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在皇宮裏吹了一天的冷風,而沈溪則在家裏安然休息一天。


    對於沈溪來說,這一天實在太輕鬆了,不需要去罰站,也不會挨餓受凍,晚上陪著家裏人好好吃上一頓飯,然後再到書房看會兒書,準備睡覺。


    也是在這會兒,張苑代表皇帝來給沈溪傳旨,將沈溪身兼兩部尚書的事情告知。


    “……恭喜了,沈大人。”


    張苑帶著幾名小太監,派頭十足,才剛回來便好像已控製局麵,也跟張苑以前當過司禮監掌印,對一切事務都門清有關。


    張苑道:“明日便會有詔書頒到府上,咱家隻是代表陛下來給您傳一句話,讓您有個思想準備,按照陛下的意思,雖然您身兼兩部尚書,但還是以吏部事務為主,至於兵部那邊……隻管找人看著,有事的話需要您來最終拍板決定。”


    沈溪眯眼打量張苑,問道:“那本官到底算是哪部尚書?”


    張苑笑道:“總歸您是沈尚書,這稱呼還不夠嗎?聽說陛下本來要給您封國公,隻因為阻力太大,所以先讓您身兼兩部尚書職位,不過想來再過一段時間,陛下就要再給您進爵,您可能就要從文臣轉到武勳……”


    沈溪望著張苑,微微搖頭:“有些事,還是不要無端揣測為好。”


    “那是那是。”


    張苑笑道,“陛下還說了,關於各藩屬國來京城朝見和納貢之事,就交給沈大人您來管轄,禮部那邊也會聽從您的調遣。如今禮部白老尚書已致仕,新任禮部尚書費宏,都是翰林院出來的人,你應該認識。”


    “嗯。”


    沈溪微微點頭。


    張苑道:“認識就好,辦事也方便一些,現在朝中好像你誰都認識啊,反倒是謝閣老,處處跟陛下對著幹,頗有點孤家寡人的意思。”


    說話間,張苑語氣帶著一絲嘲弄,似乎站在沈溪的立場排斥謝遷,將謝遷當作沈溪的敵人看待。


    沈溪倒沒有那麽強烈的跟謝遷敵對的心態,道:“謝閣老到底是朝中老臣,如今位列首輔,怎會是孤家寡人?”


    張苑笑道:“沈大人覺得怎樣,那便怎樣,咱家不跟您爭。事情都交待好了,您可有話需要咱家帶回跟陛下?”


    “需要本官說什麽?”沈溪問道。


    張苑遲疑了一下,試探地說道:“沈大人難道不要跟陛下謝恩?亦或者是……有什麽要緊事?這六部職司,咱家不太明白,還需要沈大人您來指點。”


    沈溪大概明白,張苑其實是想找個由頭再見朱厚照一麵,此時他最怕的是沒有入見君王的機會,正好可以試探一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沈溪道:“不需張公公帶話,如今本官正在休沐中,至於謝恩……大概陛下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過繁瑣。有事的話,本官會親自前往豹房,就不勞煩張公公了。”


    張苑笑了笑:“好好,咱家便先告辭了,沈大人您也歇著。告辭告辭。”


    張苑顯得很恭謹,客客氣氣跟沈溪告辭,然後往沈家正門去了。


    ……


    ……


    張苑終於可以登堂入室了,在經曆這次沉浮後,人變得內斂了許多,至少沒以前那麽咋咋呼呼,小市民思想正在逐漸消失。


    這對沈溪來說,算不上太好的事情,不過至少張苑暫時不敢跟他正麵衝突,至於將來是否會按照他給規劃的路線走,還要走一步看一步。


    “你剛回來,當然要收斂,但等你權力穩固後,可就未必會這麽聽話了。你沈明有是什麽人,別人不知道,難道我不知?你那三十多年的劣根性,光用一次起伏就想讓你改變,還是太難了一些。”


    見過張苑,也算是了卻沈溪一樁心事,至少皇宮那邊朝會的事情已不需要他擔心。


    他沒再留滯於書房,而是回到內院,雖然此時二更鼓已敲響,但沈家女人沒太早休息的,沈溪回到京城後,一個個都會先留在後院正堂,坐下來閑話家常,也好像是妃子在等候皇帝翻牌子,沒人知道誰是晚上陪寢的那個。


