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


    夜色降臨,京城內火樹銀花,一派熱鬧景象。


    京城主要街道,都開始進行上元節的慶祝活動,這天放花燈的人數不勝數,家家戶戶都在自家門前掛起燈籠,可惜北方尚未開凍,沒法在河上放河燈,不過即便如此,京城內也是熱鬧非凡。


    沈溪在彭餘引路下,帶著熙兒和隨從走在繁華的大街上,欣賞完東四牌樓和東單牌樓之間的燈市,才收拾心情去見西域胡商。


    “……大人,這次因為約定見麵的地點在崇文門附近,品流複雜,而且那些西域商賈身邊也帶了隨從,您還是小心為上……”


    彭餘把他知道的情況悉數告知沈溪,尤其提到安全問題,畢竟沈溪是他未來幸福生活的倚靠,絕對不能出事。


    沈溪神色輕鬆,一路都在用後世遊客的心態觀賞沿街風景,聽彭餘說話時有些漫不經心。


    過了東單牌樓,前方崇文門巍峨的城樓便出現在眼前。


    沈溪抬頭看了一眼,此時城門樓上正在放焰火,附近百姓幾乎全都從家裏出來了,散布於街頭巷尾,仰頭觀看,不時發出一聲聲歡呼。


    大街上雖然擁堵得厲害,但由於有五城兵馬司以及順天府、大興縣的衙差巡邏,沒人敢鬧事,秩序倒還算井然。


    沈溪一行在人群中並不礙眼,沒人攔路過問。


    進入船板胡同,前麵有人迎了過來,彭餘上前接洽,很快來人中分出人折返回去通稟,彭餘則過來跟沈溪回報。


    “大人,已經談妥,胡商來了,眼前這些乃是雲當家的人。”彭餘道。


    沈溪點了點頭。


    京城算得上是他的主場,雲柳手下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這些人平時上不得台麵,但關鍵時刻卻非常管用。


    彭餘帶著沈溪一行進入泡子河附近的街巷,這裏臨河一帶全都是屋宅,臨近碼頭的位置一棟宅院前有人鬼頭鬼腦四處打望。


    “看什麽?還不快開門?”


    彭餘跟了雲柳一段時間,氣勢也起來了,雖然他在沈溪手下地位不及雲柳,但也隻是比雲柳低一級罷了。


    在彭餘喝斥下,那些人打開院門,彭餘這才領著沈溪入內,進到院子後裏麵仍舊漆黑一片。


    彭餘解釋道:“雲當家說了,這次大人接見西域商賈有些危險,所以選擇的地點相對隱蔽,大人請放心,這周圍遍布咱們的弟兄,就算有人追查到這裏,咱們也有多條路徑可以從容撤走。”


    沈溪笑道:“看來你口中的雲當家很有本事嘛。”


    彭餘陪笑道:“雲當家確實很能幹,小人很多地方要向她學習,才能更好地為大人效命。”


    沈溪笑了笑,沒再說什麽,一行穿過一片回廊,又橫穿幾個院子,繞過一片樹林,終於到了與胡商約定好的見麵地點。


    沈溪駐足打量一眼,這裏是一處不大的四合院,他在心裏大致推敲了一下方位,應該是京城東南與盔甲廠毗鄰的溝沿一帶。


    ……


    ……


    院子裏掛著兩個燈籠,燈火並不是很明亮,主要是防止引起城中有司衙門注意。


    雖說巡城官兵很難找到這裏來,但畢竟這地方靠近崇文門城樓,城牆上總會有人巡邏,若是動靜太大的話,難免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等沈溪一行進來後,院子裏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一個漢話說得不是很流利的漢子霍然站起,大聲問道:“誰來了?除了我們,莫非還邀請了旁人?”


    “抄家夥!跟他們拚了!”


    胡商顯然因為之前被錢寧和張苑的人偷襲而杯弓蛇影,當看到陌生人前來,非常緊張,紛紛抽出刀劍戒備。


    一名儒衫男子站了出來,“都說了是做買賣,當然會有大明的商人前來,如果你們不想交易,沒人勉強。”


    “我們走!”


    眾胡商一聽這話,紛紛離座。


    那儒衫男子臉色一變,似乎沒料到胡商如此不識相,當即出言威脅:“走什麽走,買賣沒談妥,誰也不準離開。”


    “嗚啦吧呀……”


    那些胡商聞言臉色大變,旋即不再用漢話交流,而是用本族語言罵人,顯然是覺得自己剛出虎穴又入狼窩,被錢寧和張苑的人逮住或許隻是失去財產,比現在丟掉性命要好許多。


    沈溪搖搖頭,走到院子中央,朗聲道:“既然是做買賣,自然要本著公平公正的原則……今日我請諸位前來,是要跟你們商議做一筆大買賣,誰不願意隻管離開,我絕對不會派人阻攔!”


