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長街。


    “救命啊光天化日有人搶東西拉!”


    熱鬧的長街倏地傳來殺豬般的破鑼尖嗓宛琬定身望去一身著蘭花布衫中年鄉婦拍胸跺足的指著前方長街兩旁不乏壯丁駐足觀看卻無一人上前幫著追趕。


    忽地宛琬身邊竄出一矯健身影隻見胤禵身手敏捷風馳電掣般追上前去。那跑得奇快的瘦小賊人見勢不妙慌忙將手中荷包一扔。


    胤禵想著宛琬一人留在身後便也不再追趕順手揀起地上荷包返身走去。他見宛琬笑臉盈盈目流讚許心中得意萬般客氣地將癟癟荷包小心翼翼交還那婦人後氣定神閑地掀起他那雙好看的劍眉仿佛在等著他意料中的讚許。


    鄉婦狐疑的打量一眼麵前貴公子猛地張大了嘴一把搶回他手中荷包滿臉憤然“怪不得我家老頭子說城裏騙子多你們是一夥的吧看這荷包癟癟就故意把它搶回來好再回頭來騙我哼。”她凶巴巴的瞪了胤禵一眼一扭屁股掉頭跑了。


    什麽?胤禵掏掏耳朵幾疑是幻聽不可置信地問宛琬:“我耳朵沒聽錯吧她真是說了那通蠢話也沒道一聲謝就這麽走了?”


    可憐的胤禵見義勇為後難得放下架子對一婦人如此殷勤討好宛琬強按下一肚皮狂笑肅嚴道:“的確沒有。”見他還杵在原地不忍再打擊他含笑道:“不過我想等她回去告訴她家老頭子後她一定就會後悔自己怪錯好人了。”


    “一定是的。”胤禵憤憤不平斜眼隻恨這宛琬煩侍衛、小廝們跟著硬打了走才害他遭此不公。


    須臾兩人不約而同想起方才情形又齊齊笑了出來笑罷這才一同前行。


    胤禵見宛琬一人落在後麵若有所思地笑如梨花“想什麽呢?那麽入神還笑成這樣?”


    宛琬滿臉不可思議“瞧你剛才身手敏捷颯是威猛我還真難以想象九阿哥說你小時候粉雕玉琢的就象個水靈靈的小姑娘。他私下裏硬是脅迫你換上女裝唱曲說那時你年紀雖小扮相卻傾國傾城嗓音甜美可惜啊我沒能趕上一睹芳容現在他們也威脅不了你了。”語氣很是遺憾。


    “哼他們要想再看自是不可能了。”胤禵故意拖長聲調“不過若是你開口相脅的話”


    宛琬瞪圓杏眸興奮得齜牙緊盯住他揮舞粉拳佯裝威脅。


    胤禵湊近了她一本正經道:“你若威脅我換上女裝賣唱我賣身不賣藝。”


    切宛琬一拳擊出。


    四貝勒府廚房。


    “你燒出來的東西它能吃嗎?”胤禵身靠牆壁抱臂笑言。


    灶頭邊的宛琬頭也不回道:“不能吃你最好別吃。”


    “那就好了我就想你燒得難吃些好讓別人都不愛獨我一人嚐。”胤禵笑眼眯眯。


    兩人嘻嘻哈哈便至晚膳時分。


    東風閣膳間。


    “你不好詩詞字畫倒也罷了。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總以貞靜為主可又有哪家的格格象你這樣獨獨好吃的。”福晉含笑望著宛琬無奈搖頭。


    “這有什麽關係孔老夫子還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焉’。”宛琬滿不在乎。


    “這紅燒肉看著倒也晶瑩透亮嚐嚐味道如何。”胤禵夾起一塊入口。“嗯很好吃皮糯肉精肥而不膩酥香濃鬱看不出你是真會燒。”他滿意得連連點頭讚好。


    “那當然。”宛琬得意地抿著小嘴她的紅燒肉可是得自同學老媽絕傳。“我這裏有家的味道。”


