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霖脈脈陰晴不定。宛琬不想日還未落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她提裙奔上台階抖落了雨滴才走至穿廊下隻見她房中的小丫頭正翹站立見她回來臉露驚喜緩過氣般向後通傳。


    蘇木急急奔來“阿彌陀佛!你可回來了格格要再不回爺非得逼死我不可。”


    宛琬見她滿麵愁容又有淚痕舉止大變不免也慌了忙問何事。


    蘇木定了下神道:“爺前來找格格見格格不在便進屋去等。不想才一會工夫便氣得麵如金紙拿了一物摔門去了。後又將在格格跟前伺候的丫鬟們都找去問話了格格這好好的是又怎麽了?”


    宛琬聽她說胤禛從裏屋取走一物便知是前幾日在教堂畫的那副畫闖了禍。那日她去教堂神甫說當今皇上雖開明讓他入宮傳授西洋畫法卻不支持他說西洋畫中一等重要的就是人體素描。兩人相談甚歡宛琬便說她雖沒勇氣做他的人體素描對象不過倒可換上他們的西洋裙服來讓他做畫。


    宛琬搖頭揮去浮現在腦海的思緒寬慰了蘇木兩句便過去書齋。


    胤禛見宛琬進來臉色刹時越加陰沉死捏住手中茶盅顫抖間茶水潑出將書案上攤開的西洋畫卷浸化開來。宛琬眼瞅著他就要作正欲上前。胤禛猛將手中茶盅狠擲於地上立時杯碎茶濺。他瞪著她低吼著。宛琬很少見他這般震怒嚴峻到近乎譴責她好象捅了個比自己想象中更大的馬蜂窩不禁後退一步。


    胤禛看她後退怒氣更盛將近前的玉瓶瓷器筆筒硯台叮叮咣咣一股腦的砸向地上。


    宛琬見遍地所落之物全象長眼睛般落在自己身周一米開外並無一物飛濺她身上。她心底沁出絲暖意奔上前去八爪章魚般掛在胤禛身上小臉緊貼著他寬厚的胸膛。


    胤禛欲將她推開可宛琬緊抓住他前襟的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無論如何不肯鬆開他無奈揀起近旁的白玉封候如意扔了出去。


    “哎呦這可是值壹百兩銀子的如意啊胤禛你能不能揀些緞枕椅袱什麽的扔扔呀?”宛琬誇張的心疼道。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你也不用扯著我不放這屋裏有什麽值錢的你統統拿了一塊趕緊走。”胤禛氣惱道。


    “這屋裏值錢的都歸我?啊真好!”宛琬見胤禛臭臉又將拉長趕緊笑道:“不過太多我也拿不動呀算了我隻要將胤禛這一件最最寶貝的東西帶走就滿足了。”


    宛琬見他臉色頓緩輕籲口氣戲謔道:“人家讓我取了寶貝趕緊走的胤禛還不快跟我走。”她死活拉著胤禛出了書齋。


    “下雨的天跑出來幹嗎?你還脫了靴襪幹什麽?當心傷風了。不過有人喜歡露了香肩的讓人畫想必也是不怕冷的。”胤禛一不小心流露了關切轉而又倒翻了醋壇。


    “是啊也有個人喝了這許多醋想必也是不怕傷風的了。”宛琬笑嘻嘻地推著胤禛肩頭柔聲道:“別生我氣了人家不是想神甫不就是咱們的和尚嘛既然是伺候外邦菩薩的人那我也就算是露了那麽一點點給菩薩瞧瞧罷了大不了我保證下回——”


    “下回?你以為還有下回嗎?”胤禛斷然打斷“哼罰你不許出府直到府裏的畫師畫滿十二張畫才行。”


    嘎宛琬瞪圓杏眸。“胤禛你不會那麽狠心吧你明明知道人家耐不住性子坐不了那麽久的少兩張吧?”


    “不行你不是愛讓人畫嘛。”


    “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菩薩你來管管這個狠心的人吧。”宛琬連聲哀號。


    秋雨淅淅瀝瀝葉瓣上的露珠順著葉子的脈絡緩緩滑下。


    “胤禛我聞到了青草的芬芳。”宛琬赤足立於芳草中伸展雙臂任雨兒落在她手上跳動了一下仿佛一個頑皮的孩子她撩裙奔入書齋一會拿著張宣紙置於簷沿下。她拉起胤禛的手奔向煙雨中四足淨揀地上稀泥亂踩隨後踏踩在雪白的宣紙上留下兩雙大小相依的足印。


    “胤禛這可要算第一幅畫。”宛琬瞧著畫笑眯眯道。


    “你——”還不待胤禛出言否決宛琬做勢便要撕去。


    胤禛伸臂奪過宣紙不置可否地一勾唇角。“誰讓這畫上有我的足印呢好吧好吧就算一張下不為例。”


    宛琬忽想起不妙緊張地大叫出聲:“胤禛你說不畫滿十二張畫就不能出府是不是早有預謀想甩了我獨去江南?”


