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木樨飄香時大雨傾盆刮落了一地的木樨花卷著泥土依舊芬芳清甜。


    宛琬手握狼毫在墨中蘸了一蘸落到了紙上‘……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她手停半空愣住了緩緩擱下唇角不禁浮現出一抹嘲笑喃喃道:“但願人長久?宛琬啊宛琬你還想與誰共嬋娟?難道你還當自己是那個海棠花下的少女嗎?”


    她望著窗外的雨一層秋雨一層涼天是要冷了吧?又到仲秋這樣大的雨不知可會停?今夜可還能再見圓月?


    風挾香而過她的心顫了顫有些微酸記憶如化開的墨滴緩緩沁染開來教人憂傷卻又矛盾地眷戀著不願割舍。


    那夜月色頗佳倆人並肩而坐仰望夜空月圓如盤晶瑩皎潔。


    恰流星劃過他見她低頭許願問是什麽?她眨眨眼睫笑說要他負責努力掙錢她負責美麗妖嬈。他乍聽一愣似笑非笑摟她入懷附耳說好不過隻能給他一人瞧他吻住了她。


    宛琬依在他懷中那個世上讓她最覺舒適的地方夜深露重他側袖覆蓋著她她心底酥酥的熱熱的她許的是願倆人天長地久她怕說出來便不靈驗了。


    她低喃不知明年此時亦能有今日情懷?


    他笑她癡傻許她一世都會如月圓滿。


    那一刻她望向夜空隻覺得星辰從未如此澈亮明月從未如此圓滿。


    她戲說日後她定要生個女孩取名叫圓圓好叫他時時記得今夜誓言。


    他滿口應承一味縱容隻皺著眉心讓她不許再想出個什麽男孩叫滿滿的怪念他當真的模樣笑得她直不起腰來原來快活的日子總是過得這般快。


    快活得讓他們倆都忘了明月本是圓少缺多。


    宛琬垂瞧著腹部的隆起眉眼變得越加溫柔泛著潤潤瑩光。“寶寶你怎麽那麽安靜從來都沒有伸伸小腿揮揮小胳膊跟媽媽打聲招呼?是不是因為媽媽太過憂傷你生媽媽的氣了?寶寶在這個世上媽媽最愛兩個人除了寶寶還有你的爸爸如果他現在知道有了你不知該有多高興。寶寶媽媽今天很想很想他不知道他這會在做什麽呢?大概是在書齋吧?那是他最喜歡待的地方了。他老是奇怪媽媽一個人都會自說自話嘀咕個沒完他不知道那裏沒有電視沒有音樂真是太安靜了有一次大概他太累了趴在散落了一桌的公文堆中睡著了平日總是謹然端嚴的他沒防備熟睡的樣子全無人前的威風凜然恰有頁紙箋搭落在他耳旁顯得他那張峻嚴的臉幾分滑稽還真是可愛瞧得媽媽咧嘴笑了真想淘氣地伸手去揉揉他的頭——”


    那刻她心底湧起股母愛他哪裏是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分明還是個需人寵溺的孩子她一下就心疼了。


    “寶寶你知道嗎?剛開始他很霸道的一點都不知道要尊重女生。帶媽媽出去居然不問問媽媽喜歡吃什麽自說自話就會點好一桌菜可媽媽也不是好欺負的他不愛吃酸不愛吃甜媽媽偏偏讓人換了一桌酸酸甜甜的吃得他直皺眉頭皺得媽媽晚上廢了好大的勁做了許多他愛吃的可這個壞家夥隻肯說還可以氣得媽媽大聲問他為什麽就不能痛快的說句很好吃呢他正襟安坐著說因為他要求比較高。什麽要求高寶寶他根本就是太挑剔了對不對?他總喜歡惹得媽媽快要崩潰了再來哄媽媽高興媽媽也不能那麽容易的就饒了他。媽媽讓他起身學大猩猩的樣子錘胸頓足嚎叫兩聲才行可媽媽辛苦比劃了半天他隻是笑著不依最後才一把將媽媽象個小猩猩般蕩在他身上在屋子裏蹣跚而行他的背又寬又暖……”


    她一直都知道胤禛是愛她的隻是他還有抱負還有江山社稷兒女私情又能占據多少?