    “屋子的味道?沒吃出來?”胤禵大惑不解。


    “笨蛋有屋的地方就是家嗎?有親人的地方才是家呀!我是在用心燒所以才好吃。”宛琬脫口道。


    “不得胡說!十四弟你不要見怪宛琬是小孩子心性不知她怎麽搞的什麽事都喜歡自己做和那些下人們處得比誰都好。”福晉出言斥責。


    “四嫂沒事我就喜歡她這樣。”胤禵咧嘴一笑衝著宛琬壞壞地眨眨眼。


    宛琬一吐俏舌訕訕一笑眼角溜見胤禛正身端坐一言不隻夾了塊肉慢慢咀嚼。


    胤禵瞅了個空檔附在宛琬耳邊輕言:“我現在越覺得你好了你就依了我吧。”


    “不行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不能以身相許隻能請你吃頓紅燒肉。”宛琬悄悄收回她稍不留神滑出的視線肯定道。


    飯畢胤禛就著丫鬟捧過的漱盂漱了下口盥手畢接過另一旁遞上的茶盅呷了口茶隨意與福晉說道:“過兩日是宛琬生日了吧府裏好久沒熱鬧了。就在後園戲台讓府裏戲班揀兩出熱鬧的戲唱還喜歡什麽都隨她意添辦。”


    福晉笑著接口:“她小孩子家看不懂戲。爺不是最煩那些個熱鬧戲了還是就唱平日那兩出吧。”


    “他們新排了兩出熱鬧的我瞅著不錯就唱那個吧。”胤禛記得宛琬說她最煩咿呀水磨腔活象在挫她心言畢也沒望宛琬一眼徑自招呼了胤禵一同離去。


    宛琬又陪福晉說了好一會子話後方才回房。


    夜深人靜宛琬已欲寬衣臥下時天冬近身回稟說福晉房裏的大丫鬟白芷候在外間有事要回她。


    “這麽晚了找我做什麽姑姑應已就寢了吧?是不是你們又闖什麽禍了?那你快讓她進來吧。”宛琬疑惑道。


    白芷撩簾入內‘撲通’一聲朝著宛琬跪了下來。“格格奴婢雖然愚昧可也知道事到如今這府裏隻有格格才能救得了奴婢。”


    宛琬急忙上前拉起她苦笑道:“你先別忙著給我戴高帽快快起身。你做事向來穩重懂分寸這般和我說話必然是出大事了可隻要我能幫上我總是會幫你的。”


    白芷麵對宛琬徐徐道出。原來福晉說她年紀大了該給她找戶好人家。偏巧前幾日府裏來了個人閑聊到後說起想找一年輕、健康女子去續香火。那人年近五十因家有悍妻雖一直無子卻不曾納妾。十三爺玩笑說由四爺做主賜一府裏的丫鬟他那妻定無話可說。四爺見那人聞言似有竊喜便來問福晉府裏可有合適人選。福晉道那人好歹是個次五品官員對丫鬟來說算是個頂頂上好的歸宿就和四爺說要把她許配與那人。隻等忙過這陣就把事給辦了。可白芷她思前想後決心帶著她妹子白芍一塊離開這府裏去個偏僻地方隱姓埋名過日子。


    宛琬聽完一時有些猶豫:“白芷姑姑素來誇你伶俐懂事她一定覺得這是個好出路才會特意許與你的。你若不願我大可幫你去與姑姑商量看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或換個願意去的?”


    “這請格格放心人各有誌我若不在了自有人會樂意嫁過去。自從福晉和我提了這事後丁香就一直悶悶不樂總嘀咕我福氣怎麽那麽好一下就烏鴉變鳳凰了。她說家有悍妻又怎樣?她還年輕貌美呢還說若真能生下個一男半女指不定誰讓誰日子過不下去呢。”白芷胸有成竹道。


    宛琬噗哧笑了回頭一想她這話裏大有問題“你是不是另有事瞞著我?我去求姑姑換成丁香嫁過去不就成了何必非要逃走呢?”宛琬凝視住白芷試探道:“是不是心裏有人了?這又沒什麽你和我說我去求他們索性成全了你。你和白芍不是因老家泛災才自小被賣進府早沒了親人又無處投奔兩個女孩子家在外顛簸流浪太不安全了為什麽非要走呢?白芷我答應你不管你有什麽為難的你說出來我都盡力想法替你解決還是不要逃走的好。”


