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地洞的出口,恰好在距離玄黃酒店不遠的一處山穀,恰好也已經脫離了那些不斷殺來的黑衣刺客們的包圍。


    鑽出地洞出口的時候,玄黃酒店的老板帶著一種怨毒的眼神,怨恨似的看著從他身後跟出來的朱三老人。


    他的手中,突然出現了一隻骷髏!


    粉紅色的骷髏!


    ――粉紅骷髏!!!


    帶著一種近乎埋怨、抱怨、哀怨般的“怨”氣,突然漫向驚慌失措、不知所措的老人。


    ――“骷髏”許下了他的“怨”。


    ――“骷髏”許“怨”。


    試問天下,又有多少怨氣可許?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能有幾人關注?懷才不遇,怨天尤人,悲憤問天,又有幾人聽聞?


    一種怨恨、怨毒般的怨氣,罩向毫無防備的朱三老人。


    華服青年的手又動了動,這個人手中的骷髏居然沒能再攻擊下去,因為華服青年的手,就在他一動之間,已死死地攥住了這個人的手腕。


    華服青年突然冷冰冰地道:“你是‘骷髏’?”


    玄黃酒店的老板帶著一股奇怪的怨氣,道:“不錯,我就是‘骷髏’。”


    華服青年很納悶,問道:“剛剛在裏麵的時候,你本可以出手的,為什麽沒出手?”


    “骷髏”冷哼道:“如果我出手了,又怎麽能逃過你們這些高手的合擊?”


    華服青年不解地道:“難道現在就可以出手了?”


    “骷髏”怨恨似的眼神,帶著一絲得意的神情,道:“我已不必再出手了,因為這裏就是你們的墳墓。”


    華服青年似乎不信,道:“哦?”


    “骷髏”解釋道:“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四周。”


    他們果然已經被那些黑衣刺客團團圍在四麵環山的山穀裏,猶如甕中之鱉,真是插翅也難飛了。那些不知從哪裏殺過來的黑衣刺客,居高臨下,占據了很好的位置。


    “骷髏”陰惻惻地道:“隻要我一聲令下,你們就會被亂石埋葬。”


    華服青年攤開另一隻手道:“請!”


    “骷髏”皺了皺眉道:“請什麽?”


    “請下令。”


    (二)


    轉著鐵膽的老人思索了半晌,突然道:“聽說大雁閣是被朝廷剿滅的?”


    眼神晦暗的錦衣人晦暗地道:“不錯。”


    老人得意地道:“如果被蒲花知道了真相,你猜他還會不會出手?”


    雷照青天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道:“我想,他非但不會出手,還很有可能倒戈相向,殺之而後快。”


    “那就讓他知道。”


    (三)


    “骷髏”再動,華服青年還是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居然沒有出刀。


    莫非他想從骷髏身上找出什麽來?不錯,照現在的情形看,也隻有從他身上,或許才能查出刺客們的來曆,才能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刺殺朱三老人,乃至查出背後主使的人。


    蒲花從地洞裏鑽出來的時候,恰好看到華服青年抓著“骷髏”的手,突然怪叫道:“別碰他的手!”


    華服青年一愣,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居然在慢慢地變色,變成一種接近死亡的死灰色。


    ――沒人敢輕易碰“骷髏”的手,沒人敢小看“骷髏”殺手的“積屍大法”。


    當他一愣神的工夫,“骷髏”已從他手中掙脫了手腕,疾飛而去!


    假寐的漢子又一次發出了他的魔鈴。


    神奇的鈴聲猶如大漠深處傳來的幽深遼遠的駝鈴聲,一波接著一波地飛向了“骷髏”。


    殺手“骷髏”回手拋出了手中的骷髏。


    昏黃色的魔鈴與粉紅色的骷髏在半空相撞,從“骷髏”手中飛出的這隻骷髏居然突然炸開了!


    就像河南火器門王家製造的炸藥,帶著毀滅的力量炸開了。


    一道巨大的掌浪從朱三老人的身側發出,撕下“鐵搭子”夫婦手臂的壯漢又一次出手了,居然將半空中爆裂開來的魔鈴和骷髏,推出了七、八丈遠。


    好雄勁的掌法,好威猛的掌力!


    炫目的閃光和驚天的炸響過後,“骷髏”已逃之夭夭了。


    慘呼聲卻突然從山穀上麵傳來。


    那些黑衣蒙麵的刺客,居然一瞬間被人射殺了!


    一哨人馬從山後殺出來,旌旗招展,馬蹄翻動,兵戈耀揚,臨戰有法,行進有度,不像是普通的江湖草莽。等到臨近了,蒲花才看清,這隊人馬居然是朝廷的錦衣馬隊!


    一個葛衣人背著一方漆黑的盒子,策馬而來,人未到,呼聲先至:


    “聖上,小心蒲花!”


    ――聖上?這是隻有皇帝才可以擁有的稱呼,他稱朱三老人為聖上,莫非這位神秘的朱三老人正是當朝天子萬曆皇帝?難怪此人會有如此氣度,如此排場。


    想到大雁閣慘死的同胞故友,手足兄弟,蒲花不禁怒從中來,一怒揮劍!