    宛琬陷在思念的沼泥中欲拔不能。


    “寶寶媽媽很小很小的時候還以為世上所有的小朋友都是住在一起的其實小朋友都應該是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的。”


    她記得那些個下雨天她待在教室一角眼巴巴看著小朋友們一個個都被媽媽接走了空蕩蕩的教室裏隻留下她孤伶伶的一個人那扇門的背後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她的媽媽。


    “有個叫謝娜的小朋友一直跟媽媽抱怨說她討厭死她媽媽了因為她媽媽每天早上都要逼著她吃完早點才能出門。每到下雨天就不讓她再穿那雙腳後跟會亮的鞋子。她才輕輕的咳了幾下就不能再穿裙子。她媽媽還老是要問她中午吃了些什麽呀有沒有吃完哪她都快給煩死了。媽媽很想大聲地叫她閉嘴閉嘴。她媽媽對她多好呀讓她身上總是香香的總是給她買雪白雪白的跑鞋無論媽媽拿粉筆多麽用力的塗都沒有她的白後來媽媽就在她的白跑鞋上滴了墨汁。寶寶媽媽是不是很壞?”她臉上露出抹笑容那笑容隱含著幾分不為人知的苦澀。


    她很害怕天熱她不能總是洗頭洗澡她知道她們討嫌她上的異味她已經很小心的不奔不鬧了可還是會出很多很多的汗。


    她小時候沒有聽人講過白雪公主的故事也永遠不會有個惡毒的繼母因為她沒有爸爸。


    她不用擔心有人會忘了她的生日他們扔下還在繈褓中的她時慌忙的根本就沒有把它寫下。


    她做的最過份的那件事隔了那麽多年想起來還覺得鮮明如昨。


    那大概是那小老師的第一次公開課吧。


    她是那麽年輕充滿了熱情她有著雙大眼睛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象枚月芽同學們都很喜歡她。


    那天教室裏的氣氛熱烈而自然同學們紛紛踴躍的舉手為什麽不呢?所有的問題早有指定好的同學會回答。


    她有些無聊的看著窗外天空很藍很藍她覺得有些好笑竟真的笑了出來要知道她一貫的冷若冰霜是可以媲美小龍女的。她突然第一次將手舉得很高那是道很簡單的題年輕的老師鬼使神差的點了她的名。


    她驀地止住了笑看著她的老師一抹亮光在她眼中閃爍。


    她慢吞吞的站了起來慢吞吞卻無比清晰的說道:“老師這道題排練時不是讓我回答的。”


    天空真的很藍很藍她直直的站在那有些無聊地看著窗外。


    她理所當然的被留了下來一直到很晚她那年輕的老師才弄明白她根本就不會有家長可到學校來。


    那一瞬間她分明看見了她眼中的憐憫如一根針刺穿了她的魂魄原來她根本就沒有資格放肆作怪沒有資格自暴自棄尖酸刻薄她不過是個無人認領的孤兒罷了。


    風卷著樹葉出嗚嗚的聲音仿佛是有人在傾訴著不為人知的悲傷往事。


    “寶寶是你才讓媽媽知道如果他沒辦法按媽媽想要的方式來愛媽媽那並不表示他沒有在愛後來他沒有辦法再遵守承諾媽媽已經不怪他了媽媽到現在還很愛很愛他可是媽媽想把他放下了。寶寶媽媽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不放下媽媽心裏太苦了寶寶吟詩烹茶橫笛撫琴習字作畫這些本會他教你的媽媽都會很努力地去學你就答應了媽媽這一次好不好?”


    一定是這雨太過淒涼才會讓她這般想他宛琬望著窗外的雨癡癡的想。


    她恍見胤禵府中的大管家在和門口的婢女說著什麽一紫衫女子撐著傘立於一旁。


    隻側麵那隨意一瞥宛琬已覺得這女子似曾相識她猛然憶起那是誰忍不住搖椅上前細看果然是她。宛琬出聲喚她紫衫女子回轉頭來眼露驚喜大管家見已驚動宛琬無可奈何地搖著頭隻得帶她入內。


    大管家原不敢找到這來隻因紫衫女子手持烏鐵牌他知道如見此牌是無論何時何地都必須馬上要來回稟爺的。


    雨漸停了下來天地間如籠著層氤氳水氣溫柔而殘酷的將這方天地與世隔絕著。


    宛琬現已知道那紫衫女子名叫蝶衣她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天地之大卻無處可去隻求能收留下她可笑自己一被囚禁之人有何能力再管閑事?若不是因她前氣走了胤禵也不會輪著她這會為難。可蝶衣眼中的驚恐讓她避無可避。宛琬撫上肚腹若不是蝶衣隻怕胎兒早已不保。她出言留下蝶衣告訴大管家此事自有她會擔待。


    其實胤禵對她的好她從來都知道。


    那炎炎夏日喝下的混濁湯什貌雖難看卻最是清熱瀉火。


    那些釅黑難聞的湯藥早在不知不覺中換成了容易下咽的藥丸。


    每頓雖全是清粥淡菜卻都為精心搭配不論她何時端起總是餘溫未散。


    她常手腳冰冷天剛轉涼每件衫裙俱都用暖爐一一烘暖上身就覺遍體暖和。


    她自出地牢後入夜總怕黑她從不曾與人提起可她房中燭火卻能夜夜常亮不熄。


    她每每疼痛作濕透衣衫才緩神便有婢女替她及時換過件件略大些格外棉軟舒適。


    他每次被她氣得拂袖而去腳步兜兜轉轉從不曾遠離要待她屋內一切停頓才會漸走漸遠。


    點點滴滴他這樣心思細密耐心守候似漫漫黑夜中明月誓要將她心照亮她如何不懂他一番情意?


