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府地處粵、桂交界之地,轄蒼梧、藤縣、岑溪、容縣、陸川、北流、玉林、博白及懷集等州縣。


    府城蒼梧縣城,地處潯江之側,依山傍水,在大明中葉卻是近乎荒涼的邊陲小城。


    城內的繁華程度甚至不及寧化縣城,更別說是汀州府城長汀縣城這樣閩西汀江之畔的大城。


    蒼梧縣縣城的繁華地帶,也就兩條街的光景,而且過了中午,店鋪便紛紛關門歇業,到日暮時分街道上幾乎沒一個行人。


    沈溪剛從京城和福州這樣的大城市出來,到了蒼梧縣城,就好像時代突然倒退五百年。到天黑時,沈溪與唐伯虎把兩條街都轉遍了,才找到一家開門營業的酒肆,不是什麽二層小樓,隻是個坐下來吃飯的簡陋平房,跟京城裏的小茶寮差不多。


    “……沈中丞,您真是害人不淺啊,帶在下來到這窮山惡水之地,你看看……這就是酒肆?這桌椅成何模樣,還有這酒菜……唔,酒還兌了水,這是半斤酒兌半斤水吧?”


    唐寅後半程很老實,也是沈溪當場斬殺訾倩手下“嚴老二”給他的震懾太大,念著自己欠沈溪一百兩“債”,又沒盤纏回蘇州,隻好勉強跟沈溪來梧州看看。


    讀書人講究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唐寅是個愛好走南闖北之人,他自己也曾遊曆名山大川,權當還債的同時出來遊山玩水。


    結果就被沈溪給“拐騙”到了蒼梧縣這等窮鄉僻壤。


    沈溪不由咋舌,你唐寅在蘇州城裏沒飯吃,賒酒喝,已經混到那等窮困潦倒的地步,跟著我一路有酒有菜招待你,還給你發俸祿,你真當這是出來享受人生啊?


    不過沈溪還是要給唐寅幾分臉麵,怎麽說都是後世傳頌的江南大才子,心高氣傲慣了,總要哄著一些。


    “伯虎兄,這裏雖然不及江南姑蘇之地的繁華,但你應該這麽想,我們如今有飯吃,有衣穿,那沿海遭受盜匪襲擊的百姓,卻是妻離子散,有家不能歸,與之相比不是幸福多了?來來來,我敬你一杯。”


    沈溪舉起酒杯,自己心裏也有幾分辛酸。


    看起來挺好,從五品官直接晉升正三品大員,成為三省督撫,位高權重,可這種生活還真不如留在京城當清貴的翰林官,至少每天生活無憂無慮,一個月就上六天班,遇上刮風下雨又或者熊孩子生病鬧情緒還可以帶薪休假,回家後有妻妾伺候,又有小妮子尹文給捏腰捶腿。


    現在倒好,跑到這裏來吃苦,官再大有個屁用?現在的感覺,就好像被發配流放到苦寒之地服役。


    唐寅高聲叫道:“換酒來,換好酒,不兌水,一醉方休……”


    既然都已經來到這偏遠之地跟著沈溪一塊兒遭罪,唐寅想直接把自己灌醉,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唐寅所說乃是吳儂軟語,而當地說的卻是桂、粵交界地的方言,兩邊互相聽不懂說什麽。這下連沈溪都沒辦法,在這種小地方,想找幾個說官話的人還真不容易。


    最後,連比劃帶猜測,總算上來一點“好酒”,說是好酒,不過是水少兌了一點兒,喝起來依然寡淡。


    沈溪道:“伯虎兄,看來明日要出去聘請幾名書吏,回來打理一下衙門的事情。”


    唐寅搖頭苦笑:“沈中丞,敢問您一句,如今衙門裏有何事需要請人打理?”


    一句話就把沈溪給問住了。


    這窮衙門,平日不走什麽公文,他的差事並不是留在這兒看衙署,而是要平息東南沿海的匪寇。他倒是能以三省督撫的名義往地方發公文,但也隻是通知性質,因為督撫衙門無權越級直接管轄地方州府,要做事,還是要走各省三司衙門,而梧州城距離三省布政使司駐地都很遠。


    總的來說,兩廣總督治所設在梧州府,隻是為了方便就近出兵討伐兩廣反叛事件,但問題是沈溪現在不是來當兩廣總督平息地方邊民判亂,而是要蕩平沿海匪寇,那他留在梧州就相當不合理。


    這是個靠山靠河但卻不靠海的地方。


    最好還是把自己的常駐治所遷到廣州府城,但這又不符合朝廷的規定。


    沈溪心想:“既然這鬼地方沒法待下去,那我就等家眷來了之後,把人一起帶上去廣州府城。自此之後就當是出差,一直駐留廣州府城,朝廷不能總讓我始終留在梧州‘遙控’剿滅匪寇吧?”


    唐寅貪杯,就算稀釋的酒水,幾壇子下肚也就喝醉了,中途還去了幾趟茅房。


    入夜後,酒肆要關門,沈溪正準備結賬,酒肆掌櫃過來,用不太純正的官話說道:“二位聽口音不似本地人,在下要提醒一句,入夜後最好別到街上來,這數月間,城裏已發生不少劫道的事情。”


    “嗯?”