    白芷聽完她一席話眼角泛濕終忍不住輕言道:“格格你與旁人都不同可在這府裏也要萬事小心才好有個故事我想說給你聽。”


    宛琬一楞她已低聲說起:“從前有戶大人家家裏有老爺太太二位姨太太。這三位夫人隻有一位姨太太生了兩個兒子偏巧這位姨太太又懷上了孩子精神萎靡吃不下東西。另一位姨太太就說老爺書房裏的那盆迷迭香聽說對振神開胃最有益處了。太太聽說後找來了一直為這家女眷診療的大夫打聽是否有用大夫說那花對常人自是有百般好處惟獨對孕婦卻是大忌萬萬不可。沒過過兩日這太太便說那大夫年紀大了做事有些糊塗打他回了鄉另換了個新大夫又讓她自己的親侄女送了兩盆迷迭香去那個身懷六甲的姨太太寢房裏。”


    宛琬聽傻了白芷說的是姑姑吧難道李淑雅的流產背後還有這段齷齪是她那高貴端莊溫柔賢淑的姑姑嗎?她不可置信的用力扳住白芷肩頭探向她眼眸深處斷無一絲躲閃沒有一點驚慌真的是真的嗎?姑姑是怕白芷無意中聽到了什麽才自以為替她配了戶好人家用來堵口?白芷明白若是不從她再留下去終是禍端所以才非走不可?宛琬越想越是心涼姑姑隻怕從來都是在乎的吧這樣既打擊了李淑雅又挫了年佩蘭的銳氣一箭雙雕可那到底是一條人命是一個還未出生無辜的孩子。姑姑又有沒有想過她那樣做還可能會害死自己呢?


    沉默許久白芷麵色黯然道:“格格我不得不走隻求格格成全。我妹子白芍在年福晉那當差我總要帶了她一起走還有出京城最快的馬車也要半日工夫這麽大會工夫如何才能瞞過府裏?”


    白芷的話語拉回了宛琬的思緒她強打精神道:“既然這樣還是走了的好。宜早不宜遲過兩日正好是我生日你們就那日走。”


    宛琬想了想又道:“白芍的刺繡活是府裏一絕我隻說想借她幾日為我過生日穿的衣裳繡花那年佩蘭斷無不肯的道理。那天人多事雜我會特意向姑姑討幾個她房裏伶俐的人過來幫我少你瞞個一天半日的總不會太難。倒是你們逃走後別去那偏僻之處藏身窮鄉僻壤的小地方突來了兩個大姑娘容易讓人追查。出了京城你們姐妹倆還是往熱鬧的地方去吧大隱隱於市再說熱鬧之地也方便你們日後謀生。我有些頭痛一時也想不清不還有兩日功夫麽待我明日去將白芍討來後咱們再細細琢磨那日府外的接應之人出逃的路線等等諸多該小心之處。”


    一晃兩日。


    白芷揭起繡線軟簾見宛琬已換過衣裳坐榻上等她忙快步上前請安。


    宛琬揮手硬讓白芷坐上榻來告訴她都已安排妥當。明日一早便會有人在離王府隔兩條巷子處駕車候著。隻等天亮府裏可開院門便由半夏拿著牌子領她姐妹倆從角門出去若遇人盤問的說辭她也已詳細告之半夏了。宛琬有些放心又拉著白芷將所有事重捋一遍。


