的寵溺與偏愛往往使得他們在遇事之時總是以她為先,即便是她無禮在先,他們也會尋出種種理由,為她開解辯駁。


    站起身來,她歎了口氣,道:“罷了,今兒這話,隻當我不曾說過”言畢,便快步往外走去。


    季竣灝愕然,隻是愣愣的望著她離去的身影,半日才忍不住叫道:“荼蘼……”


    荼蘼足下一頓,回首看向他。季竣灝有些煩躁的扯了扯衣領:“你打算何時離開?”


    荼蘼安然一笑,神色淡定:“三哥既不走,我自然也是不能走的”千古艱難不過一死而已,更何況,她本就是已死過一回的人。人之一生,能活兩次,其實也足夠了


    季竣灝瞠目,正欲再說甚麽,荼蘼卻已不再理他,快步走出月洞門,向翠竹軒行去。


    她到翠竹軒時,卻見柳兒正與另一名丫鬟低低的說著甚麽,二人麵上都滿是激動之色,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卻連荼蘼走得近了,也都不曾發現。荼蘼停下腳步,輕輕咳嗽了一聲。


    二女一驚,幾乎同時回過頭來。柳兒並不如何懼怕荼蘼,瞧見是她,便笑道:“陸姑娘回來了呀我們正說著京中六月六的龍舟賽呢”


    荼蘼輕輕“呀”了一聲,脫口道:“已是六月六了麽?”這時間過的可真是快呀。


    柳兒道:“可不是呢大後日便是六月六了今年皇上不在京中,原本人人都說,今年六月六,怕是無人有心去弄這個了,誰料堰王爺也是個好熱鬧的,畢竟還是辦了。帖子也已於前日送了來呢”


    荼蘼微微恍惚了片刻,依稀記得十年前,自己也曾去看過一回熱鬧的。那時候,自己剛剛重生不久……想不到轉眼工夫,便是十年了她靜靜發呆,一時沒有言語。柳兒卻是個大膽的,上前一步,笑吟吟的扯住她的衣袖道:“陸姑娘,你帶我們一道去看龍舟,可好?”


    荼蘼被她一扯,方始回過神來,因笑道:“你們可都是寶親王府的人,怎麽卻叫我帶你們去?”


    柳兒笑道:“我們府裏,可不有數百口人,若人人都去看龍舟,這府裏頭豈非要亂了套了加之我們王爺這幾年都不在京中,主子不出麵,我們這些婢子總不能去與那些種田挑糞的擠一塊看熱鬧。更何況,京中浮浪子弟眾多,一個不慎,遇上了,便又是一樁麻煩”


    荼蘼一聽這話,便已明白過來。敢情柳兒是在求她帶她一道去看龍舟。以林培之的身份,他所能占據的高台,自也是位置極佳的。她忽而想起十年前,季竣灝著紅衣,騎白馬,一路擊鼓助威的英姿颯爽模樣,不由的會心一笑。江山代有才人出,隻不知十年後的六月六,卻是哪家兒郎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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