    沈溪跨進房門,正堂內所有女人都將目光落過來,眼神中帶著期待。


    但總歸其中會有人失望,尤其是在沒輪到自己,心中又存在期望的時候。


    “老爺,您要休息了?”或許是謝韻兒也感覺這些小姐妹有些乏了,直接代表大家起身相迎。


    其他女人也都陸續站起,好像這是最後的作別儀式,在沈溪選了誰進房後,別人也都可以回去休息。沈溪的內房,除了尹文外都有子女,自己的小院中也不會太過冷清,加上丫鬟和婆子,每個院子都會有四五個以上的人。


    沈溪道:“還不是很累,不過倒是可以先進房讀書。”


    謝韻兒笑道:“今天沒有輪到誰陪老爺,大概是姐妹都在等您最後吩咐。老爺進誰的房?或者讓誰進老爺的房呢?”


    沈溪往四下看看,其實每個人都帶著期待,本來他想跟林黛多相處一下,不過想到林黛最近得到的關心和愛護也不少了,便看著謝恒奴道:“讓君兒到我房去。”


    謝恒奴吐吐舌頭,臉上露出些微羞喜。


    別的人也沒那麽失落,就算林黛,這會兒也想開了些,沒必要爭那麽多,其實在家裏她得到的已經是別人沒法比的。


    謝韻兒道:“那就不打擾老爺休息了,你們先回吧。各院還有事情呢……”


    “老爺,不坐下來說會兒話嗎?”尹文突然問了一句。


    沈溪笑道:“小文,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有時間再說,我這邊會比較忙一些。”


    尹文點了點頭,稍微帶了一點失落,帶著自己房裏的丫鬟離開,以前她就是個小丫鬟一樣的存在,稍微長大些後,身邊開始有人伺候,逐漸成了養尊處優的小主,由於沈溪保護得很好,尹文仍舊如之前那般天真無邪。


    “老爺快進房吧。”


    謝韻兒勸道,“回頭讓丫頭來收拾一下,明天可能娘還要過來……說亦兒的事情。妾身也要趕緊去休息,免得娘來時,還沒睡醒呢!”


    ……


    ……


    沈溪沒有參加朝會,留在家中休養,莫名就擔任兩部尚書,此事成為朝中最受矚目的世間。


    似乎張苑回朝都沒引起多少關注,朝中人覺得張苑上位也就那麽回事,總歸這位以前做過司禮監掌印,在如今沈溪強勢崛起的背景下,就算想興起什麽風浪也很困難,要知道連權勢熏天的的劉瑾都無法跟沈溪較量,現在張苑也注定成不了氣候。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府上多了很多訪客,這些人不等投遞拜帖,直接便登門,好像算準沈溪沒出府邸,故意前來堵門,至於到底是來恭喜又或者是來搗亂,沒人知曉。


    這些人中很多都不顯山不露水,六部部堂沒來,五寺正卿、少卿沒來,都察院的左都禦史和右都禦史也沒過來,基本上全都是中下層官員。


    不過訪客中幾名翰林,還有十多個六科以及都察院的官員,這些人平時屬於朝中的“刺頭”,登沈府更像是前來聲討。


    雖說是拜訪,卻不急著進門,就站在門口等候,這種情況很少見,如果是百姓在沈家門口集合肯定會被驅散,但來的是官員就沒那麽好應付了,朱鴻帶著人守在門口,謹慎地打量這些官員,生怕這些人突然硬闖。


    但令人失望的是,一直等到中午,沈溪都沒有出門,他們不知道沈溪是否走了別的門出了沈家大宅,一直在那兒等著,後來一群人幹脆坐在地上等候。


    這架勢京城少有,即便是當初劉瑾擅權時,也沒發生過如此狀況。


    “大人,那些人已在外等了一頭晌,是否將他們趕走?”朱鴻進去跟沈溪匯報情況時,有些擔憂地問道。


    雖然外麵都是一群文官,看起來沒什麽殺傷力,可一旦這些人往沈家硬闖,侍衛們未必阻攔得住,便在於這些都是朝官,沒有沈溪的命令他們不敢輕易加害,若這些人就是拿身體作擋箭牌硬闖,屆時是否能動粗都存在問題。


    在外可以什麽都不顧,但這裏到底是京城,天子腳下,連沈家下人都知道很多事必須要按照規矩來。


    沈溪在書房內悠閑看書,聞言不由抬起頭來,說道:“他們喜歡堵門,就讓他們一直等下去,看誰最後受不了!”