    二人正說著半夏走進來道:“格格已快三更天了隻怕巡夜老媽子們見這屋裏還燈火通明的不好。”宛琬讓她去取過西洋表看果然針已指到子初二刻方從新盥漱寬衣歇下。


    次日宛琬因心中記掛著事一夜沒好生得睡輾轉熬到天剛蒙亮便起了身。


    還睡得迷糊的天冬被半夏一推拉也忙打著哈欠爬了起來招呼了外間的丫鬟們入內伺候宛琬梳洗更衣。


    半夏見宛琬在榻上不住向窗外張望忙至窗欞前揭起窗屜從玻璃窗內往外一看回稟說今日應是個晴日。


    宛琬等不及梳洗便要半夏趕緊先領了白芷姐妹出去。


    昨用膳時福晉便說今日是宛琬生日特許她不用一早前去請安。待她盥漱畢天冬說半夏走時特意囑咐格格生日得裝扮的喜慶些再說回頭也可搪塞那邊何故姍姍來遲。


    宛琬聽著有理便隨她坐至梳妝台前。


    天冬取過桌上宣窯瓷盒揭開從裏揀拈了根玉簪花棒示問用這紫茉莉色可好。宛琬隨抹了些在掌上見細白粉香潤澤肌膚極易抹勻點頭示好。


    天冬隻用細簪子挑一點兒抹在手心裏用一點水化開抹在唇上剩餘攤開打了頰腮銅鏡中便見宛琬菱唇嬌豔欲滴甜香滿頰。


    一番裝扮完畢換上早已備妥的淺紫羅裙錦緞軟綢質地滑膩珍珠光澤紫中微微泛了玫瑰嬌媚的紅。外罩銀色三鑲領袖滾白狐狸毛襖宛琬穿上更顯清純明媚。


    這方收拾停頓半夏已回轉前來。天冬摒退眾人獨留半夏與宛琬於室內。


    宛琬一一問過半夏後方略放心。


    門外守著的天冬見福晉又打了人來請當下無法再拖隻得入內回稟了格格。


    出暖閣宛琬上了備在院外轎子。穿過曲折遊廊宛琬聞著一股水草氣味撩簾眺望隻見四麵蘆葦掩覆一條去徑逶迤穿蘆度葦過去探身示意停轎。


    今秋菊開得分外熱鬧姹紫嫣紅似要將所有絢麗一時間全綻放開來熱鬧得有些惶恐繁花中透出淒涼。


    宛琬瞧得出神:皇上告天下臣民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虐眾暴戾**難出諸口……更可異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縫向內竊視……似此之人豈可付以祖宗弘業!太子廢後八阿哥受皇上指派管理內務府全權負責審查淩普一案皇上此舉使眾人皆明胤禩甚得恩寵。現上至皇親貴胄下至平頭百姓無不在傳皇上諸子中屬八王最賢民間更有傳誦素有張半仙之稱的張明德認定八阿哥有太子之像。


    宛琬想皇上素來寵溺太子此倉促間廢了他大半是因‘帳殿夜警’可這事竟是由十三阿哥與大阿哥一同稟明皇上的。宛琬忐忑不安也不知十三阿哥他到底是不是因此將被圈禁。


    半夏見宛琬眉色越加煩憂趕緊上前小心提醒。她隻得按下心事隨她前行。


    剛至戲園穿堂邊已有丫鬟們迎上請安喜得眉開眼笑道:“都已坐席了就等著宛格格了。”一旁已有機靈的上前替宛琬解了鬥篷。


    宛琬步入廳裏掃一圈見四爺不在先鬆了口氣再定下心來打量四周。


    沿湖大廳早已擺設整齊最上左右兩榻鋪著錦裀蓉簟設著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的靠背引枕福晉一人端坐於上。橫頭兩排插上小炕也鋪了皮褥年、李福晉在坐。地下兩麵擱著十幾張雕漆椅子搭著一色灰鼠椅搭依次坐著耿氏、鈕鈷碌氏等人。大約是靠湖怕冷每張椅下都擱著個大銅腳爐眾人麵前各式攢盒不等。


