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並未在兵部衙門停留太久。


    當晚他還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去見西域商賈中一名近乎是傳說中的人物。


    此人名叫海老大,西域商賈都這麽稱呼。


    沈溪派人調查過,相關情報很少,隻大概知道此人在西海,也就是後世鹹海一帶交遊廣闊,除了有私人城堡和占地遼闊的領地,甚至擁有軍隊。


    海老大的勢力向南延伸到了印度、波斯和奧斯曼帝國,向西則在莫斯科公國、立陶宛和波蘭擁有商貿渠道。


    沈溪自打來到這個世界,著眼點便在大明,很難把目光放到更遠的地方,畢竟這時代交通太不方便了。


    沈溪見到雲柳、熙兒和彭餘等人時,他們已準備完畢。這些人中最有幹勁的是彭餘,自從跟了沈溪後少有表現的機會,馬昂還可以隨軍打仗,而他在各衙門基本都是掛職,無需去點卯,平日隻能幫沈溪做一些瑣碎的小事,眼前便是他最好的立功機會。


    “……大人,問清楚了,海老大已進了京城,不過聽說帶了不少隨從,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巨寇,務必小心謹慎……”


    沈溪沒有回彭餘的話,看著雲柳道:“你調查的情況又如何?”


    雲柳搖頭道:“那些胡人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有些話未必可采信,他們越是表現得凶悍,越是心虛,大明地界上類似勢力多不勝數。”


    雲柳沒有給彭餘麵子,在她看來那些胡商沒什麽好擔心的。


    跟大明動輒出動數萬兵馬征伐作戰不同,這一時期的中亞和東歐地區就算打再大的仗,也不過是幾十人、上百人的規模,而大明恐怕就連綠林間的火拚都有可能上千人參與。


    無他,人口基數不同。


    沈溪道:“不管來頭如何,至少說明這些人有備而來,跟他們做買賣,雖然不能完全依靠武力,但適當地展示一下拳頭還是有必要的……不管怎麽樣,都要優先保證我們的利益不受侵犯,絕不允許出任何狀況。”


    雲柳顯得很自信:“大人請盡管放心,人手已安排好,保管那些胡人插翅難飛。”


    彭餘用羨慕的目光打量雲柳一眼,似乎也希望能用雲柳那麽自大的口氣說話,但可惜他現在沒什麽地位,就算剛才被雲柳反駁,依然要對雲柳這個上司畢恭畢敬。


    沈溪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差不多快要天黑了,揮揮手道:“時候不早,整頓好人馬便出發吧,今日見到胡商,先不要泄露身份,如果情況不對,隨時都可以動用武力,就算要和氣生財,但麵對挑釁也不能退縮,這裏畢竟是我們的地頭!”


    彭餘拳頭緊握,興衝衝應道:“好嘞!”


    ……


    ……


    夜色降臨,沈溪帶著彭餘等人往崇文門去了。


    跟上次見麵的地點相距不遠,這次會麵也是在明時坊,該處既有崇文門和朝陽門出入,也可以乘船走泡子河水關,甚至於靠近泡子河南岸靠近城牆的地方還有一些為方便走私而悄悄掘通的地下密道。


    這些密道在戰爭時因通行能力差作用不大,卻可以讓商人把城外的貨物送進城來。五城兵馬司偶爾會派人堵上地道,但更多時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種走私他們也有份參與,背後利益關係錯綜複雜。


    總之,隻要銀子給得足,基本上胡商不用擔心進出城難的問題。


    沈溪率先到了約定地點,這是位於盔甲廠以南、泡子河北岸的一棟民宅,由於附近有裝卸貨物的碼頭,白天非常嘈雜,附近居住的多是商家和船老板。


    沈溪進入房門,直接來到正屋坐下,稍微交待幾句便讓彭餘帶人去迎金胡子。


    至於海老大是否會履約,一時間難以判斷,不過以沈溪猜想,胡商手裏的貨急著出手,難得遇到一個包購包銷的大買主,任何一個正常的生意人都不願意錯過,哪怕明知道京城一行危機重重。


    當晚京城一片安靜,這跟前一天上元節華燈初上時的熱鬧喧囂形成鮮明對比,沈溪沒有枯坐等候,手上拿著本書,悠哉悠哉地看著,熙兒提著劍站在他身後,外麵院子裏既有明處站崗和巡邏的侍衛,也有暗中的哨卡,根本不怕安保出問題。


    雲柳坐鎮門房,負責從那些前來聯絡的情報人員口中搜集胡商的最新動態,隨時將消息上達,讓沈溪選擇是留還是撤。


    一直等到二更天,終於有消息傳來,說是金胡子在蘇州胡同現身。


    雲柳恭敬地站在沈溪身前,道:“大人,這個海老大在京城內外安插有釘子,同時還可能通過一些非常規手段,跟京城內一些權貴有染……他是否會將大人您私會胡商的事情泄露出去,讓人借此做文章呢?”