    朱鴻道:“大人,這到底太過張揚了啊,現在咱府門前可是聚集了不少圍觀人群。”


    沈溪道:“百姓們想湊熱鬧,也由著他們。這些家夥知道無法勸說陛下回心轉意,既然那條路不通,便到我這裏來,試著讓我屈服,讓我主動上疏,請求陛下收回成命,他們就沒想過陛下所做安排是否合情合理,隻抱著他們所謂的規矩不放……既然他們主觀上對我沒多大惡意,那就讓他們繼續待在那兒,正好讓滿朝文武知道,現在我正被一群人圍攻!”


    朱鴻有些不理解,小心翼翼地建言:“大人其實可以跟順天府打個招呼……”


    “不用。”


    沈溪擺手道,“我就在這兒看書,他們在外候著,互相間見不著麵,互不影響,也絕不幹涉,若有人來,看他們怎麽解決。”


    ……


    ……


    沈溪淡然處之,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出門,就算被一群自以為忠直的大臣堵門,也沒覺得如何。


    而此時京城各處,這件事已開始被人廣泛關注和議論,而謝遷也是在見到新的閣臣靳貴後,從文淵閣出來,才聽說眾中官員去堵沈溪家門的事情。


    “真是胡鬧,沈之厚休沐在家,他們不到自己的衙門應卯,卻成群結隊去沈府堵門,算幾個意思?況且沈之厚不出來,那他們做的一切不就等於白搭麽?”


    謝遷說話間非常生氣,但並非是怪這些人居心不良,而是對他們抗議的方式不滿。


    此時謝遷身邊,正是剛結束假期、恢複工作不久的楊廷和。


    之前楊廷和因為心理方麵的障礙,選擇請病假在家休養,今日在文淵閣謝遷好好鼓勵了楊廷和一番,表達自己對他的欣賞和支持,並暗示自己致仕時會推薦楊廷和接過首輔的位置,終於成功鼓起了這員能臣的幹勁。


    臨近午時,謝遷和楊廷和從內閣出來,準備回家吃午飯,聽說沈溪的事情,謝遷不由抱怨兩句,更多是講給楊廷和聽,他知道這位內閣同仁對沈溪的崛起非常不滿,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跟楊廷和站在一道。


    楊廷和道:“如此舉動,怕是會招惹事端,不妨找人去將他們召回?”


    “不用了!”


    謝遷搖頭道:“老夫倒是想看看沈之厚怎麽做!昨日陛下的決定根本不成體統,沈之厚作為臣子,難道不知道上表回絕?到現在他還沒什麽聲響,倒像是樂於接受,虧他飽讀詩書深諳朝廷規矩,看他現在所作所為,愈發不像話了!”


    這話如同是在公然抨擊,但楊廷和聽了卻覺得不像,心想:“這位謝首輔,說是要將沈之厚打壓下去,但分明是在縱容,什麽事都不做,光靠耍嘴皮就能成事?”


    無論謝遷對沈溪打壓的態度多堅決,在楊廷和看來都是說說罷了,楊廷和能感覺到,謝遷並非是要讓沈溪一蹶不振,隻是想打擊其銳氣,這跟他對付沈溪的思路有極大的區別。


    到了長安左門,楊廷和跟謝遷作別,直接乘馬車回府,剛到自家門前,便見有人來求見,卻是以前就多次拜訪過他的李夢陽。


    李夢陽如今為工部郎中,不過正五品的官職,但因才名高幟,使其在京城年輕一輩士子中有很高的威望。


    李夢陽屬於少年得誌的才俊,二十一歲便中進士,不過因為沒機會進入翰林院,使得他一直隻能在朝中六部混資曆,弘治朝時因參劾外戚張氏兄弟,蒙冤下獄險些慘死,多虧孝宗皇帝明察秋毫才幸免於難。劉瑾當權時他再次上疏建言,被劉瑾找到機會當眾杖打,並勒令其退職歸鄉,劉瑾倒台後平反官複原職,這些經曆為李夢陽積累了足夠的名氣,別人說到他的時候,都為其忠直的品性折服。