    “哎呀那怎麽辦呢?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胤禛收斂起笑意正色道。


    “就不能網開一麵嗎?”


    “不行啊已經說過下不為例了。”胤禛搖搖頭聳聳肩無奈道。他瞥見宛琬懊惱的咬著手指清咳道:“有人不是有招百試百靈的美人計嘛說不定她一使出來我頭一暈就忘了做君子之……”還未說完唇已讓張櫻桃小口堵上。


    雨絲順著屋簷下滑滴答做響胤禛黑眸漸深吻得越加濃烈。


    翌日自正午至日暮雍親王府書齋中三人閉門暢談。


    “來來來說這半天才想起我這原有好物備著。”胤禛引著房中二人在一旁的小茶幾邊坐下將幾上素瓷青花瓶中的秋天雨水正要注入一旁桔形抽皮砂壺中他掀蓋神情一楞又似有喜色。


    戴鐸見這壺銀砂閃爍朱粒累累壺身絕小剛夠三人飲笑道:“烹茶銅腥鐵澀皆不宜惟有這抽皮砂者乃紫砂壺中之精品啊。”一旁神邈寧靜青襖男子輕輕頷。


    兩人不知胤禛笑顏是因見著砂壺中靜靜躺著的幾塊鬆餅餅麵塗畫著開口笑樣。原來宛琬藏得兩人四處找不著的禮物躲在這裏。他隱笑著換過砂壺注入秋雨又取過濕巾墊著小火爐上的銅片輕輕一推便打開了爐門。


    胤禛一麵將砂壺提上小火爐一麵道:“今讓你們品嚐這茶大有來頭名曰‘綠波仙子’。乃安徽巡撫進京麵聖所貢極品好茶每年成茶不過三兩八錢罷了得時皇阿瑪賜了些與我我知你倆最是好茶特意留著隻待此時啊。”


    青襖男子恭謹道:“多謝四爺。”說話間砂壺中的水少時便沸騰起來水沸如魚目微微有聲好不熱鬧。胤禛提壺淋於茶碗上道:“茶可清心清心可茶。其實人心若不能自己清靜下來縱然杯中是絕世好茶恐怕也品不出什麽滋味來。”


    他一麵說著一麵動作熟練地以沸水洗荷葉杯杯色如玉質薄如紙而沸水如鐵胤禛卻似絲毫未覺動作美妙優雅顯然是個中高手。他起身去書架上拿過潮汕錫罐將茶葉傾入茶碗之中一番動作之後爐上秋雨銚緣湧如連珠恰時二沸他提起砂壺靜置片刻方才將沸水衝入茶碗碗蓋兒放下隻溢出點滴茶湯再以沸水淋於碗蓋之上茶沫盡去。茶杯恰恰燙好原本淋在茶碗碗蓋上的水漬也幹了此刻正是茶熟的時分果然他不再耽擱取過茶碗便以二指扣住碗蓋兒勻淨快地將茶湯注入三個茶杯之中示意二人可飲。


    三人舉杯輕啜一口清香已自鼻翼間縈繞咽喉既濕便不再猶豫清茶入口之後清冽之意不絕於喉。


    “如何?胤禛”頗為自得道。


    二人自然不吝讚美之辭毫無遲疑地同說:“絕妙。”


    胤禛笑了笑對青襖男子道:“唯郡這次你同亮工(注:年羹堯字亮工)一同入川助他迅了解四川通省大概提出了許多興利除弊的好法子。皇阿瑪很是高興對亮工大嘉讚賞在他所呈折上批複要他能‘始終固守做一好官’。亮工寫信告之說你居功至偉。”


    青襖男子李唯郡折身拜謝:“四爺過獎了這本是奴才該做的。”


    “唯郡你坐在這不必拘禮。你離京半年多這裏也不太平戴鐸你和他說說。”


    戴鐸開腔道:“你離京後這京城別的事尚妥隻怕那托合齊是要富貴到頭了。”


    “哦?托合齊原仗著聖上恩寵平日多有欺罔不法之事朝野上下早有諸多參劾他也從不加以收斂可那些參劾的折子最後不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了嗎?”李唯郡疑道。


    “是你說的對可往日所參多是些他出行必用親王儀仗等不敬之事這些自然捍不動他。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在太子出事後借著多羅安郡王去世辦喪之事糾集眾多滿族官員多次聚集在都統鄂善家宴飲以至遭人告。皇上原先以為他們隻是違禁宴飲尚可寬宥也甚不在意可最近有人理出份參與宴飲人員名單其中除步軍統領托合齊外還有刑部尚書齊世武、兵部尚書耿額和八旗的部分軍官這就大有文章可做。誰都知道托合齊他是太子的人在這多事之秋眾多掌有兵權之人頻頻聚會怎能不引人猜疑?當今聖上那是多精明的人我看最多至明年開春皇上一定會有所舉動到時這九門提督一職隻怕是要落入他人之手!”戴鐸稍一停頓接著道:“至於皇上會讓誰接手九門提督一職我心裏倒揣測有一人選。”