    沈溪打量雲柳,道:“過去幾年時間,京城變化很快,經過劉瑾清洗,還有後來清算閹黨,到現在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官員基本上換了幾茬,他一個西域來的胡商,有多大能耐能跟京城這邊的達官顯貴打好關係?”


    “再者,現如今兵部已牢牢控製五城兵馬司以及城防衙門,就算有人想給我使絆子,他去哪裏調集兵馬?”


    由於朱厚照不臨朝聽政,不管是中樞還是地方,所有操作都沒有放到明處,所以雲柳不太清楚現在朝廷是個什麽情況,兵部有多大的權力,自然也就不明白沈溪的可怕。


    之前沈溪沒跟她交待清楚,其實自打外戚張氏兄弟倒台後,京城周邊主要軍事力量,都已被沈溪直接或者間接控製,雖然禦林軍不在沈溪掌控中,但京城內任何跟兵馬調度有關的事情,沈溪都會第一時間知悉。


    顯然,沈溪不可能自己查自己,所以也就不會存在什麽意外。


    雲柳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苦笑一下,道:“金胡子前來履約,但他並沒有帶海老大前來,而且走到半路就停下了,堅持讓大人到泡子河上一艘客船相見……大人是否過去?”


    沈溪連頭都沒抬一下,繼續看著手裏的書,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告訴金胡子,我就在這裏等他和海老大出現,如果他不來,今晚過去,生意徹底泡湯……做不做這筆買賣,全看他們如何選擇,我不會幹涉,不過要是放棄的話,那以後他們再來京城,我就不像今天這麽好說話了!”


    ……


    ……


    消息傳遞出去,海老大迅速離去,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才重新出現,這次他帶了一些人,全都是中原人的打扮,甚至從言語上無法分辨是否是大明百姓。


    雲柳回來奏稟:“……大人,這些人手裏都持有路引,按照路引,他們乃是嘉峪關以西哈密衛、罕東衛、安定衛的戍邊百姓,看來這些胡人通過一些操作,獲得了大明子民的身份。”


    沈溪聳聳肩道:“有銀子開路,又是在一窮二白的邊關地區,這有何難?把人帶過來吧。”


    雲柳顯得很為難:“他們人很多,大概四十多個,而且都攜帶有兵器,若到來後對大人不利,那就……”


    沈溪搖頭道:“完全可以讓其中大部分留在前麵的院子,隻有海老大和金胡子才有資格到正屋跟我談判。如果他們不想來的話,我也不勉強。”


    又是那種愛做買賣就做不做就滾蛋的態度,雲柳發現今天的沈溪不太好說話,不過她本來對胡人就沒好感,自然站在沈溪一邊,領命而去。


    把人帶進門後,四十多個人亂哄哄地堆在院子裏,這些人大多滿臉橫肉,體格壯碩,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凶煞之氣。


    金胡子站在人群前麵,旁邊是個三十多歲的彪形大漢,看架勢,這漢子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海老大。


    “我們已經來了,約見我們的主顧呢?”金胡子大聲質問陪同過來的彭餘。


    因為胡人來得不少,現場氣氛稍顯緊張,好在彭餘帶的人也不少,雲柳布置在院子四角維護安全的人更多,兩邊站得涇渭分明,態度都不友善。


    沈溪在熙兒陪同下,從正屋出來,站在門前沒有再往前,雖然院子裏光線暗淡,但金胡子還是一眼就認出出門來的就是之前跟他們談過買賣的“年輕太監”。


    “閣下,我們海老大已經到了!大家是否坐下來心平氣和談買賣?”


    金胡子見到沈溪很高興,隻要明人不存心毀約,達成交易的可能無形中就變大了。


    沈溪微微搖頭:“爾等居心不良,居然找個假冒的海老大來坑蒙拐騙?這伎倆實在太過小兒科了!四周準備,聽我號令行事!”


