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場指揮部已經下達了最後指令,特勤中隊撤離,恢複備戰執勤,而我們繼續留守清理現場。


    直到晚上九點我們才找些東西填下肚子,稍作休息,準備下一場戰鬥。


    這個時候要是給我一張床,一個麵包,那會是我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刻,很多時候擁有幸福如此簡單。


    坐在城市的街道上,一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我守護著它,但它卻不屬於我。


    回想起曾經的這個時候,我同樣坐在街頭,它屬於我,但我沒守護它,所以我帶著遺憾。


    夜色下的街道車水馬龍,燈紅酒綠,而我們處在一個完全不屬於我們的世界,奔波忙碌,為著一種不知名的力量而戰鬥著。


    老兵給了我們戰鬥力,不管怎麽熬夜,不管體力流失多塊,總能在最短的時間恢複,戰士必須如此。


    如果老兵對我們足夠仁慈,這個時候我早就放棄了,隻是想著曾經的那些磨練,不甘放棄。


    當所有的東西去生命去衡量的時候,它顯得很渺小,尊嚴是什麽,利益是什麽,都不值一提。


    人民消防,生命至上,沒有什麽能在生命麵前占據分量。


    特勤的人收整器材,閃爍著警燈離開了,我們依舊攜帶著各自裝備進入現場。


    這一刻我們像一群機器,完成每一次輸入的戰鬥命令,來自於戰士的命令。


    累不累,餓不餓,困不困都是戰鬥完成以後的事,戰鬥不完,我們永遠沒有時間休息。


    “兄弟們!我知道你們很累!我也很累!但你們記著!剛才是誰給你們送吃的送喝的!廢話不多說!你們自己看著辦!”


    “敢打必勝!勝者為王!”


    “好!累了的留下來休息!不累的跟我進去繼續戰鬥!”


    “戰!”


    梁澤海的隊列前,我被他感動了,也被這群人感動了,沒人會說不累,因為真的很累。


    除了郭靖的車保持繼續供水,所有到場的戰鬥員、駕駛員都跟在梁澤海身後,走進了火場。


    一群為榮譽而戰的人重新振作起精神,一種強大的精神,因為我們是戰士,不哭死神,我們跟死神戰每一次。


    從死神手裏搶奪每一個生命,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一點累一點困對於我們隻是意誌的考驗,忠誠的考驗。


    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因為我們訓練的每一次,不管是身體的訓練還是心理的訓練,都隻為一個目的。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是戰士的血性,一旦被激發出來,他的能量是無可限量的。


    這一刻,走進這道門,有的隻是責任和榮譽,其他的微不足道。


    “各戰鬥員戴手套準備戰鬥!”


    待梁澤海說完,我們已經將身上的裝備逐一檢查了一遍,空氣呼吸器,呼救器,腰斧,安全繩。


    “曹俊東!帕爾昝為水槍組!負責清理餘火!其他人員一個一個防火分區過!沒有情況我們就撤!”


    分散的時候,曹俊東笑著,這是他作為駕駛員很少參與戰鬥,但同樣能戰鬥。


    楊桂華,韓宇航,王奇,羅軍,曹俊東,帕爾昝外加一個指揮員,一支小隊在這個充滿危險的地方奔走著。


    如果不是梁澤海身先士卒,我想我不會支撐到現在,他一個幹部都敢在這拚,我一個戰士沒理由退縮。


    他是這支小隊的主心骨,如果沒了他,我們將失去靈魂,他的一句話能點燃我們渴望戰鬥的血性。


    “兄弟們!動作都麻利點!戰鬥結束後我們好好吃!好好睡!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戰鬥!”


    我們的亢奮再一次引爆,兄弟們都呼喊著,加快了搜索的速度和範圍。


    散落的框架,被燒毀的貨櫃,裸露的鋼筋,半懸的混凝土都是我們清理的目標。


    “轟”


    意外伴隨著巨響來臨,所有人都呆住了,這聲響告訴我們,樓板坍塌了。


    “人都沒事吧!給老子把名字喊出來!”


    梁澤海看著揚起的塵土,對著我們大聲吼叫著,已經有人傷了,他不想在看到有人被抬著出去。


    “楊桂華到!”


    “韓宇航到!”


    “羅軍到!”


    “王奇到!”


    “彭浩源到!”


    許久,我們矗立在那許久,心猛的被震了一下,少了兩個人的聲音。


    “曹俊東!帕爾昝!”


    梁澤海從慌亂中回過神來,一個優秀的指揮員在戰鬥中能沉重指揮,但看著自己的兄弟生死不明,他的心震了。


    “曹班長!帕班長!”


    “曹俊東!帕爾昝!”


    這樣的怒吼帶著悲傷,黑壓壓的世界裏手電如螢火之光照亮著一個小小的範圍。


    “指導員!水帶!”


    我對著梁澤海喊了一句,這條水帶能帶領我們準確找到曹俊東和帕爾昝的位置。


    這樣的突發事件來臨時,我們想不到,也沒人想到,爆炸和坍塌就在那一秒,我們能做的隻有祈禱。


    看著地上的水帶如一條巨蛇蜿蜒著延伸至一個方向,所有人都聚攏到了跟前。


    “快!順著水帶去!快!”


    還沒走到跟前,一道微弱的光紅白相間的閃爍在這個黑暗的空間,一種不祥之兆縈繞在我們心頭。


    這是呼救器特有的信號燈,當戰鬥員身處險境的時候,隻要身體靜止三十秒不動,它就開始閃爍,曹俊東遇險了。


    但他現在怎麽樣了沒人知道,我們隻知道他還活著,隻是活動受到了限製,如果他快要昏厥了,他會按下手動報警,也許他已經來不及按了。


    “曹俊東!帕爾昝!你們在哪?聽到回話!”


