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青龍寺,往南走兩條街,便出了鬧市,此地已有些偏僻,雖然不遠處便是人煙喧騰的大街,但這裏卻似乎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再拐兩個彎,就可以看見一間破敗不堪的城隍小廟。這座城隍廟已經荒廢了不知多少年頭,從外麵看似乎吹點兒小風就應該垮了,但多少年了,卻始終出人意料的堅挺地站在那裏,這裏便是陸正和唐小九的老窩。


    不遠處,唐小九和陸正兩人正晃悠悠的溜達過來。唐小九嘴裏叼著一根草,哼著從春風樓聽來的小曲,陸正老老實實的跟在他後麵,不停盯著路邊草叢裏的蝴蝶飛來飛去。


    唐小九吃飽了肚子,小曲哼得肝顫,心血來潮,跟身後的陸正問道:“陸正,你說雪瑩和嬋娟,哪個的皮肉更白一些?”


    陸正跟在後麵,正專心看著兩隻白蝴蝶上下的亂飛,心裏想著前段日子說書先生講的書生小姐化蝶的故事,壓根兒沒聽清唐小九在說什麽,敷衍的“嗯”了一聲。唐小九哪裏不了解陸正的個性,知道這傻精又是吃飽了發飯呆,當下站住腳步,雙手叉著腰站在那兒。身後的陸正哪裏察覺,直闖闖地撞了上去,這才回過神來:“九哥,怎麽停下了?”


    唐小九轉過身,瞪了他一眼,大聲道:“你這憨貨,又在看蝴蝶啦?我是問你,雪瑩和嬋娟,哪個皮肉白一點?”


    陸正轉著眼珠子,似乎是認真想了想,末了道:“九哥你說呢?”


    唐小九咬著手指想了想道:“我是覺得雪瑩的皮肉更白一些,隻不過她愛塗粉,不知道她是不是塗粉塗厚了……”


    陸正道:“那就是雪瑩的更白些,不過我覺得雲片糕不是更白一些嗎?”


    唐小九氣道:“是我問你呢!你怎麽反過來問我?你這小呆子,光知道雲片糕……不過咱們每次躲在春風樓的門口,離得太遠看不仔細,下次得想個辦法混到春風樓裏麵去那才好玩,聽說裏麵連馬桶都是香得很,等以後小爺當了大將軍,就要雪瑩給我一個人唱曲子聽……”


    兩人一邊瞎扯,已到了那座城隍小廟門口。唐小九一邊走進門,一邊大喊道:“老宋,老宋,有白麵饅頭啊!老宋,老宋,還在喘氣嗎,白麵饅頭都叫不動你,真是奇了……哎呦,這不是七哥嗎,怎麽勞您大駕鑽我們這狗窩來啦!”


    唐小九這一步正要跨進門裏,看見裏麵的情形,整個人硬是生生停住了半途,這一步就沒跨進去,心裏正琢磨著是不是趕緊轉身撒丫子就跑,後麵的陸正看不見廟裏的癩痢七,又是發著呆直闖闖的撞到唐小九的背上,把他給撞了進去。


    唐小九心裏臭罵道:“我的親媽哎!陸正你這坑貨,進了這門,小爺就等於是春風樓那些從良的姐姐妹妹上了小白臉的惡當,又被你小子一推回火坑裏了,看今天還能剩下什麽清白之軀啊!”


    雖然如此,他的反應卻是極快,借著這一推,往前就上去彎腰打躬,看上去到似是他進了門才看見人,趕緊了一步上前行禮似的。


    陸正這時也看清了形勢,好家夥,原本就一塌糊塗的小廟裏這時候更像剛被一百頭豬拱過,自己和小九的兩個門板床現在用來燒火正合適了,省下了劈開的功夫。四麵牆上、柱子、磚縫,乃至城隍老爺神像通身上下,都被摳得坑坑窪窪的,可見瘌痢七就抓緊了在他們去青龍寺這一會兒時間,幹成了多少事!


