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界山上,陸正沉浸在那種複雜的心境之中,驟然聽聞苦行僧所說,正要詢問什麽籬笆。忽然有幾聲鳥鳴從遠處傳來,聲音哀婉淒切,動人心魂。兩人循聲望去,隻見天際一對大鳥緩緩的飛來。


    苦行僧遠遠看見這對鳥兒,眉頭一皺,連連搖頭歎息。陸正不明所以,隻看見那對鳥兒是一黑一白,不知是什麽緣故,其鳴哀哀,聽來十分感人。但因為距離實在太遠,根本看不真切。誰知這心念方動,小神通立即自行發動,目力瞬間變強。刹那間,遠處的兩隻大鳥連羽毛上的紋路都落入他的眼中。


    陸正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大鳥,一隻通體漆黑如夜,另一隻渾身潔白如雪,黑色的大鳥頭頂有一抹白色羽毛翹起,而白色鳥兒頭頂則有一抹黑色羽毛翹起。兩隻鳥兒雙爪鮮紅如血,全身更無一絲雜羽,羽紋上遍布對稱相生的螺旋,組成一個個的漩渦,異常的細膩精美。


    兩隻大鳥並排飛行,頻頻互望,在天空中輕舒翅膀,依偎親昵。黑白交替,夕陽的金輝灑在它們身上,光華流轉,羽紋漩渦現出一種流動之態,美輪美奐,形成一種曠世罕見的絕美圖畫,更在天空中留下一絲玄妙之感。讓人望之失神,感歎造物之用心!


    不過仔細看去,那隻白色的大鳥似乎受了傷,左翅十分無力蜷曲著,僅靠右翅用力,勉強在空中飛著,幾次險些掉落,都是旁邊黑色的大鳥在一旁護持。那白鳥稍有不繼,黑鳥就趕緊飛到它下麵托舉,讓白鳥得以緩衝,兩者配合得十分默契。


    同時,那隻黑鳥不時發出十分淒婉哀痛的叫聲,應是在痛惜那白色鳥兒,反而白鳥則不斷地發出溫和的鳴叫安慰黑鳥。看樣子,應該是一對鳥夫妻,而白鳥受了傷,不知它們是從哪兒飛來,也不知他們要飛到哪裏去。


    陸正看得發呆,喃喃道:“大和尚,好漂亮的鳥兒啊!”


    苦行僧在一旁解釋道:“這是相思鷂,又叫癡心鳥!即便在修行界也極其罕見,更不見於人間。此鳥出現時必定是黑白成雙,黑色是雄鳥,白色是雌鳥。據聞此鳥最是癡情,居則同巢,出則同行,真可謂雙宿雙飛,形影不離,而如果其中一隻不幸死去,另外一隻也不會苟且存活,必定以頭觸崖而亡,往往會將頭骨撞得粉碎,可見此鳥之情烈。”


    陸正聽得心驚,失聲道:“居然有這樣的鳥兒,真是好奇異!”


    苦行僧歎息道:“相傳此鳥是久遠前一對癡心相戀的男女所化,因此從來都是成雙成對出沒,生死不棄,所以得名相思鷂。雖有癡愚,卻也令人感動。看那白鳥振翅之狀,應該是受了重傷,看來活不久了。”


    難怪苦行僧一直搖頭歎息不止,陸正急忙問道:“大和尚,按照你剛才說的,那如果白鳥死了,黑鳥也會自殺嗎?”苦行僧點點頭。


    陸正看著那相互扶持的鳥兒,心裏頭想起唐小九,覺得這對鳥兒的遭遇就好像自己跟九哥一樣,心中十分不忍,懇求道:“大和尚,那隻大鳥受了傷,你那麽有本事,你救救他們好不好?”


    苦行僧宣了一聲佛號,目光流露不忍,無奈道:“貧僧也沒有辦法。”


    陸正道:“我聽明空說佛法普度眾生,而且大和尚你那麽大的本事,怎麽會沒有辦法呢?”


    苦行僧語氣之中充滿遺憾,答道:“諸事難圓,此名娑婆。佛法所救的,是迷惑、愚癡、是貪執、嗔怒,小施主,你要知道,世間許多事,並不是有了神通就可以解決的。譬如眼前要救這隻鳥,貧僧也是有心無力,且不說那鳥兒絕不允許有人接近,而且聽那白鳥的叫聲,應是來不及了,隻怕是馬上就……”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一直注視這一對正漸飛漸遠的鳥兒,就在苦行僧說出“隻怕”的時候。突然,那隻受傷的白鳥對著黑鳥一聲鳴叫,叫聲中並無悲傷之意思,似乎是在告別,僅有的翅膀使勁一扇之後竟然停止不動,就這麽從半空直接掉落下來。陸正視線也隨之往下墜落,驚呼出聲道:“哎呀,糟了!”