    跳動的反光條在廢墟上閃爍著,橫七豎八的橫梁雜物阻撓著我們奔向一個方向。


    “兩個兔崽子給老子回話!你們在哪!”


    梁澤海順手操起一塊阻擾他的木板,狠命往一旁丟去,木板如獵物一般被撕開。


    不管我們怎麽喊,眼前隻有延伸的水帶,沒有他們兩人的聲音,如石沉大海。


    “嘟嘟嘟!”


    呼救器的報警聲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刺耳,他們就在前麵的拐角處。


    “曹俊東!帕爾昝!快!”


    水帶已經到了盡頭,一塊預製板落在貨櫃上,將曹俊東和帕爾昝死死的壓在了廢墟中。


    兩人疊加在一塊,曹俊東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用身體護住了帕爾昝,他的氣瓶被砸破,空氣正“嘶嘶嘶”的泄露著。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兄弟們都呆住了,也許對於戰鬥員來說,這一幕是自己永遠不願看到的。


    一個戰士能承受所有的一切,唯獨不能承受自己親手把自己的戰友從廢墟裏刨出來。


    那時候的心情,隻恨自己沒能代替他去承受,寧願被被砸的是自己,一邊救著,一邊跟自己的兄弟開玩笑。


    “這次不走運,下次換你了!老子骨頭都快碎了!”


    如果眼前的這個人還能說句話,誰都會給他一拳,戰友之間力量的一拳,無法言語隻能這樣。


    幾個老兵合力抬起了預製板,曹俊東的麵罩破了,臉上被劃了幾道口子,趴在帕爾昝身上,卻帶著笑。


    帕爾昝沒什麽事,隻是被突如其來的衝擊砸暈過去了,這個時候隻有救援,沒有人會知道救的是誰。


    就這樣跪在亂石當中,一點一點的抬起這個幾分鍾前還活生生在我們眼前的人,現在除了他的笑,我們的心都是沉重的。


    “120!去兩個人拿擔架!”


    梁澤海跪坐在地上,用沾了水的衣袖給曹俊東擦著臉,臉上出奇的平靜。


    這是一個八年的老兵,曾經他狠狠的收拾了我,折騰了我一晚上,但現在我隻希望他站起來再收拾我一頓。


    腦子在那一刻懵了,眼前的事實卻難以接受,不知不覺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給老子把嘴閉上!人還沒死呢!哭喪呢!”


    剛才還是一臉平靜的臉,這一刻卻滿是殺氣,一字一句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嚴。


    他們比我們見的多,這樣的一幕對於老兵來說,時刻在心裏準備著,投身戰鬥,難免的兩個結果,要不自己死,要不他人死,但更多的是接受自己死。


    但對於我一個新兵來說,承受能力永遠隻有那麽一點點,盡量將它的範圍擴大,讓自己多承受一點。


    “留下兩個人,其餘人繼續戰鬥!我們的傷亡和戰鬥無關,隻要還有一個人就給老子上!”


    “是!”


    我留下了,老兵走了,梁澤海開始不願意,一個新兵麵對突發事件的反應永遠沒有老兵鎮定,在我的一再請求下,梁澤海答應了。


    如果他有什麽,我會送他走,這個收拾了我大半年的老兵,這一刻我隻尊重他,即使他以後再收拾我,我等著。


    擔架來了,老兵將曹俊東帕爾昝抬上了擔架,這個時候沒人說話,隻是做著手中的事,還有什麽言語能表達這一刻的心情。


    “咳咳!”


    曹俊東咳嗽了兩聲,吐出一點血絲,眼睛微微的睜著,看著周圍的一切。


    “這麽多人給我送行啊!值了!”


    “你個狗日的嚇老子!老子還在想你的悼詞呢!要死趕緊死,別吊在這浪費老子表情!”


    一個指揮員,一個戰士,一邊走一邊相互對罵著,我們笑了,還好這不是個噩夢,已經夠慘烈了,希望就此停止。


    “指導員!你現在的樣子帥呆了!我沒那麽容易死!肉厚著呢!如果換了下麵那一個,估計你真的得寫悼詞了!”


    “給老子閉嘴!又蹭醫藥費是吧!這次自己負責!老子不報!”


    曹俊東不說話了,看著我們,從他的眼神裏我看到了不舍,下一秒的事情誰都無法意料。


    但我們都準備好了迎接下一刻,戰友在身邊,沒有哭天喊地,隻有一份平靜,平靜的麵對生和死。


    “彭小子!”


    “到!”


    “笑一個!別哭喪著臉!老子沒死呢!笑!”


    “是!”


    剛揚起嘴角準備笑,不料淚卻掉了,冰冷的低落在戰鬥服上,我很想笑,但做不到。


    現在我希望他能站起來,或者繼續收拾我一頓,因為我的臉已經不平靜了。


    這個時候再也沒人說話了,將曹俊東抬到門外,救護車的警笛由遠而近,我們把他送上了車。


    午夜十二點,火場清理工作才算完成,一場惡戰伴隨著傷亡而結束,等候在這裏的每一秒都是艱難的。


    曹俊東,帕爾昝,譚進軍,三人不同程度受傷,唯一讓我們慶幸的是,他們都活著。


    歸隊的路帶著一絲悲涼,滿滿的一車人,突然之間少了幾個,看著這些空蕩蕩的位置,心裏總是不安的。


    靜靜的睡過去,靠著就這樣睡,夢裏有爸媽做的飯菜,還有他們的笑臉。


    不知道臨走時那張臉這一刻我該怎麽麵對,她有太多東西需要學會接受,就像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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