    福晉身旁安嬤嬤眼尖瞧見宛琬忙俯身稟告福晉。福晉招手示意宛琬坐她身旁。


    福晉讓丫鬟們去一旁桌上取了幾樣宛琬一向愛吃的物什放她近手隨意和她嘮著話兒。


    宛琬心中煩躁隻覺台上鑼鼓喊叫聲直衝雲霄更鬧得她坐立不安。福晉見她麵頰蒼白喚過半夏詢問方知她夜裏著了些涼便將跟她身前的人一頓訓斥又讓宛琬進去裏邊暖閣歇息。


    宛琬入得暖閣重重舒了口氣她實不知該如何麵對姑姑才好轉身見天冬在門邊與人拉扯喚她進來詢問。


    天冬猶豫半日才遞上一荷包說府外有人托了前門的捎進府來。


    宛琬取出一瞧裏麵是支薔薇樣玉簪那是從前她和畫薇一起畫了樣子讓玉器行共打了兩支。


    宛琬忙展開另卷小紙寥寥六個字‘與來人見我’。這是畫薇的字她總算有訊息了宛琬心下一喜。廢太子後宛琬四處打聽不到畫薇下落怕她要受牽連這下可好了當下便要出去。


    宛琬見天冬急得話都說不出了知她是要相攔忙喚半夏入內。


    “半夏我有急事一定要出去趟你別擔心姑姑剛不是說今日爺有事要忙到晚膳時分才會來這園裏讓我先在裏麵好好歇著。你就在外邊守著隻說我好不容易才睡著了她們自不會進來。我去去就來反正放跑了白芷她們也少不了一頓就合著一塊來吧。”宛琬強做笑顏。


    半夏見她堅決也沒法子隻得趕緊另取件銀紫色白狐毛滾邊的鬥篷給宛琬係上囑咐天冬一定要小心護著格格。她轉身出去想法引開守在邊門的老媽子們。


    倆人出府找到那傳信人上了他備在一旁馬車一路絕塵而去。


    足足過了半個多時辰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宛琬撩簾跳下馬車麵前深黛色青山延綿天際近旁隻得個破廟。雖有午後金燦燦的陽光照著卻仍顯荒涼。四周蒿草長得甚高直能把人都沒了去耳畔風聲呼呼而過。


    破廟中走出二人宛琬剛想招喚畫薇定眼再看她身邊的不是八阿哥嗎?他們倆人怎又在一起?不及她反應八阿哥已揮手示意趕車人將天冬拖走。


    宛琬心下一涼恍然領悟畫薇定是為了八阿哥才誆她來此她一把拖住天冬。“八阿哥你們把我帶來這荒地總有要事可天冬打小進府伺候我從來忠心不二還望八阿哥體諒能讓她待在我身邊。”


    八阿哥負手輕描淡寫道:“宛琬既然開口本該依了隻是今日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隻怪這丫頭命該如此早走也好早生。”


    “畫薇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不管你們今日要對我做什麽隻求你們不要牽連無辜。”宛琬拉住天冬不放手苦苦哀求。


    八阿哥見畫薇麵露猶豫斥道:“婦人之仁。”他用力扳開宛琬手臂讓人強行將天冬帶入廟裏。


    一會裏麵便傳出聲淒曆慘叫隨即恢複寂靜好似什麽都不曾生。


    “你們是不是瘋了你們到底要幹什麽?你們找我來做什麽?又有什麽事非要殺了天冬不可!”宛琬狂喊道從前的事她恍然串了起來。“從前你們都是故意的吧故意演給太子他們看的吧?畫薇八阿哥他為了自己的私欲能把你送到太子床上去怎麽可能對你真心難道你會看不出來?你為什麽還要跟著他你為什麽要給這男人兩次傷害你的機會?如果太子根本就不相信你呢你不怕白白做了犧牲隻為了這萬分之一的可能你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畫薇緊盯著宛琬水眸裏隱藏著深不可測的洶湧還裹著縷無言的嘲諷:“宛琬你從小錦衣玉食不經人世整日煩心的不過是些風花雪月事又有什麽資格來評判別人值不值得?在你眼中我怕是個為求富貴不顧廉恥之人吧。那我就告訴你蔣品玉他也是這樣的人我和他都是心甘情願的!京城風傳太子‘女喜畫薇男寵品玉’多好!隻要有萬分之一的用處就是值得的你懂嗎?”


