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禵挑起一角窗屜一夜的雪積得有一尺餘厚陽光明亮照得紛紛揚揚的雪花散出耀眼的光芒如閃光著跳舞的顆粒一下下晃疼了他的眼。


    他卻也不覺著眼痛呆呆地隻是出神。


    這一年冬天允禵比任何人都覺得寒冷。明明那些年邊塞的冬天也很冷。那時候他卻偏不覺得冷。還記得第一年大雪封川宛琬本就怕冷那會更是凍得受不了偏又不願開口搭理他。他嗬嗬笑著讓人多燒了些炭盆連拉帶拖硬將她拽來帥帳雙手緊捂住她的手用力揉搓嗬一口暖氣再用力揉搓一次又一次她冰涼麻木的手漸漸有了暖意。帳外冰天雪地士兵們燃著熊熊篝火喝上幾口烈酒取暖邊喝邊唱邊吼篝火劈啪聲響。自己緊握著宛琬的雙手聽著帳外嘹亮軍歌心中是何等快活、恣意。


    皇太後瞧見他這副光景想起前些日他福晉進宮來求的事心下難免煩憂。“允禵既是冷又何苦坐那風口裏?”


    允禵猛被驚醒般若無其事的笑笑。


    “你變了這次回京你變了許多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心事?哪有。”允禵一口回道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臉頰“大概是瘦了點皇額娘才覺得變了。等我待在京城裏再養上兩個月準保和從前一樣。”他誇張地笑道。


    太後望了他一眼更是憂心搖頭道:“允禵你這身子骨是得要好好補補可你知道額娘說的不是這意思。”她目露慈祥地望著他。“你是額娘生的難道額娘還看不出你有心事你說出來額娘隻想幫你你明白嗎?”


    “皇額娘——都說了沒事沒事。”允禵皺了皺眉好好地皇額娘為何讓他進宮說起這些難道她知道了什麽?可是——不可能啊。


    “那皇上要派你事你為何總推說身子不適都無興致還夜夜遲歸你到底要做什麽?”太後話語中有怨埋有不解更多的是心疼、傷神、無奈。


    “做事?做什麽事?又有什麽好事可做?”允禵低聲道眼露悵然“皇額娘你知道嗎剪掉翅膀的雄鷹便再也飛不上天空了它成了隻土雞隻等著人喂養等老等死。可縱然如此它還是會想念那曾經湛藍深邃的天空啊。”他神情似陷入了遙想西北那片遼遠廣袤的土地。


    太後見允禵黯淡眼中夾著濃濃憂傷心中了然牽住他手撫拍道:“我知道你心裏的委屈我都知道可有些事不同了就算是額娘也難說啊。”


    “我知道。”允禵答了一句又陷入沉默半響忽輕幽得猶如耳語般問:“皇額娘你說——從前皇阿瑪到底有沒有說過什麽?”曾經百官相送鮮衣駑馬萬人敬仰不過短短一年卻已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他並非心無疑惑怨恨。


    太後心下一驚身子僵住立時道:“允禵你可不能去聽別人胡說什麽。”


    “那那你為何——”為何會在他登極時那樣做?可允禵問不出口他不忍去逼迫他額娘他亦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兩人沉默地坐著。


    允禵麵色緩了下來隨口另尋了話題。“皇額娘我在西北得了個土方子說是治療你的痰疾有神效。”


    “西北土方?可是要用當地的一種樹芽做藥引子的?”太後順勢接過。


    “是啊額娘怎麽知道?”允禵話一出口立刻明白定是宛琬頓有些心神不寧。


    太後已覺出其中蹊蹺想想又隻怕是巧合事情斷不至於如此荒謬不堪。


    允禵見太後陷入深思更是慌了神急切道:“皇額娘瞧我糊塗的這次回京事出倉促方子竟忘了日後我再托人去問。”


    “你有這份心就行了。太醫院新進了丹藥服了挺好額娘的痰疾沒什麽了。倒是你讓額娘放不下心。”太後猶豫了下輕歎道:“孩子你當額娘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真傻你媳婦都和我說了這天下的好女人何其多你怎知她們就都不如她?她又有什麽好?令你多年難忘?”


