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似箭,如白駒過隙,眨眼的功夫,時間已經指向夜半子時,丁逸和顏菲兒在酒店房間的會客室相對盤膝而坐。丁逸看著顏菲兒,眼中露出鄭重之色:“顏小姐,在我施術之前,你還有機會後悔,如果你不願意的話。”


    顏菲兒其實對丁逸充滿好奇,對他的身手武功,以及早幾日為了幫助自己消除幻象而施展的手段,都仿佛謎一般的存在,對於她這種見慣了金馬玉堂的浮華的人來說,其實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此時看丁逸的樣子是要真正展現實力的時候,她豈會退縮?於是道:“沒關係,如果你這樣神奇的人都無法消除我的麻煩,恐怕別人也不行了。”


    丁逸搖頭:“天下奇人異士很多,無非你不認識而已。依我所知,至少有五人可以對你施術並為你解除這些問題,他們的功夫比我更加深厚,風險也小得多。如果你不願意讓我施術,我也可以為你引見!”他不願意隱瞞,自然和盤托出,一切都要看顏菲兒自己的選擇,畢竟下針施藥,患者的配合非常重要。


    顏菲兒嫣然一笑:“多謝你告訴我這些,可我隻認識你,其他人也沒什麽理由來幫我啊。”


    “你確定?”


    “我確定,丁逸,不要婆婆媽媽了,開始吧。”


    丁逸臉上神色一肅,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觀我之眼!”


    顏菲兒依言望向丁逸的眼睛,心裏不由得微微一顫。這是一雙什麽眼睛啊,清澈,靈動,柔和,充滿了令人感到安定和安心的感覺與氣息,仿佛這小小一雙眸子裏竟然蘊含著千山萬水的情懷。緊接著,顏菲兒眼前微微一花,兩人對坐的地方一下子變了。變成了一處廣袤無邊的原野,東方一輪朝陽閃耀著和煦的陽光正掛在那裏,四野飄蕩著淡淡的霧氣。丁逸居然坐在一處形如臥牛的青石上,而自己卻坐在一處柔軟的草甸上麵,四周開滿了不知名的花朵。眼前的景象看上去非常眼熟,但仔細看卻又不知道這到底是哪裏。


    “丁逸,這是什麽地方,你怎麽把我帶到這裏來了?”顏菲兒有些驚喜。


    披著淡淡的朝霞,丁逸微笑道:“顏小姐請安心,其實我們哪兒都沒有去,還在這間會客室裏。隻是我向你展開了我元神中的世界,這個世界可以說有,因為它就存在在我們的心裏;也可以說沒有,因為它在現實中的確不存在。”


    “我可以起來走走嗎?”


    “當然可以。隻是要小心些,在這裏受傷的話,你的身體也會跟著受到內傷,可不是我開玩笑的。”


    “咦,你為什麽說話不動嘴啊?”顏菲兒忽然發現雖然自己一直在和他對答,可坐在那臥牛石上的丁逸並沒有開口動嘴,這聲音卻可以讓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聽見,真有些古怪,難道自己遇上了傳說中的神仙嗎?


    “這是我的世界,也是你的世界,這處山川世界是由你我共同構成,是我們心中最美好的向往和淨土。我看見的你也能看見,而你能看見的,我也可以看見。你明白嗎?”


    還真奇怪,顏菲兒真的就明白了自己在什麽地方,也明白了丁逸話中的意蘊。其實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處不容玷汙的淨土和理想的世界,無論這人是奸是惡,都有這種世界。原因非常簡單,每個人都有理想,理想不是一種抽象的概念,而是由一個生動的世界所構成,是每一個人最希望達到的人生狀態。這種世界是一個絕對唯心的存在,除了擁有者本人,別人無法共享,當然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將自己理想的世界在心中真實展現,如同實有。但是這個人的言行舉止,無不受到這種理想的指引。


    用一個比較容易理解的概念,那就是信仰。信仰沒有高低,也無善惡,隻問合理與否,如果將這種信仰實現化,那就是一處心靈中的淨土和理想國,就如柏拉圖的《烏托邦》。


    而這一點,正是山河鏡秘法的玄妙之處,它能夠真實化轉人心中的理想淨土,並與施術者心中的淨土相容而展現,以不動的態度去觀照,猶如百川歸海。至於能不能做到這一點,就要看修證這種秘法的人的個人信念了,如果施術者心念過於獨私,是無法修成這種玄而又玄的秘法的。


    也許有人要問了,這山河鏡必須是以大成真人的境界為根基,這才能修成的麽,為什麽丁逸明明沒有這種修為,卻可以施展這種秘法呢?