    憶起往事畫薇身子止不住的戰栗情感像要崩潰似又極力抑製著“有戶人家祖傳三代開了家印書坊以此為生。康熙二十八年和往常一樣印了本詩集哪知過了一月這家裏的成年男子全被抓進衙門罪名竟是悖逆!原來那本詩集中寫有‘任憑清風拂麵過隻留明月照天地’被人向官府告。該詩集除寫者外凡作序、校閱及刻書、賣書、藏書者均要處死。那家的老太太聞訊即昏厥而亡。審了三月除寫者淩遲處死外其餘相關人等的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其姓及伯叔兄弟之子男年十六以上者改為流放邊疆;十五歲以下的男童經過閹割及他們的妻、妾、姐妹給付功臣之家為奴。就這樣還要叩謝他皇恩浩蕩網開一麵!可憐那印書一家三代單傳祖、父、子三人還未能到流放之地就客死他鄉。那最年輕的妻子入府為奴因有幾分姿色慘遭奸汙尋死無門生下一女長至六歲府裏的夫人終尋到機會逼死了她娘將她賣入娼門說是成全她們這對**母女。那年我才隻有六歲夜夜無法入眠娘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不放她用力掐著我的脖子大聲哭眼淚如斷了的珠鏈落在我臉上流進我嘴裏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又有誰來告訴我這是為什麽?難道窮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嗎?那時誰來明了我的痛苦?如果這世上隻有高高在上才能討回公道那我又有什麽錯?我停不下來停不下來了你到底明不明白?!”畫薇嘶啞力竭淚流滿麵。


    宛琬嘴角微微牽動眼中氳霧許久苦澀道:“真要恭喜八阿哥了總算皇上廢了太子你要心想事成了。”


    八阿哥許是心中得意聽不出宛琬語中譏諷揚眉道:“這些年我走過多少名川大山每多體會到這江山的一分美心中**便又饑渴上幾分。我要這些通通匍匐在我腳下!我要他們通通跪下俯稱臣!”


    他猛地收起笑容眉宇間湧起濃濃恨意如閃電驚雷般震人心魄。“你知道嗎在他們眼裏我不過是個洗衣房奴仆所生是個辛者庫的雜種!有什麽資格和他們稱兄道弟?胤礽他驕縱暴戾、草菅人命、貪贓枉法隻因他是皇後所出就能穩坐太子!而我出生即因母出身低微被送於惠妃教養同是皇子卻聽夠了冷嘲熱諷。我從小潔身自好刻苦勤勉滿、蒙、漢文皆通騎馬射箭無一不精謙潔自矢禮賢下士為何不可以爭一爭?這江山隻怕他沒資格坐!”


    他冷冷一笑勾出抹諷痕:“你不要以為老四他們便是好人四哥是出了名的冷麵又怎會平白無辜去幫一青樓女子脫籍入旗?太子倒台不也虧得十三弟去向皇上揭二哥他‘夜夜逼近父皇所居的幃幄扒裂縫隙向裏窺視’才使得皇阿瑪最後痛下狠心的不然憑大哥片麵之詞皇阿瑪又怎會相信?我為什麽要將你帶來這裏還不是托你四爺的福他讓人從我府裏取了重要東西。四哥呀四哥不愧是老奸巨滑我辛苦一場沒想到你黃雀在後。”


    八阿哥讓人上前將宛琬雙手反剪掐其下顎張開倒入液體。“你不用擔心隻要四哥交出那封信我自會給你解藥。”


    畫薇躊躇上前輕言道:“宛琬我隻對不起你一人。可隻要四阿哥交出那信你喝了解藥就沒事了。那日你帶十三阿哥到我房中我一眼認出滿文他就已知我是誰。一個尋常漢人女子識文會字倒也罷了可又怎會識滿文?他既知你在八阿哥手中定會讓他四哥帶了信來換你。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我早就對他死了心我是為自己才不得不這麽做的。這世上什麽都是假的隻有錢才可靠。”


    遠處隱約傳來陣陣馬蹄聲響。


    宛琬譏誚道:“他們既和你們是同道中人又怎會拿那重要東西來換我?怕是要讓你們失望了。”


    “你到現在還不知十三阿哥那日寫給你的是什麽嗎?”畫薇詫異道:“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這闕詞講的便是名男子對心上人不知自己愛慕之心的無可奈何。”


    塵土飛揚駿馬狂蹄而至十三阿哥一躍而下奔向宛琬:“他們有沒有把你怎麽樣讓我瞧瞧。”


    宛琬眼神絕望了無一物。


    她終是什麽都知道了十三阿哥緊緊抱住宛琬他從沒這麽恨過八哥為什麽要把一切揭開他純真善良重情重義的宛琬怎受得了他們這樣醜陋?