    可她也知道他唯一想要的東西自己給不了他她亦知自己殘忍可不殘忍又待如何?她不是不想放下過去可若能說斷便斷又怎是真情?


    今夜是普天下孩子們歡呼雀躍拍手鬧花燈;是遠離千裏之外的人兒趕回舉家團圓其樂融融互依著賞菊觀月的日子。她知他怕她孤單早早就來陪她她又怎忍心讓他那一大家子人空等?


    遠遠的宛琬見著胤禵身影她搖椅至前門。


    胤禵依稀瞧見那等在前方的人兒似是宛琬他想自己大概是喝糊塗了她又怎會來等他?


    多好的陳年桂花釀啊香甜馥鬱滑入腹中能讓他心中如火般滾燙熊熊燃燒。


    胤禵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臉頰冰涼依舊。


    他好想要陪陪她卻讓她給趕了出來。可今日是仲秋縱然他心中焚熱難耐罷了罷了便隨她意各不相幹隻裝冰冷吧到底也不能讓她孤獨守月。


    胤禵再定睛望去那人兒確又分明是宛琬。


    宛琬看見胤禵醉熏熏的樣子似吃了一驚卻也隻抬頭飛快地瞧了眼一及他視線又即刻轉過頭去。


    他想笑地握著酒壺眼睛緊眯著瞧即便是她躲了開去他也不肯放過她容顏上的每分表情。他一句話也不說神情複雜難辨隻管瞧住她見她招手示意一人上前。


    宛琬待蝶衣走上前來才轉向胤禵未見著他陡見蝶衣時眼中流轉的一絲殺氣。


    胤禵捏著烏鐵牌低頭不語他一時疏忽竟忘了收回蝶衣手中的這塊令牌。他怎能留蝶衣在她身邊?可這會宛琬柔聲細語她有多久沒有這般與他說話了?她是他此生裏致死的命門是他心甘情願服下的蠱毒他又怎能拒絕?算了反正這個院裏伺候她的人是一個都不能再出去的蝶衣既然自己走進那就留下吧。


    蝶衣退下後倆人再沒有了那層借口又陷入了沉默。


    “胤禵你聽見這雨聲了嗎?”宛琬忽然沒頭沒腦的問道。


    胤禵有些呆住他是不是醉得有些狷狂了她在和他說話?脫口而出道:“雨不是停了。”


    “不你聽那是雨的聲音。它正沿著屋簷滴嗒滴嗒地往下淌慢慢的慢慢的越滴越慢。夜那麽靜它滴碎在青石般上。那是寂寞的聲音因它不知還要再獨自滴落多久。夜那樣的黑你聽著這聲音心裏會慌的覺得好象天永遠都不會再亮了。”宛琬出神的說著“從前最害怕這樣的夜晚孤單得好象全世界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那時真想有個人能在身邊陪著哪怕不說話也沒關係隻要有人能陪在身旁。”


    胤禵有些癡了原來的她竟是這樣孤單。她那般喜歡熱鬧原來隻是因為太寂寞了。“宛琬宛琬我願陪你一生一世。”在他心尖縈繞的隻這一句。


    燭火爆了個火花猛向上一竄分外亮些。


    胤禵瞧著她心內的總也不甘湧上舌尖。“宛琬我知道對你我不該愛不能愛可我已經愛了再放不下你說我該怎麽辦?”


    宛琬一時無語她本該如從前一般再說些絕情難聽的話可話至唇邊哽在那裏竟是不忍。


    他逼近了她近在咫尺近到她已聽見他沉沉的心跳和粗粗的呼吸。他那般執意對她欲將冰冷化開寒夜照暖她怕她怕他這樣的好如春日煦陽暖照她終會成癮。


    “宛琬”胤禵欲牽起她的手奈何她還是搖了搖頭卻有一滴淚緩緩墜下。


    那是她為他滴落的清淚胤禵伸指輕輕拭去往事既然不堪便該淡去宛琬你又何苦還要執著不放?


    胤禵為何你不懂我並非自哀自憐執拗於往事隻是與你不能她終不再躲閃雙眸凝視著他。


    “胤禵對不起其實我從來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宛琬微微挺肩堅強的笑道:“以後我也不再是宛琬了我叫艾薇。”


    胤禵本欲撫上她肩頭的手停在半空。他不知到底是誰醉了她不是宛琬了?她叫艾薇?他又管她叫什麽他隻知道她就是她。後來九哥勸他說宛琬不在了也好不然他早晚要死在這個女人手裏他不知道人生自古誰無死若是她心裏能有他便是為她死了那又何妨。


    宛琬的容顏多日裏因受傷痛折磨早不複初見明媚。胤禵心湧憐惜良久握住她纖瘦的肩無語地凝睇半晌方才輕輕道:“好換個名也好。艾薇艾薇”他一遍遍試著喚她的名字認真的樣子像是要把它重刻在心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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