    沈溪眯了眯眼,問道:“城裏劫道?官府不管嗎?”


    掌櫃歎了口氣:“唉!山高皇帝遠,此處又民風彪悍,官府能如何管?再說衙門裏也抽調不出那麽多人手在城中維持治安,入夜後基本無人出來巡街,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沈溪不由搖頭苦笑。


    這邊陲之地的百姓居然混到要自求多福的地步,也真是夠慘的。


    沈溪自己身為朝廷正三品大員,偏偏手底下連個能調動的兵丁都沒有,朝廷也沒撥給他親衛,江櫟唯和玉娘帶人護送他過來,直接撒手不管,這要是回去的路上被人劫道,那可真是嗚呼哀哉。


    “唐兄,走了。”


    沈溪沒有過多廢話,來了幾天時間,反正他已經瞧出這梧州府城不是人待的地方,還是早點兒啟程去廣州,那裏好歹是嶺南第一大城,曆朝曆代都是繁華之地。


    沈溪拉著唐寅一起走在回督撫衙門的街道上,沿途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一點兒都看不出這是府城,路也不是很平整,寬敞程度連兩輛馬車錯車都需要放緩速度,估摸這街道平日連馬車都很少經過,更別說馬車交錯而過了。


    沈溪去過後世閩粵之地一些鄉鎮,當時還覺得窮鄉僻壤,可跟這時代的城池相比,連小山村都比這兒繁華,至少小山村還能不時見到幾座二三層的小樓。


    走了一段路,終於快到督撫衙門外,突然幾個人往這邊走來。


    沈溪仔細打量,留意到這些人打著燈籠,說明不是劫道的。


    來人有五六個,當前一名提著燈籠的男子,約莫四十出頭,身材瘦小,在嶺南營養跟不上的地區,這種身材的人占大多數。


    “這位可是新任督撫大人?”


    對麵已經問話,聽口音像是閩西一帶人氏。沈溪心想,莫非是閩西那邊的客商聽說同鄉履任梧州,特意前來拜訪?


    沈溪沒有回答,因為他還沒摸清楚對方的身份,若是尚應魁找來報複他的,承認等於自尋死路。


    “幾位是?”


    沈溪沒用閩西口音回話,而是用北地口音問道。


    “我等是家中二老爺特地派來給沈大人送禮的,蒼梧孫家。衙門口……不好進,這位……大人,不知可否給引薦一下?”


    對方聽沈溪不是閩西口音,便當沈溪並非新任督撫,而是沈溪帶來的屬官或者幕僚。


    沈溪作出“請”的手勢,帶著這群人到了衙門外,敲了敲門,裏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有人出來開門。


    閩西口音男子進入大門,借著燈籠發出的昏黃光芒,看清楚院落的破敗,不由歎道:“這哪裏是督撫大人應該住的地方……我家老爺特地在城中準備好了院子,不知可否進去通傳一聲,請督撫大人出來,移步就寢?”


    唐寅一聽,眼睛瞪起來:“就寢,哪裏就寢?可有酒菜招待?”


    那人笑道:“當然,好酒好菜,高床暖枕,不敢怠慢了諸位。”


    沈溪心想,還真是客氣啊!


    這個什麽孫家的老爺找人來送禮,還知道他背景,找了個閩西口音的人前來接洽,甚至還為他準備好了別院,過去後不用說也是好酒好菜招待。


    沈溪搖了搖頭:“無功不受祿。”


    因為沈溪這口吻充滿威嚴,再看看開門的人恭敬地站在沈溪身後,那人趕緊下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居然沒認出督撫大人。”


    他身後幾個抬禮物的隨從也趕緊放下扁擔,下跪行禮。


    “不用多禮,你家老爺,為何要請本官過去?”沈溪問道。


    那人神色有幾分悲戚:“我家大老爺……在外地做買賣,結交一些官府中人,卻未料當官的見利忘義,居然將我家老爺扣押,我家二老爺沒轍,向官府求情,卻沒人肯施加援手,如今聽聞督撫大人到任,所以想請督撫大人出麵幫忙……說和。”


    沈溪這才知道,這是來請托送禮的。


    這位孫家老爺可能是當地經商的商賈,結果得罪官府的人,被官府連人帶貨給扣押了,這樣的商賈之家都是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家族裏的人商量之後沒辦法,決定繼續走官府的門路,但官官相衛,誰會為了幾個商賈去得罪同僚?


    孫家實在沒辦法了,聽說梧州城裏來了個“大官”,死馬當成活馬醫,於是就上門來說情,想請沈溪幫忙。


    “進去說吧。”


    沈溪道,“本官到任地方,本不該插手地方事務,但本官也會維護地方法紀,若力所能及,倒是可以施加援手。”


    沈溪想的是,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人請托也算是稀罕事。


    正好從商賈口中了解一下地方的勢力劃分,再試著跟地方官府、士紳、商賈、百姓等等各行各業的人打好關係。


    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首先應該想的是如何融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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