    沈溪地位卓然,一旦發話,原本阻攔去路的人立即讓開道。


    胡商初見沈溪,如臨大敵,不過等看清楚是個連胡子都沒蓄的年輕人後,頓時放下心中疑慮,不想走了……在他們印象中,京城有一種人跟沈溪的造型相似,那就是太監,如今大明的皇帝非常年輕,如此一來宮裏年輕得勢的太監也很多,全都不留胡子。


    雖然沈溪的聲音略顯渾厚,但畢竟有部分太監是成年有了喉結後才淨身,所以他們見怪不怪。


    “來人是誰?在大明皇宮裏是何職務?”


    院子裏這時又點燃兩個燈籠掛上,光亮增加了些,不過互相間還是看得不那麽真切,一眾胡商紛紛揣測沈溪在宮裏的地位。


    沈溪朗聲道:“願意做買賣的,進屋子慢慢談,不想做的,請自行離去……左右聽我的吩咐,不得阻攔貴客。”


    說完,沈溪先一步進到屋裏,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彭餘留在門口,轉過身來,麵對一眾胡商:


    “你們這是遇上了貴人……本官給你們一個做買賣的好機會,除了你們手裏的貨物能賣出好價錢,還能低價購入我大明的特產……你們想好了,這買賣做還是不做?”


    在場胡商麵麵相覷,但隨即他們意識到,新來的年輕人發話,說他們可以隨時離開,但能不能走成尚存在疑問,況且現在他們東躲西藏,手裏的東西亟待出手,要是不問清楚如何個交易法,心裏會一直不安穩,所以交頭接耳略一商量,便一起往屋子內進去。


    等進到屋子,房間四壁以及正中的書桌上已點燃燭台,燈火通明。


    身著厚重皮毛大氅,看上去就像是暴發戶的西域胡商魚貫而入,他們的隨從並沒有準允入內。


    沈溪仔細打量一番,來者一共十三位,全都是成年男子,以蓄胡子甚至絡腮胡的居多,如此便掩蓋了真實年齡,讓人難以從其麵相準確地判斷其年歲,但沈溪也知道這些人就算年輕,卻都是狠角色,習慣刀口舔血的生涯,甚至可能因利益與西域那些小國發生戰爭。


    這些人之中,比較顯眼的是走在前麵的那位,個子很高,膀大腰圓,脖子上掛著條長長的金鏈子。


    沈溪心道:“都道財不露白,這位為何反其道而行,好像故意要讓人知道他財大氣粗?”


    戴著金鏈子的胡商問道:“這位兄弟,你的真實身份我們不想知道,感謝你向我們提供消息,讓我們可以成功躲過官府追查,如果你需要我們提供報酬,隻管說出來,我們做生意最講誠信,你給予我們幫助,我們不會虧待你。”


    這人漢話說得比較溜,聲音厚實,帶著京師口音。


    沈溪暗自琢磨這胡商是否本為中原人,隻是常年行走關外,飽受風沙摧殘才變成現在這幅模樣。


    彭餘冷笑不已:“這話未免有些看不起人吧?我們當家的豈會缺你們那千兒八百銀子?當家的是要跟你們做買賣!”


    “願意跟我們做買賣的人多的是,你們未必有我們需要的貨物……我們走南闖北,見過的好東西不勝枚舉,就怕你們拿不出來!”


    戴金鏈子的胡商神色間很是得意,搖頭晃腦,對京師這邊的商賈似乎不屑一顧。彭餘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他不清楚沈溪要出售什麽貨物,隻管負責傳話,聞言隻能把目光落到沈溪身上。


    眾人凝視下,沈溪從書桌後的椅子上站起來,朗聲道:“你們見過的好東西或許很多,但再多也沒有我多……別的你們或許不在意,但如果說我能幫你們買到大明最先進的火器呢?”


    “哦!”


    當沈溪這話出口,那些胡商不由驚歎起來。


    就算他們口氣再大,也沒當前這位“年輕人”口氣大。


    一名年老的胡商站出來質疑:“聽說大明新研發的火器很厲害,但你們朝廷對這些火器無比稀罕,怎會輕易賣給我們?難道你有關係和路子?我們不但要火器,還要製造圖紙和工藝,如果你能給我們的話,隨便你開價!”