    那黑鳥一聲厲鳴,大翅一轉,急速向著那掉落的白鳥俯衝而去,從白鳥下方掠過將愛侶接在背上,又飛回原來的方向上。黑鳥一邊飛,一邊在翅膀扇動之時,亦不停上下微微震動,去觸動背上的白鳥,但是那白鳥始終隻是僵臥在它背上,一動不動。


    那黑鳥在空中不斷盤旋,焦急地連聲鳴叫,看來是在試圖呼喚白鳥,希望得到回應,可惜是那白鳥始終不動不叫,沒有回應它。那黑鳥又在半空盤旋幾圈之後,終於確認了背上的同伴已經死去,於是翅膀也放慢了起來。


    苦行僧心知將要發生什麽,拉著陸正的手道:“不要再看了,我們上路吧!”陸正一扯胳膊,著急道:“不,我還想看它們,這對鳥兒好可憐。大和尚,我們再等一會兒,好嗎?”


    苦行僧思忖道:“這孩子剛與同伴分別,又看見這樣生離死別的場景,莫非正是上天默示這孩子與佛有緣,讓他見識生老病死諸般離別之苦嗎?隻是不知道他情緒牽動,會不會加重毒性蔓延發作。”他沉吟了一會兒,道:“好吧,但是貧僧話說在前頭,那隻黑鳥馬上要為白鳥殉情了。你若執意要看,一會兒可不要驚訝害怕,更不要扭轉過頭或者用手擋住眼睛。你得知道,這便是人間的離別之苦。那鳥兒如此癡情,也值得人去敬重。”


    陸正點點頭,果斷地嗯了一聲,仍舊目不轉睛的盯著空中的黑鳥。隻聽那黑鳥接連發出數聲哀鳴,淒惻動人,隨後雙翅一展,入雲而去。


    此時陸正還不明白這黑鳥要幹什麽,苦行僧卻已半闔眼眸,在看又似乎不在看,口中開始默誦一個他不曾教過陸正的咒語,那是往生咒。


    那黑鳥飛得極高,在高空中已經成了一個黑點。陸正仰著脖子,努力瞪大眼睛,但不知何故,這回卻怎麽也調動不了目力。他忽然想起,苦行僧說小神通乃是自己心念造就的幻景,一切都是自己曾經所見過的東西。但自己分明沒見過這相思鷂啊,剛才怎麽會觸發小天眼通呢?


    正思索間,半空之中黑點越來越大,那黑鳥竟爾從高空疾速俯衝而下,決然之勢帶著一種懾人的堅定,它要背負著白鳥一起觸地而死。


    苦行僧雙手合十,念誦‘往生咒’的聲音陡然大了起來,咒音渾厚有力,回蕩在山風之中,飄渺空靈。


    陸正頓時明白者黑鳥要做什麽,驚呼一聲,腦海中不知怎麽現出一幅唐小九被蛇妖的舌頭捅穿喉嚨的幻覺,清晰無比,耳中還聽見了唐小九的慘叫聲。那幻覺和聲音一閃而逝,眼前又見那黑鳥向著大地俯衝而去,陸正終於忍耐不住,緊閉上雙眼,扭過頭去不敢再看,全然忘記了剛才答應苦行僧的話。


    他用盡力氣閉著眼睛,縮在一側,連耳朵也用手使勁的捂住,一時間,隻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打鼓一般,在耳膜上‘轟轟轟’的回響,隻盼著所有一切趕緊過去。就在心跳激烈得仿佛就要跳出了他的嗓子眼時,忽然一股空靈的靜默湧上心頭,陸正心中莫名一鬆,睜開眼睛,四周不知怎麽變得無聲無息,異常安靜。就連一直吹在臉上呼嘯來去的冷風,也不知為什麽突然失去了蹤影。而自己心裏的緊張感也消失一空,但周圍的天地卻彌漫開一種特別的孤寂之感,一如他孤零零的心。


    刹那之間,陸正忽然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眼前的天地並不是原來的天地,而是他的心中世界的展開,從他孤零零的心中化出了這片同樣孤零零的天地,孤寂廣漠。


    寧謐之中,陸正聽見一個清晰地喘息聲忽長忽短,顯得十分緊張急促,隨後發現正是自己。似有所感應,心頭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陸正猛然一抬頭,天空竟已漆黑如墨!


    而就在那最為黑暗的深處,一道白光宛如來自九天之上,帶著凜然不可犯的神威,正急速自黑暗之中奪出。此時陸正心如天地,天地如其心,與天地渾然一體的感應之中,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一道白光中蘊含的駭人氣勢,斬天辟地!


    那道白光驚豔長空,如流星般疾刺向那隻黑鳥,直至快到那隻黑鳥身邊卻突然變慢了。陸正此時才發現,那隻黑鳥從半空俯衝而下,不知何時居然是一動不動的凝在了半空,而那道白光接近了那黑鳥,似乎受到了某種看不見的阻礙,也變得慢了,但仍舊在接近那隻黑鳥。


    這奇異詭怪的景象,讓陸正不由自主的張大了嘴巴,好久才反應過來,想向苦行僧問個明白,卻發現一旁的苦行僧連往生咒也不念了,閉目合十,一動不動。這時,虛空之中一個極為落寞的歎息之聲回蕩開來。陸正疑惑:“這周圍還有其他人?”


    就在陸正這心念一動之際,異變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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