    神奇的是,這小廟被折騰成這樣了居然還沒垮。唐小九一陣遺憾,心道要是這幫狗東西掏牆挖壁的時候,城隍老爺顯顯靈讓這小廟塌了,把這幾個王八蛋壓得屁股上開出屎花來多好!但就眼睜睜看著人家把廟給拆了也不動手,真是個老爺!


    此時癩痢七正坐在小廟裏唯一完好無損的一張舊條凳上,一條腿擱在凳子上,一隻手伸著手指挖鼻孔,學得屎殼郎的好手藝,將鼻屎在手上搓成球形,放在鼻間聞了聞,看情形還有想嚐一嚐的心思。


    可能是顧忌到身後兩個手下的感受,癩痢七放棄了把鼻屎放到舌尖上的這一行為,無趣的將鼻屎球彈在了手下衣領上,斜睨著兩人道:“鑽狗窩?你是罵我是狗,還是說你們自己倆是狗?嘿,七哥我不來找你們兩條小狗,你們兩條小狗還會主動來找七哥嗎?”


    聽得出話裏話外都彌漫著一股子威脅的氣息,唐小九趕緊一彎腰,賠笑道:“七爺,當然我們倆……”


    癩痢七看來沒心思跟他打招呼敘舊,直接打斷道:“小九,你們倆的份子錢不多不少,正好八分銀子,拿出來吧!”說出,伸出巴掌往唐小九眼前一攤,晃動起來。


    唐小九心道,癩痢七今天出門沒喝尿,倒是挺想省口水,心裏一笑,挺直了後背,歪著嘴道:“八分銀子?七爺,您不是已經搜了我們的窩了,找著一個銅板了嗎?”


    癩痢七一抬頭,站起身來,往唐小九身前逼了一步,側過耳朵,拉長了腔道:“你,是在惡心我嗎?”說著話,臉上的肌肉還配合著抽動了兩下。


    身後兩個手下趕緊配合的搖著尾巴般上前了兩步,嘴裏同時發出“唔”地一聲。看樣子,這三人倒是事先排練好的一般!


    麵對眼前三隻凶神惡煞,陸正趕緊上前跟唐小九並肩站在一起。唐小九攔住他,笑道:“七哥,我怎麽會惡心你呢,你們費了那麽大勁幫我們打理狗窩,到了連根毛也沒找著吧!實話說了吧,我們哥倆身上沒銀子,不然今天也不用去青龍寺偷饅頭吃了,不信您搜搜。”


    癩痢七眉毛一跳,沒有上前搜身,反而笑道:“那按九哥的意思是,份子錢就不交了?”


    唐小九見他一笑,知道他是準備要下黑手了,笑道:“七哥您別急啊,明天一大早,我們哥倆就把份子錢交給您!我隻要您多給我一個晚上!”


    癩痢七看了唐小九一眼,又掃了一眼陸正,道:“小九,你們哥倆一個精傻,一個傻精。你說明天有錢,那今天你怎麽不交出來,就一晚上,你往哪兒弄去?”


    陸正倔道:“你愛信不信,反正我們現在一個子也沒有。”


    癩痢七麵色一寒,唐小九眼見陸正這傻精要犯二,趕緊攔著話頭道:“青龍寺!我們今天去青龍寺可不隻是吃了幾個爛饅頭。”


    癩痢七一愣:“青龍寺?你們敢去青龍寺踩盤子?”


    “這你就管不著了,你鎮三街鎮了那麽多年,還沒鎮過青龍寺吧!”唐小九此時口吻儼然是跟癩痢七平起平坐了。


    癩痢七悻悻道:“普光那胖子是好惹的嗎?老子還想在這青龍寺三條街多蹦躂兩年呢……就算是偷吧,那胖子養了二十個護法光頭難道是泥塑木雕的麽,七爺倒是好奇了,你小子有什麽辦法搞出銀子來?”