    “哦?我也揣測有一人選。戴鐸不如我倆各將心中所猜之人寫於紙上如何?”胤禛興致頗高道。


    戴鐸自是讚同倆人當下各自提筆寫下人名遞於李唯郡。


    他打開倆人紙條一看不由愣住倆人俱寫三字‘隆科多’脫口奇道:“隆科多?不會吧。皇上不是斥他為不實心辦事之人特解除了他副都統、鑾儀使之職又怎會將步軍統領九門提督如此重要之職突然授予一賦閑之人隻怕不會。”


    “不正因九門提督一職太過緊要這唯一人選才非他不可。”胤禛、戴鐸二人異口同聲道。


    “哈哈看來我和戴鐸是英雄所見略同啊。你說說為何這唯一人選非他不可。”胤禛望向戴鐸道。


    “好就先從這隆科多的身世說起吧他三代效忠於我清廷。其祖父佟圖賴是我聖祖皇上孝康章皇後的父親孝康章皇後乃當今皇上的生母他們佟家也正因此才從漢八旗變成了地位尊貴的滿洲鑲黃旗還改了滿姓“佟佳”。其父佟國維又是孝懿仁皇後的父親他既是皇上的表弟又是內弟在皇上心中自比一般人要親厚得多。他雖四十四年被解除職權不過是受屬下牽連其人並無大過。再說這九門提督那是何等要職他負責整個京城的防衛和治安並統帥八旗步軍及巡捕營將弁是最靠近皇上的一把匕。皇上能讓那把匕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嗎?所以九門提督一職的人選要、必備條件一定就是要‘忠’。還是爺那句老話經驗可以積累才幹可以曆練惟獨這忠心二字無可累積無從曆練才更顯難得。”戴鐸細細說來。


    “你這一說我倒想起隆科多從前素與大阿哥交好說來也算是八阿哥胤禩那邊的人。可自從前年皇上廢太子後隆科多倒一下同那邊斷了關係為人行事十分小心安分。”李唯郡言道。


    “皇阿瑪原是十分注重親情之人從前就曾在親征途中讓二哥送去幾件舊衣以便他思念二哥時可穿在身上。所以這如此重要九門提督的人選他是一定會‘任人唯親’的。他要選一個對他忠心不二萬萬不會反他的人。隆科多家族不僅出過兩位皇後他還有位姐姐貴為貴妃。自二十八年來中宮之位一直虛懸佟貴妃一切禮儀與後相同實際也就是六宮之主。宮裏傳出話來最近皇阿瑪頻頻去她宮中。這宮裏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事。論起親疏關係這滿朝文武又有誰能比得過隆科多?再說他也是皇阿瑪所有外戚中最有才幹的一人。皇阿瑪不是還稱他為‘能夠做將軍的人‘所以說這唯一人選還非他不可了。”胤禛接過話道。他瞥見李青在外徘徊蹙眉道:“李青不是和你說過今日任何事不得打擾?”


    一聽四爺問話那李青慌忙答道:“奴才回爺的話是宛格格那邊的傳話來說是爺吩咐讓她此時來取格格所用的玉瓊生肌霜。”


    屋中二人見胤禛神色頓緩:“喔你讓她先回吧等一下我就過去。”李青聽完慌忙退下。


    胤禛神色如常繼續道:“我才去過隆科多那明日我走後你們留在京中自當多加留意托合齊、隆科多兩邊動向。今日就先散了吧。”


    二人連忙稱是告退李唯郡心中暗奇離開這些日子府中變化甚多李青那是多機靈的一人隻怕那宛格格現在爺心中非一般人可比。


    那來取藥的丫鬟回房後一一回稟了半夏。


    “半夏爺書齋那邊有事你不要讓她們去煩他。”宛琬聞聲出言道。


    “格格我哪敢呀是前個爺千叮嚀萬囑咐讓去的說我要忘了得仔細我的皮。書齋裏是戴先生他們從正午到現在都談了快三個時辰了。”半夏撩簾入內。


    一聽有戴鐸在宛琬噗嗤笑出聲來。


    “格格又想著什麽趣事呀?”半夏不由奇道。


    “你說到那戴先生我想起前幾日的事那也怪你。跟我說早起時元寶不舒服我便一直抱著它偏巧就讓爺找到書齋去了。他榻上放著一堆奏折一沒留神元寶竟在上麵留下一灘尿跡。隔了二日戴先生見到那折子一灘黃印覺得有些奇怪。偏四爺還萬分冷靜的說道:‘恐怕是我放的時間久了留有黃印。’”宛琬壓著喉嚨學著胤禛腔調一本正經說出最後一句倆人齊忍俊不住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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