    今日勸阻沈溪身兼兩部尚書的事情,李夢陽也有份參與,隻是他沒有去沈府門前靜坐,而是在各處聯絡,因為此前他便多次拜訪楊廷和,所以這次直接來找這位閣臣幫忙。


    “……這件事,老夫無能為力。”


    雖然楊廷和在朝也屬於年輕一代的官員,但到底已年屆五旬,在李夢陽這樣三十多歲的“年輕人”麵前,他已經可以拿出老成持重的姿態來。


    李夢陽以學生後輩的身份說道:“沈之厚冒天下之大不韙,居然敢兼兩部尚書,如今非戰情緊要時,朝中根本不需要某人身兼兩職,他此時不應該上疏推辭嗎?”


    楊廷和臉色多少也有些不好看,雖然他反對沈溪擅權,但有些事情他卻沒辦法幹涉,搖頭道:


    “除非有人主動登門求見,對其陳述利害,否則讓他主動退出,怕是太過艱難……你知道該如何做?”


    李夢陽稍微遲疑,大概思索了一下楊廷和話裏的意思,這才有所領悟。


    楊廷和跟沈溪的交情畢竟不深,朝中跟沈溪關係相對好的官員不是沒有,比如說梁儲、李鐩、靳貴這些人,他們是有資格勸說的,若換作楊廷和去,就變成了登門聲討,對於楊廷和這個層次的官員來說不可能去做。


    與其用強硬的態度,不如采取懷柔的策略,讓人去遊說沈溪,那就需要先找到合適的人說明情況。


    “學生明白了。”


    李夢陽恭敬行禮,馬上告辭離開。


    楊廷和望著李夢陽的背影,輕輕歎息:“有人想推他上位,也有人想拉他下馬,現在朝中官員都開始選擇站隊,我現在處境尷尬,由於跟太後娘娘合謀,使得陛下對我抱有成見,對此實在是無能為力!”


    ……


    ……


    楊廷和的確幫不上什麽忙。


    因為他在內閣中地位還要次於梁儲,屬於三把手,僅僅比剛入閣的靳貴地位高一些,內閣的事情基本上不由他來主持,雖然謝遷允諾以後會推舉他上位,但沒有皇帝準允,這種承諾根本做不得數。


    而此時朝中沈溪的聲望卻直逼謝遷,甚至某些方麵比謝遷更高,楊廷和的地位已無法做到跟沈溪對等。


    無法跟沈溪平等對話,還得想方設法反擊對手,每每想到這裏楊廷和便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力。


    他已經沒法站到沈溪一邊,無論從他內心傾向,又或者是出於私交或者道義禮法,他都覺得應該將沈溪這個官場另類給徹底打壓下去。


    他的想法跟謝遷不同,他不希望沈溪繼續擔任兵部尚書,在他看來,最好什麽都不是,直接致仕回家,朝中才會太平。


    朝官中許多對沈溪存在偏見,楊廷和的偏見屬於比較大的那個。


    此時的李夢陽,則緊忙去求見李鐩。


    此時梁儲在文淵閣當差,他沒法去找尋,而李鐩作為工部尚書,是他的頂頭上司,他進出工部正方便,雖然他知道用這種指派的口吻找李鐩說話不太合適,但還是硬著頭皮去求見。


    李鐩這人沒什麽架子,在六部尚書中,李鐩屬於實幹派,無論他做事是否妥帖,又或者有無私相授受的成分,都不影響他做事。


    “……恩賜啊,你這來的可真不是時候,誰都知道之厚在家休養乃陛下禦準,你讓老夫去找他,真的合適嗎?”


    李鐩並沒有一口回絕,因為李鐩也知道李夢陽在學術上的造詣,他自問沒那本事,術業有專攻,雖然李夢陽這官當得相當一般,但架不住人家年輕,有才氣,人人稱頌,而且還是有名的忠直之臣,這樣的人能隨便得罪?


    李夢陽道:“但若他一直稱病,那朝事便會耽擱下來,李尚書還是應該去探望一下,讓他早些麵聖推辭差事。哪怕沈尚書隻是做吏部尚書,朝中也不會有如此多的非議之聲,朝廷規矩不可亂!”


    “雖說不可亂,但這是陛下禦旨,欽定,一旦陛下發了話,那就不是臣子隨便能非議的……我讓我去勸說,分明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李鐩拿出那股綿柔勁,跟李夢陽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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