    這個問得倒是沒錯,可不要忘記了,丁逸是陽神輪轉之人。這種人前世修為的打神通法力不可能帶到今生來,但是其大神通境界卻不會失去,各次第境界早已印證於心,再無猶疑。現在所缺的就是時間,隻要通過相應境界劫數的考驗,就能自然擁有相應修為。這就好比是一個人爬山,早已經登到這座山的極頂,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摔了下來卻大難不死。這人傷愈以後,隻要他願意,就可以再一次爬上去,而且比那些還在山裏麵找路登山的人速度快得多。這沒有什麽好奇怪的,路熟唄,再次爬上去還可以少走很多彎路。當然了,想要爬上去還是得付出相應的努力,這條路上曾經遇到的阻礙也還是會成為阻礙,無非是這種人知道怎麽去跨越這些障礙罷了。


    所以丁逸現在的狀態可以這麽認為,他就是個大成真人,無非沒有大成真人的法力而已。山河鏡之所以要以這種境界為根基,最主要的原因是這種秘術所需要的定念實在太深,若沒有這種甚深定念作為基礎,是沒辦法施展的。當然了,大成真人的意義還沒有這麽簡單,這點在小說後麵會慢慢交代。


    在得到丁逸的允許之後,顏菲兒站起身來,在鮮花叢中走來走去,不知不覺間,那開滿鮮花的草甸前方忽然出現了一片明淨的湖泊。這湖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約有十幾畝田合在一起那麽大,上麵開滿了荷花。


    這荷花不同於現實中的荷花,花瓣猶如琉璃,在湖水的對麵有一座茅屋,茅屋上有匾額一塊,上書:“神仙居”三個大字,一個巴掌大小的博美犬在茅屋前跑來跑去,一派鄉村田園的景象。


    看著這一片風景,丁逸微覺訝異,原來這就是顏菲兒心中最向往的世界和生活狀態,安寧而祥和,不由得自語道:“所謂的光鮮亮麗的地位,到頭來所希冀的生活,反倒是這種返璞歸真的安寧,果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見到這一切,丁逸也對山河鏡秘法的妙用的體悟不自禁又深了一層。剛才那忽然出現的畫麵,其實是顏菲兒自己的理想淨土,並非丁逸所造化,可這一畫麵出現以後卻奇異地與之相容並展開,原本丁逸的世界中也奇異地向外延伸,多了很多以前所沒有的風景。隨著這些風景的不斷出現,丁逸的腦海裏也多了許多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思緒,有愛有恨,辛酸苦辣五味雜陳。這種衝擊是他之前所沒有料到的,若非其心念本就堅定無比,好險沒被震出定境。


    此時的顏菲兒在想什麽?


    說來有些奇異,她此時剛好走到那茅屋的門前,推開柴扉,屋中所有一應俱全,家居陳設古色古香。看著這一切,除了對丁逸的感覺更加奇異之外,心中卻忽然有些淒惻。因為她想起了自己的過去,而隨著她的思緒的進行,眼前場景也發生了奇異的變化,來到了一處高樓林立的城市中。


    這城市是如此的熟悉,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正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嗎?父母都是下崗工人,隻有她這麽一個女兒。在她五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去了父親的生命。因為年齡的原因,對父親的印象其實並不是很深,為了養家糊口,父親常年在外和人合夥跑運輸。


    其實顏菲兒自小很爭氣,學習成績也非常好,為了讓她不受什麽委屈,父母竭盡全力為她提供盡可能舒適的環境。這些經曆都以顏菲兒為中心,不斷展開成為一幕幕畫麵,隨著其經曆而不斷進展。就好像是3d電影一樣,顏菲兒站在那裏默默地看著自己的過往經曆。