    ――如果不是這個人,“一夢鎖千秋”蘇夢遲就不會出宮徇私,橫征暴斂,殘害百姓。


    ――如果不是這個人,大雁閣就不會被重兵圍攻,遭受滅頂之災。


    ――如果不是這個人,他也不會亡命天涯、落拓江湖,顛沛流離,生不如死。


    仇人當前,近在咫尺,惟殺之而後快!


    蒲花猛然揮起手中的天敵劍,湧起“兀自狂殺小天下”般的熱血豪情,要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殺了眼前這個不問政事二十餘年的無道昏君!


    “不能殺!”


    華服青年忽然盾牌般擋在老人身前,高聲叫道:“想殺他老人家,先殺我!”


    “還有我!”


    剛才受傷熟睡的小孩兒,不知何時也已經醒了,居然也傲然決然地擋在了老人身前。


    那幾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也似要準備出手了。


    蒲花不屑地冷眼掃了他們一眼,卻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誰?”


    “孫振鋒!”華服青年冷冷地道。


    ――這位華服青年居然是昔年“尋花浪子”孫徑庭孫十七的後裔,當朝禦史、一品侯孫振鋒!


    ――隻因為當年孫十七曾受過太祖朱元璋的恩惠,就令自己的後人世代保護朱家的子孫。傳到這一代,恰好是眼前這位冷傲正直的孫振鋒。


    蒲花驚喜似的道:“你就是小神侯‘滄海一星’孫振鋒?”


    “你又是誰?”孫振鋒冷冷地看著他,似已準備用身體性命,擋住蒲花手中那柄狂殺必殺的天敵劍。


    蒲花揚眉道:“我是蒲花。”


    孫振鋒的臉上,也在冰冷中透出一股喜色,喜上眉梢般地道:“你就是蒲花蒲大哥?”


    ――當年“尋花浪子”孫十七與“劍中不二”蒲鷹曾有共死之誓,八拜之交,其後人雖未曾來往,亦有兄弟之誼。


    蒲花看了一眼驚魂甫定的朱三老人,道:“此人必須殺!”


    孫振鋒道:“為什麽?”


    蒲花怨恨地道:“是他剿滅了大雁閣,害得我兄弟殞命,家園盡毀,落拓江湖。我要為死去的大哥、二哥,還有那三百多位弟兄報仇!”


    孫振鋒卻道:“天命不可逆,聖上不可殺。”


    蒲花冷叱一聲,道:“哦?”


    “世兄可知道大雁閣兩百年來,為何厲兵一隅,巍然不動?”孫振鋒急忙解釋道,“因為太祖曾有暗諭,大雁閣曾對他有恩,能不動,盡量不招惹。何況剿滅的命令是錦衣統領顏似知討下的,聖上並不知情。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蒲大哥不會是非不分吧?”


    蒲花緩緩垂下了手中的天敵劍。


    他不得不承認,孫振鋒所說的,並不無道理。


    “世兄,這些年來,為何不來京城找我?”孫振鋒走上前,緊緊地握起他的手。


    蒲花壓下了胸中怒氣,長歎一聲,才轉顏微笑道:“聽聞兄弟你位高權重,公務煩身,我這江湖草莽,怎敢高攀?”


    孫振鋒伸出一隻手來,大義凜然地正色道:“世兄說笑了,你我祖上有情,今生有義。我們的關係、情義,又豈可從凡流俗?我隻恨不能擅離職守,到大雁閣去尋你看你拜訪你!”


    二人四手相握,如同久別重逢的兄弟,寒暄不已。


    “現在不用去大雁閣,你也一樣能看到我了。”蒲花黯然神傷似的道。


    他突然又揮手拍拍小孩兒的肩膀,道:“好小子,我記住你了。你叫什麽名字?以後這江湖上,誰敢欺負你,你就讓他來找我。”


    小孩兒仰起頭,拍拍胸脯,傲然道:“師父,我叫朱由檢。以後這天下誰敢欺負你,你也讓他來找我!”


    不愧為皇族後裔,神情、氣度自有一般帝王之相。


    背著那方漆黑盒子的龍布施忽然跪倒,道:“聖上,蒲花驚擾聖駕,臣懇請將其誅殺。”


    朱三老人萬曆皇上忽然擺了擺手,淡淡地道:“檢兒的話,你沒聽到嗎?我也是這個意思,以後這天下誰敢欺負蒲先生,就讓他來找我!”


    皇上的話,無異於聖諭。


    縱觀天下,得此聖諭者,惟蒲花一人而已。


    ――縱使葉向高、關天王、孫振鋒、風昭然、駱思恭,這些朝中棟梁;縱使方從哲、顏似知、周別離這些朝廷佞黨,也未曾受如此厚恩。


    就連那位胖胖的中年人、那四位神秘的高手和富態的李進忠,臉上都不免露出驚異和豔羨的神情。


    尤其是那位李進忠,除了驚異和豔羨,還隱約流露出一絲嫉妒的神色。有誰會想到,正是這個人,日後會有一個令人更驚異和豔羨,竟至令人驚恐畏懼、恨之入骨的名字――魏忠賢呢?!


    誰知蒲花並不領情,掃了一眼在場的這些人,微笑著摸了摸朱由檢的頭,隻對孫振鋒回首道:“為兄還有要事在身,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已轉身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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