    他們剛開始話語中滿是懷疑,但後來情不自禁便問起價碼來,主要是眼前的年輕人提供的貨物太過誘人。


    這位爺提前獲悉朝中權貴向他們動手的信息,可見手眼通天,越發篤定是宮裏的太監。以他們的認知,這些貪婪成性的太監為求財,不惜把屬於大明最高機密的火器拿出來變賣。


    雖然在場胡商充滿警惕,不過已經相信眼前的年輕人有資格跟他們做買賣。


    沈溪笑道:“想買火器已經很困難,連圖紙和製造工藝一起買的話那就是你們不自量力,讓你們得到火器,是為了讓你們抵禦貿易線路沿途的盜寇,難道是為了危害我大明統治根基?”


    “我們願意出銀子,或者你想要什麽貨物,我們都可以提供,條件盡管開!”胡商們目光無比熱切,他們最想得到的東西,自然是新式火槍和火炮的製造圖紙和工藝,不但能讓他們賺到足夠多的銀子,甚至能讓他們在西方成為一方土豪,甚至能改變地方態勢,當上國王都有可能。


    這些人為了得到大明的先進技術,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沈溪仍舊很堅持:“你們能買到什麽,不是看你們想買什麽,而是看我是否願意賣!”


    聽到這話,在場胡商才知道原來眼前的年輕人並非見錢眼開,本來他們以為用利益誘惑,不想卻碰壁,當下麵麵相覷,希望有人能開出更好的條件吸引對方。


    帶著金鏈子的胡商道:“這位兄台,就算你不肯賣製造圖紙和工藝給我們,但至少賣些火器出來,讓我們可以裝備自己,以應對商路上層出不窮的盜寇吧?”


    沈溪從這個胡商的反應,知道這些人對新式火器似乎並沒有他們表現出來的那樣感興趣。


    沈溪心道:“雖說新武器裝備邊軍沒多長時間,但西北兵馬良莠不齊,武器在訓練和小規模戰事中折損不少,使得有人可以趁機動手腳,把武器變賣,這些胡商應該是通過關係,購買到了他們想要的火器,所以才對從我這裏購買火器沒有太大的興趣。”


    沈溪心裏有數後,便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跟這些人談判。


    沈溪道:“關於新火器買賣,可以放到後麵說,不知你們手裏的貨物是否已經售出了?”


    “出手了一部分,不過更多的還在找買家。”


    金鏈子胡商道,“我們手上貨物不少,你想買的話,能一次性吃下?恐怕你要拿出數萬兩銀子才行。”


    彭餘站出來厲聲嗬斥:“你們存心敲詐嗎?本來已說好價格,怎麽現在突然漲價了?”


    “貨是我們的,想怎麽賣便怎麽賣,如果你們可以拿火器生產圖紙和工藝來交換的話……”


    這些胡商覺得沈溪對他們的商品有興趣,又覬覦大明的火器製造技術,借機漲價,沈溪聽了冷笑一聲,道:“既然價碼談不攏,諸位可以請回了,在下可不會做虧本買賣……送客!”


    “你……!”


    在場胡商都沒料到沈溪如此果斷。


    不過他們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在他們是在大明京師進行商業談判,既然眼前的年輕人能阻止大明權貴對他們劫掠,必然背景深厚。


    他們都在想一個問題:“不出意外的話,這個人是大明朝皇帝的親信,在皇宮裏有很高的地位,目的是來購買美女,又不想花太多銀子……”


    金鏈子胡商道:“閣下難道不想要西域美人?我們帶了很多波斯美女到中原來,你們皇帝肯定會喜歡……”


    沈溪笑了笑,開始佩服這些胡商來……他們做買賣非常具有針對性,知道現在大明什麽東西值錢。


    因為朱厚照貪玩好耍的性格,再加上現在大明王朝還算興盛,權貴和巨賈為了迎合朱厚照,必然會想方設法送美女,就算不是皇宮或者豹房的人前來購買美女,也會有大把人前來買人,一來是投朱厚照所好,二來能對家中女眷起到保護作用,三來能暫時充實外宅,等需要用到人時再出手。


    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沈溪搖頭道:“你們錯了,在下並非為皇宮或者豹房做事,你們開的價碼在我看來是一點兒誠意都沒有,那生意也就沒法再談下去了,至於火器交易之事隻能延後!”


    說完,沈溪轉身往裏間去了,不想再跟這些人有任何交流。


    金鏈子胡商大聲叫道:“大家好說好商量,生意嘛,肯定是要討價還價,沒必要一來就把事情說死吧?”


    顯然他們並不想就這麽離開,一旦眼前這幫人翻臉明搶,他們可能什麽都得不到,命還要搭在這裏。


    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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