    父親的車禍是她心中的最深處的痛苦,不但有痛苦,還有憤恨。為何如此呢?雖然他父親在外跑運輸,卻並不是死在外麵,而是被一輛飛馳的跑車給撞死。其實當時父親是有可能逃過殺身之禍的,可就因為身邊還有個她,,為了自己的女兒,在千鈞一發之際抱起她丟到了路邊,那跑車就這樣從父親身上碾壓了過去。可讓人氣憤的是,這跑車居然恍如不見,自己繼續飆車了。


    事後,顏家的災難降臨了。這本來是一起很簡單的交通事故,肇事者應當負有全部的責任,可因為撞人的是當時市長的公子,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顏家不但沒有得到應得的賠償,反倒承受了各方麵的壓力,甚至連母親當時在公交車上售票的工作都丟了。


    年幼的顏菲兒當然沒有辦法說什麽,除了每夜在噩夢中驚醒,就是自己問自己這到底是為什麽?小小年紀,心中開始種下了仇恨的種子,隨著年齡的增加,她將之歸因為就因為自己家裏沒錢沒勢,所以才要承受這種不公。


    看著這些曾經的畫麵不斷變換,顏菲兒仿佛重走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而丁逸的心緒也隨著顏菲兒喜而喜,憂而憂,怒而怒,自己仿佛也變成了當事人一般。這種衝擊可真夠嚇人的,可丁逸卻不能停。


    想要以山河鏡消除顏菲兒的病根,就得從其過往的經曆中去找尋,然後從根子上逐漸化解,這才能收到最理想的功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感同身受的狀態,去經曆這一切。作為回憶者的顏菲兒,也能感受到一種心緒的撫慰,這種心緒猶如和風細雨一般,充斥著這一片世界。她很清楚,這是丁逸在安慰她,用一種無言的方式告訴她,這世界上並不僅僅隻有仇恨,其實還有很多很多美好的東西。這種撫慰不斷拂拭著她的心境,令她感到安全。


    隨著回憶的繼續,顏菲兒考上了中國最著名的藝術院校,以其超凡的演藝才華被許為十大才女之一。而顏菲兒心中總是懷揣著一個願望,讓當年的惡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想要扳倒這人可不容易,要麽比他更有錢,要麽比他更有權。為了這個願望,她拚命擠進演藝圈,然後以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當時某大導演的賞識,逐漸開始小有名氣了。可惜這還是不夠,她總是徘徊在二流三流之間,在這個圈子裏想要一炮走紅實在太難了。而某些想要捧她成名的人,卻總是對她或多或少有另一種暗示,這是一種交易。


    可她不願!


    但是能怎麽辦呢?


    沒辦法,終於有一天讓她等到了一個機會,可沒想到這機會卻是個陷阱。在她明白過來以後,事情已經發展到難以挽回的地步,對方以合同為要挾。無奈之下,她隻好選擇逃離。因為她一直記著母親去世前的交代:“人有的時候可以為了理想犧牲一切,但是有些東西是絕對不能犧牲的,無論做什麽事,人總要有個堅持和原則。”


    母親不容易,為了供她讀書,耗盡了心血,最終積勞成疾,英年早逝。對於母親的話,她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違反的。那時候她真在想,如果現在是古代的話,那自己一定要去找個好師傅,然後學成一身武藝,仗劍江湖鋤強扶弱。至少在那個時代,還有那種劫富濟貧的俠客俠士,而現在人們除了錢之外,還能剩下什麽呢?


    直到遇上了丁逸,在鼎湖邊。這場記憶終於讓丁逸成為了參與者。作為施術者的丁逸,此時心緒與顏菲兒的心緒相接為一體,這種感覺讓他自己多少還有些麵紅耳赤。丁逸的出現讓顏菲兒心中重燃希望,而當時在丁逸昏迷之後,顏菲兒看著丁逸的眼神,竟然有些癡迷的感覺。


    在留下丁逸的手機號並目送著丁逸被送進病房以後,顏菲兒自言自語道:“若非我大仇未報,我真願意就此和你相守一生,可我不能。不要怪我忘恩負義,如果有朝一日能完成我的心願,如果那時候你還是孤身一人,我會來找你的。”