    胤禛下馬走向八阿哥:“老八何必如此你真要那東西我自會給你。”


    “是嗎?還是四哥體恤宛琬那就沒事了。”八阿哥依舊笑如春風。


    他們談笑風聲若無其事。


    往事一幕幕撞入宛琬腦中欲把她撕裂。姑姑讓她去送迷迭香說笑如常;她衝入八阿哥府大聲斥責;十三阿哥小心探問;無辜的孩子;天冬妄死……統統都是假象宛琬分不清他們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她視若珍寶的東西他們全都不屑一顧。哀莫大於心死錐心刺痛宛琬隻覺這一天如何這樣漫長。


    宛琬慢慢鬆開手直直的看著十三阿哥形同陌路。幻滅的苦痛和惡心象潮水般洶湧而來仿佛一個筋鬥跌入漆黑無邊的萬丈深淵她無言以對隻有咬出血的嘴唇止不往地抖索跌跌憧憧走向前去。“因為你們被傷害了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去傷害別人?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為達目的對你們來說親情、友情、道義統統不值一提。你們千般理由無非是為掩飾心中那忍不住的**罷了。這才剛剛開始為了要登上那個位置你們還有什麽是不能拋棄的?可是舍棄了一切背叛了所有的信仰就算最後得到了天下夜深人靜獨處時也能心安理得嗎?這世間無人可信日夜提防快樂痛苦孤寂統統無人會與你真心分享這樣你們又算得到了什麽?”宛琬伸手抹去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他們不值得她流淚。


    “畫薇從前生在你身上的事的確很悲慘。可是你既然深知這種悲痛就不該把它再施加在別人身上。豬原先生活在森林裏不論刮風下雨都要自己辛苦捕捉食物可它卻生活得很自由快樂。有一天人來到森林將它捉回家圈養了起來每天供它吃喝什麽活都不要它做漸漸的豬終於放棄了逃跑的念頭它覺得雖然失去了自由可再也不用自己日日辛勞每日隻需過吃吃睡睡的好日子它卻不知道人圈養它的目的隻是為了要吃它的肉!畫薇難道你也隻是一頭豬嗎?一頭豬嗎?”宛琬抹不淨那不爭氣的眼淚。


    她立在風中柔弱的身子裹在那片嬌媚的紫紅中臉色煞白卻美得驚人。宛琬自古一將功成萬古枯下不了狠心又怎能成就大業?日後你總會明白胤禛看著宛琬想她泄出來就會好了可為何心中一陣酸痛難道他們真的都錯了?


    “你們以為廢了太子天下就是你們的了?可笑還好你們的皇阿瑪沒你們那樣心狠他終會想起從前種種到時你們的二哥還是太子可憐你們枉盡心機終是一場空!”見八阿哥終變臉色宛琬心中痛快。就讓她再放肆這最後一回吧他們的世界太過陰暗太過醜陋以後隻怕更勝於此她已不想再留。


    宛琬轉向胤禛淒涼道:“親人、手足你都不愛又如何去愛天下人?你是以這樣的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嗎?胸懷大誌從來不等於無情無義權謀策略不等於不擇手段。”


    一陣秋風刮過吹開那瘋長的蒿草露出蹲藏之人拉弓欲射。宛琬奮力推開胤禛讓那箭呼嘯穿過明明隻是一刹那卻有億萬念頭洶湧決堤而出。招惹了他們天下之大隻怕她無處可逃她也沒有力氣再走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箭強勁的力道呼嘯著刺透後背宛琬身子猛然向前一弓箭杆嗡鳴著震顫不已。


    猩紅湧上眼底天昏地暗。


    “宛琬!”“宛琬!”“宛琬!”喊聲撕裂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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