    隨著沈溪一聲令下,周圍圍牆和房頂同時湧現不下一百名弓弩手,除此之外,還有大批火槍手現身,院子裏氣氛瞬間跌至冰點。


    一眾胡人感受到危險,紛紛把自己攜帶的兵器拿出來,從裏到外自動圍成幾圈,刀口一律向外,但這麽做的象征意義大過實際意義,沒有盾牌護身,隻要沈溪一聲令下,這些人都會被弓箭射成穿糖葫蘆。


    金胡子見情況不對,趕緊擺手:“莫要亂動,莫要亂動,有話好好說!既然存心交易,最好還是和氣生財……這位兄弟,我們帶著誠意而來,你……這麽做是什麽意思?”


    彭餘嚷嚷道:“什麽意思?你還有臉問我們?我們當家的說得很清楚,你帶來的根本就不是什麽海老大,這還需要跟你解釋?既然你們用心不誠,自然沒法把生意做下去!”


    “那也用不著殺人啊……”


    金胡子緊張地說道。


    這些胡商在歐亞大陸到處倒騰,可說是一群土匪,莫說是跟盜匪和部落的小的武裝衝突,就算是國與國的戰爭他們也親身經曆過,不過驟然麵對上百名大明弓弩手和數十名火槍手的威脅,就算心中再有底氣,暫時也隻能服軟。


    沈溪目光炯炯:“金當家,我給你麵子,讓你找海老大前來談買賣,這件事是你自個兒提出來的,現在你卻找個假扮的人糊弄我,到底存的是什麽心?我可不是那種做一兩銀子二兩銀子買賣的街頭小販,你知道這種欺騙,會帶來什麽後果吧?”


    金胡子不由一凜,心裏發怵:“能調動出這麽多官軍,這人本事不小,如果他跟我們做買賣的事情被朝廷知曉,可能會腦袋不保,所以他才這麽介意被人欺騙。”


    金胡子理虧在先,本來想強辯,但此時卻知道再解釋已無濟於事,幹脆地道:“有話好好說,買賣我們先不做了,以後也不再踏足京城之地,至於我們帶來的貨物,便送給這位兄弟,當做對此番用心不誠的懲罰……現在是否可以讓我們離開?”


    彭餘冷笑不已:“買賣是你們想做就做,想走就走的?我就說怎麽這海老大一點氣勢都沒有,感情是你找人假冒的……也是我們當家的精明才沒被你們得逞!當家的,您一聲令下,把這些不守信用的蠻夷殺了吧!”


    沈溪突然抬起手來,在場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就在這些胡商以為眼前的年輕人要下令射擊時,沈溪卻出人意料地說道:“金胡子,我知道海老大就在你身後的人群中,你讓他出來,我們可以繼續把買賣談下去……我這邊帶有誠意,如果這次機會你們再不懂得把握的話,就不要離開了,反正蠢貨留在這世上也隻會白白浪費糧食!”


    雲柳和彭餘都詫異地看向沈溪,不知道沈溪是如何斷定金胡子身邊的人不是海老大,如果說是根據為人處世經驗所得,那怎麽又判斷海老大就在人群中?至少他們沒得到相關情報,這消息不是由他們傳遞給沈溪,而沈溪作何推斷出來,他們就無從理解了。


    金胡子神情慌亂,回頭看向他帶來的一群胡人,很快人堆中走出一人。


    這是個年輕男子,粗略一看衣著普通,但長得卻細皮嫩肉,斯文秀氣,好像是個大家公子,仔細端詳卻能發現端倪,這人目光淩厲,微微一笑時,讓人不覺心中生寒。


    “你誰啊?”


    彭餘看了一眼,忽然一陣汗毛倒立,下意識地連續退後幾步,一個激靈後反應過來,迅速擋在沈溪身前。


    雲柳提劍上前,沒等她開口,沈溪已問道:“你就是海老大?”


    那人沒回答,金胡子一臉慚愧地走了過去:“當家的,實在對不住,需要您親自出來……”


    沒等金胡子把話說完,“海老大”突然自腰間抽出細劍,瞬間刺穿金胡子的喉嚨,等金胡子血流如注,不敢置信地捂著脖子倒下,四周才傳來一陣驚呼聲……不但那些胡人震驚,就連大明這邊的人也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年輕人一出來就把金胡子給幹掉了,手段果決,氣勢遠非常人可比。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是海老大,那就裏麵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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