    又想到丁逸手腕上竟然還帶著她遺落在火車上的手鏈,嘴邊竟然露出一絲溫馨的笑容。後來的事發展得的確如顏菲兒所願,那威脅她的人因為丁逸的出現忽然怕了。不得不說這女的頗有心計,故意將此事模糊化,保持一種神秘感。那人擔心她背後真有什麽自己惹不起的存在,竟然主動找到她解除了合同,從此後也沒有再來騷擾她。而她的堅持與努力,也的確得到了回報,國內最著名的導演看上了她的演藝天賦,邀她出演影片中的女主角,這一部影片就是丁逸他們在宿舍電腦裏一起看的那部《雲海飛仙緣》。顏菲兒以其超人的天賦和演藝才華征服了觀眾,一炮走紅。


    她成名以後,就開始策劃自己的複仇計劃了。而這中間,也得到了國內炎黃集團少東家東方越的請來並對她展開了熱烈的追求。以顏菲兒本心而言,其實她並不喜歡這個盛氣淩人,沒事就拿自己身家多少多少來炫耀的二世祖,但是為了讓自己的計劃更加完美,便答應了他的追求。


    在拍完《雲海飛仙緣》以後,因為東方越的暗中支持,她又接拍了第二部影片,國內首映典禮如她所願地在她的家鄉舉行。首映禮這種盛會,當然要邀集當地名流參與,當年撞死她父親的那個人自然也應邀在列。十多年過去,這人在當地權勢熏天,顏菲兒有意無意地接近這個人。而這人以為顏菲兒真的對自己有意,色膽包天的他竟然真的就跳進了顏菲兒精心設置的陷阱。對於膽敢和自己搶女人,東方越自然生氣無比,便暗中派人收集這人的黑材料,然後利用自己手中的資源將之捅了出去。


    這下可把天捅破了,在接到這些材料以後,上頭迅速派出工作組,不到一個星期時間,當地政壇就來了一次大換血。這人父子兩個倒台以後,無數的舉報信雪片般飛來,牆倒眾人推這句話一點沒說錯,不但丟官去職,而且下半生也要在監獄裏麵度過了。


    顏菲兒大仇終於得報,後麵的時光讓她感到十分空虛,好像心裏的支柱轟然倒塌一般,或許是因為空虛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在東方越的求愛攻勢下,稀裏糊塗地失去了自己貞潔之身。而事後,顏菲兒再一次陷入了焦慮和自責之中,因為她很清楚,自己並不是真的愛這個男人。不久後,厄運再一次找上她了,從這一天開始,她就被眼前的幻象所折磨,沒一日消停過。


    因為這個原因,她曾七日七夜將自己關在自己的別墅裏不見人,就連東方越也被她拒之門外。而後來的情況則越來越嚴重,在無數次求醫無果的情況下,在東方越以為她真的精神異常的情況下,她想起了那個在鼎湖邊出手救自己的丁逸。


    在給丁逸打電話以後,卻被一樁經濟糾紛纏住,原因是第二部影片的製片方並沒有按照合同支付片酬,而是以各種名義為由,拒不履行合同。一場三個月的官司打下來,顏菲兒身心俱疲,使她的情況更加嚴重了。


    在官司結束以後,在和東方越,嗯,也就是她口中的西蒙打了個電話以後,就立即來到南湘找丁逸了。時間不多不少,剛好一年。


    丁逸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知道所有的經曆已經結束了,後麵和自己認識的這幾天完全沒必要再繼續下去,於是緩緩推動山河鏡的妙用,顏菲兒回到了剛才坐在草坪上的狀態。除了那片鏡湖荷花以及草屋小狗,其他的所有景象全部消失不見。


    顏菲兒今年二十六歲,比丁逸不多不少剛好大了四歲有餘,這一場回憶也等於讓丁逸經曆了近二十年的人生。其中辛酸苦辣,丁逸都一一印在心中,沒有辦法,這就是山河鏡的特點,若勾起受術者的回憶,那麽施術者必然等於親身經曆這些回憶中的所有,無論苦樂,都必須無差別承受,這代價可是真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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