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臉困惑的赫連鈺,伯弈淺淺一笑,笑起一個隱隱的梨渦:“憂兒,你與包子帶著侯爺回去我們早前宿居的那層屋子。我下去看看就來。”


    伯弈說完,又轉頭深看著包子,聲音低沉地道:“你若不想在此時節外生枝,就好好地護住他們。”


    包子眼中泛著冷凝,並未接伯弈的話,颯颯轉身,率先踏上了石階。


    無憂長睫輕掩,柔聲囑咐伯弈自當小心,便跟著包子和赫連鈺去了。


    她心裏明白,自己若執意要跟去,伯弈必然多了一個負累,所麵臨的危險也會增加。


    當伯弈隱了生息再往下時,那些蟲子全然地消失了。


    伯弈緩緩地穿過大殿,門窗頂梁上刻畫的海獸,都是有靈之物;兩麵牆壁中鼓鼓囊囊的突兀,便是蟲子的藏身之所。


    海獸吃蟲子,蟲子食活物,活物氣息一去,蟲子因為害怕便會尋地躲藏起來。


    走了好一會兒,並未發現任何的不妥,伯弈想到了六日前,當他與赫連鈺發現失去生息的無憂和小紅龍時,沒過多久就遇到了滿身是血的包子。


    包子對自己如何來的並未多做解釋,他也無意追問。“包子”修為難測、行徑古怪、眼中有難掩的凶光,他又怎會看不明白。


    但他無力抗爭,隻能靜觀其變。好在,那“包子”是真心要助他尋到神物,甚至比他的心情更加急切。


    之後,因為不見日月,無法辨識方向,他們每走一段就留了些痕跡,即便如此,仍是反反複複地走了兩日,卻未尋到半點的蛛絲馬跡。


    他的焦慮和痛苦日漸地增加,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與持重。


    無憂的身體雖然被他以仙霞衣緊緊地包裹著,維持了一個完整的形容,但他心裏明白,她的軀體被無數的魔屍撕裂得七零八落早已不成人形。


    若不早些安頓下來,恐怕就算那人出手也是回天乏術。


    縹緲的琴音響起,包子短暫的消失。他看在眼中卻未道破。那人終究要出手了嗎?


    果然,當包子再度出現時,也帶來了破解的方法。在包子的提點下,他用自體的鮮血喂食了袖中的小青龍。


    小青龍如得神助一般,身體裏膨脹著一股恐怖的力量。借助著那股力量,小青龍盤踞起一陣巨大的旋風,裹挾著他們進到了丹朱神廟裏。


    在他們下落的那層,他擇了一間屋子將無憂安置妥當。伯弈不是沒有想過其中的蹊蹺,那人如此迂回,可是連他都沒法開啟魔地的門?


    而反要借助伯弈的力量?魔地最為神秘的通道卻因他們的進入開啟了豁口。


    隨後,便是冥王的出現,二者的交易,無憂的生機,一切終成定局。


    “是誰?”伯弈的眼前突然晃過一道灰白的影子,伯弈趕緊打住浮想,跟著追了下去。


    漫長的盤旋的石階,記不得向下追了幾層,一直走到了石階的盡頭。


    踏腳的地方又潮又黑,不像神廟的殿堂,倒像是地底深處的一個洞穴。


    粗糙的石地上滲著一層潤濕的水珠,身體的麵前橫亙著一道兩扇厚重的石門。


    此時石門半開,留著可供人行走的一個通道,像在等待他的到來。


    伯弈略微猶豫,舉步朝門內走去,他跨過了高高的石檻,見到石門的後麵立了許多半身□□的魚人石像。


    魚人們半躺在地上,雙手輕輕地捧在一起,穩穩地抬著一個離地的黑色石棺。石棺下的一邊背身跪著一人。


    那人的身體十分的幹瘦,穿著一間灰色的寬大長袍,幾乎要將他掩埋了一般。


    火光映照,在石棺上拉長了他的影子,給整個靜謐的空間添了幾分詭秘。


    那是一個枯瘦得幾乎不成人形的老者,他彎駝著身子跪坐在地上,嘴裏不停地發出模糊的聲音,不知神神叨叨地在念著什麽。


    伯弈並未再向前靠近,而是停在了門口,他望著背身的來者平靜地道:“綿長的孤寂比死亡更加的可怕。”


    老者幹笑了兩聲,低沉地開口,聲音十分的沙啞:“千年萬年的稱孤言寡者如今卻忍不住寂寞了嗎?”