    是啊這天下的好女人何其多但與他又有什麽關係?他隻愛宛琬不愛其她任何一個。允禵隻這麽想沒有說出來。


    “你這樣念念不忘可你要到哪裏再去找另一個她呢?”太後拉住他的手痛惜道:“孩子你怎麽偏就這樁事鑽了牛角尖。”


    “也許是傻可我自己也沒法子。”允禵麵色一暗“皇額娘兒子知道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但隻要她在這個世上我就沒有辦法。”他眼眶微紅雙手覆麵低語道:“額娘從前我一直以為隻要我對別人好別人也一定會對我好——原來不是的有時你對一個人越好她反而會越討厭你”


    傻孩子就那樣難舍嗎?她不懂甚至深深懷疑世間是否真有這樣的感情可這刻看著她已是遍體鱗傷的兒子脫口道:“要不額娘讓你見上她一麵。”


    “不不不我怕我怕見了她再沒有離開的力量。”允禵沮喪地搖搖頭苦澀道:“我自己心裏明白若再見到她——我定會瘋狂。”


    太後無話可說了暖閣裏靜了下來隻聞窗外葉兒嘩嘩地響著。


    不過是個女人可她怎能怨胤禛得了天下卻還舍不下一個女人如今他是皇帝了!太後想起那年春天允禵請旨拴婚得允欣喜若狂隨後胤禛入宮那副勢在必得的神情她忘不了。他是真的喜歡還是僅僅因為允禵今時今日她已比天下任何一位母親都更尊貴可她心中卻並不感覺幸福。她的親生兒子胤禛最終得承大統然而曾經無聲的硝煙中他最強而有力的對手亦是她的親生小兒於是對她而言這已注定是一場沒有勝利者而隻有失敗者的爭奪之戰!


    允禵步出永和宮正殿出了永和門才拐上甬道忽橫生出一人將他拉至隱處。允禵正欲出聲那人已抬高了暖帽原來卻是九阿哥允禟。


    允禵不由抱怨道:“九哥怎麽大白日的便唬人?”


    “還說呢我早叫了你你一個勁地直往前走。”


    “噢。”允禵歉意笑笑又道:“可你怎麽跑這來了不會是專為堵我吧。”


    “可不就是堵你來著。”允禟這才注意到允禵臉青白。“你是怎麽了?麵色這麽差?”


    “沒有啊。”允禵搖了搖頭笑容卻是那樣虛弱。


    允禟當然不相信他說的話可眼下他有更要緊的事要說。他蹙起眉道:“允禵壞事了。”


    允禵一愣似沒聽明白皇阿瑪走了宛琬也離開了還能有什麽壞事?


    “他手裏好象有我們從前往來的信函。”允禟湊近允禵身旁壓低了嗓子用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耳語道:“就是你讓我密切關注京城動態及聖祖皇帝龍體安康的信函。”


    允禵讓他的話嚇了一跳緩過神來道:“這怎麽可能?”


    “是啊我不是都叮囑你將那些信給燒了?聖祖皇帝一駕崩我這邊的是通通查了一遍全處置妥當了。可宮裏傳出消息他手裏的確是有。難不成他是早先就有了?聖祖皇帝為這才不待見你我了?”允禟疑惑地嘀咕。


    允禟萬沒料到他心腹竟私下翻錄了他與允禵秘密往來信函並落入胤禛手中。他已感到胤禛撒出的那張大網正在慢慢地收縮。可就是死也需拖個墊背的。紅袖招中煙玉意外得知的那番允禵醉話讓他和八哥覺出宛琬與允禵亡妾根本是同一個人!西北之行定有不為人知的內幕。


    允禟目露慌張“允禵他正宣召我呢我得趕緊走了。”說到這他頓了頓遲疑地看著允禵。“會不會——是宮中探子弄錯了?不然他安插的人怎會得到如此機密信函?要不回頭我再查查我這邊。”


    允禟所言不啻在允禵頭頂上炸響了一個焦雷!這當頭一棒幾將他打懵了。他猛然憶起宛琬見過那些信她也是唯一能近他身而不被設防的人。可叫他怎能設想宛琬為了胤禛而偷錄了那些信函。但為了他她又有什麽是不會做的呢?難道真如允禟所言胤禛得了這些信函並於聖祖皇帝看了以至其後一係列變故?


    允禵頹然攥緊雙拳搖頭澀聲道:“這與你無關。”默然轉身離去。多日的疲憊巨大的變故突來的打擊令他心頭紛亂如麻是以並未留意到身後允禟唇角的那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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