    唐小九咧嘴一笑,卻沒有說話,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癩痢七見他裝逼的樣子,撓撓頭:“姥姥的,你小子死活不肯入我的幫,寧肯每天交份子錢,卻敢去找普光的晦氣,屁股的傷好了嗎?”


    陸正不耐煩道:“我們的事,不要你管。”


    癩痢七原地走了兩圈,盤算良久道:“明天一早,我派人來取銀子,你要是真能在普光這隻鐵公雞上拔下毛來,七爺免了你們以後的份子錢,哈哈哈哈,弄一下普光胖子,哈哈,弄一下普光胖子,過癮!”說著,大笑著從門口走了出去。


    唐小九剛鬆了口氣,癩痢七那兩個手下突然衝到兩人麵前,左右開弓,四個個狠狠的耳光抽在了兩人臉上,打得他們眼冒金星,雙臉火辣辣的疼,陸正更是被一耳光抽得打了個轉,摔倒在地上。隨之,癩痢七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給你們長點記性!範大爺的錢不是那麽好欠的。”


    唐小九扶起陸正,見三人走遠了,衝門口罵了一通,吐了幾口口水才罷休。兩人捂著臉,腮幫子立馬腫了起來,唐小九找出兩塊破布去後院的老井打水泡濕了,讓陸正捂在臉上,自己也捂了一塊。他吸了幾口涼氣,含著腮幫對陸正道:“小正,沒事吧?”陸正含著眼淚,默不吭聲的搖搖頭。唐小九捂著臉嘿嘿的笑了起來,笑得陸正一陣奇怪,問道:“被打了臉,你還笑個什麽,被打傻了嗎?”


    唐小九道:“笑什麽?不笑難道還哭麽,我偏要笑。”說著,一邊還開始擠眉弄眼起來。陸正看著他耍寶,忍不住也笑起來,這麽一來,倒是不怎麽覺得臉上還疼著了。


    陸正心知是唐小九怕自己沮喪,故意逗自己笑,心裏感動,道:“還好你想出辦法,要真是來搜身,我的玉佩可是肯定被他們搜走了。”說著,從脖子上掏出一塊玉佩來。


    這是一塊環形玉佩,質地致密潤澤,上麵是六條互相纏繞的龍,雕刻極為精美,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價值不菲。


    當初,收養陸正的老乞丐撿到他時,除了包裹他的一條綢緞被子,就是纏在他小手腕上的這塊玉佩。老乞丐姓陸,這就是陸正名字的來曆。那條綢緞被子後來讓老乞丐去當鋪換了錢,但是這塊玉佩顯然跟陸正的身世有關,老乞丐一直小心收藏著,直到去世之前才把玉佩交給他,並把來龍去脈告訴了陸正,囑咐他小心收藏,說如果有萬一的可能,這是他將來與父母相認的唯一憑證。


    唐小九見陸正掏出玉佩,知道他每次一看就是很久,揉著臉頰道:“看一會兒就成了,趕緊收好了,小心別被人看見了。”他一早知道陸正有這塊玉佩,但是無論兩人陷入怎樣的饑寒交迫,也從來沒動過這塊玉佩的心思。


    陸正嗯了一聲,又摸了幾下,才小心收好,問道:“九哥,現在咱們怎麽辦,晚上真的要去青龍寺嗎?”


    唐小九道:“不然怎麽辦,普光那膘豬打了我們多少次了,不給他點鬧點事出來,小爺怎麽甘心!”


    陸正點點頭道:“我聽你的。”


    說到這,唐小九看了一眼四周,湊到陸正耳邊低聲道:“這次不管能不能得手,我們就直接離開這裏,遠走高飛!癩痢七,我是一個銅板都不會再給他!”


    陸正被他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離開這裏,那我們去哪兒?”


    “去哪兒?哪兒都成,隻要離開這個地方,去投軍也成啊!”唐小九滿不在乎的道。


    陸正低著頭想了會,道:“那明空怎麽辦?”


    唐小九不答,反而問道:“小正,你說明空每天都和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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