    老者的問題並不需要伯弈的回答,他的聲音有些縹緲:“你因何要來?”伯弈一本正經地回道:“為救世而來。”


    老者的身子因伯弈的答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他緩緩地轉過了身。


    因身體過分的幹瘦他的頭顯得十分的碩大,一張臉緊緊地繃著一層皮,雙眼無神而暴突,仿佛隨時要從眼眶裏鼓出一般。


    老者看著伯弈,墨黑的瞳孔因痛苦與恐懼不斷地放大:“魔門大開,天柱坍塌,洪水肆虐,妖魔盡出,滅世之舉何來救世之說?”


    他極度消瘦的身子瑟瑟發抖:“你的到來,帶來了他們,那些異心者。你的到來打破了六界的平靜,世界將再無寧日……”


    老者用僅餘一層枯皮的手指向了一處,伯弈順勢看去,他所指的地方空無一物。老者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時間不多了,他隨時都可能來,要了我的命。”


    老者貼近石棺,扭頭對伯弈道:“你能幫我上去嗎?”


    伯弈掌心凝力,將老者托了起來。老者用枯瘦的雙手摸索上了石棺,他似乎並沒怎麽用力,沉重的棺蓋就被推開了一角。老者閉著眼,在棺裏摸索了一番,自裏麵拿出了一個黑木的匣子。


    隨著匣子而出的,還有無數的軟體蟲,它們緊緊地吸附在老者的手上,貪婪著吸食著活者的皮肉。


    老者一把將它們捏住,放入到嘴裏,略微咀嚼後將蟲子一隻隻地吞了進去。


    伯弈並未被老者古怪的舉動嚇到,他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輕聲問道:“不知老先生可是神界的馭機神使?”


    枯瘦的手微微頓住,老者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是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竟然會記得一個墮神的名諱?”


    竟然真的是他,伯弈略為動容地道:“小仙雖未能目睹神使當年的風采,卻在不少仙家典籍裏多有看到攸關神使的載錄。”


    老者大笑起來,笑中帶著無盡的諷刺之意:“仙家典籍會有關於我的載錄?那不知可有記載過我的來曆與師承,我的忠心與功績,可曾說過我是如何忍受著千年萬年的孤寂把守著萬魔的入口?”伯弈啞然。


    老者怎會不明白,他咄咄地道:“馭機神使,上古墮神。愛上半魔族的明珠.,統領丹朱的女兒,自甘墮落地放棄了神之身,被真神永遠地流放在了半魔之地。”


    老者直勾勾地看著伯弈:“這,可就是你說的仙籍載錄吧!”伯弈情知他必然受了諸多的委屈和痛苦,心裏很是不忍,卻不知該如何勸慰。


    老者突然製住了笑,他輕輕地躍了下來,傾身向伯弈靠近,用那雙渾濁暴突的眼睛將他從上自下地打量了一番,的確是他的臉、他的眉、他的氣息,隻是他體內的力量卻那麽的微弱,他對前世的記憶更是一片的空白。


    老者重重地歎了口氣,他望了望頭頂上懸著的石棺,無神的眼中滿載著與外人難道的深情。


    他輕撫著手中的黑木匣子,緩緩地說道:“再往前並非你該走的路,你回去吧。帶著這個盒子自哪裏就回哪裏去。當你能打開它的那一天,就能看到一切的真相,或許也能找回屬於你的力量。”


    伯弈微微沉默,心裏五味雜陳,終是道:“多謝神使的好意。但小仙領受天帝、家師之命,需入魔域取得弑神戟穩固魔界的封印。小仙重責在身,還得懇請神使指點出路。”


    老者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他正要開口斥責伯弈,一段縹緲的琴音悄然響起。


    伯弈暗道不好,馭機神使被奪了神之身,剛才自己就該先以術法布施結界,還能得護他一些。


    可是,一切都晚了,不過幾個音符,便讓那可憐的老者仰麵倒了下去。他本就枯瘦得畸形的臉龐不斷地扭曲著,弓緊身子不停地左右翻滾,仿佛在承受著被巨力撕扯的痛苦。


    好一陣抽搐後,老者的身子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他木然地站起身,嘴角噙著邪魅的笑,聲音也全然變了調:“可笑啊可笑,即便失去了最愛的女人,失去了為神的尊嚴,失去了自由與快樂,他居然還能如此的天真,抱著對你的忠心,抱著對萬物的憐憫,全然忘了當年你是如何地高高在上、如何地偏聽偏信、如何地致他於萬劫不複。哈哈哈哈,百萬年了,被流放在這裏百萬年了,他守著一具半腐的軀體,守著即便你窮其一生都再無法開啟的盒子,苟延殘喘地等著你的再次到來。你可能想象到其間的痛苦?”


    老者邊說邊向伯弈走近,伯弈不知為何心虛地連退了幾步,對老者的話他雖然聽得懵懵懂懂,但心卻止不住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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