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笑聲響起,白光猛然亮了起來,極為刺目,陸正忍不住用手擋住了眼睛。一會兒,白光滅去,忽有一陣晚風吹拂,陸正渾身一鬆,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臂,前方正是端坐牛背的錦衣少年仍舊是背對著自己正哈哈而笑。而他身下的牛肚子上的圖案,竟畫著一人背靠大樹,臉上露出無比憂愁之狀!


    這不是正是自己剛才的樣子嗎?


    陸正心中一震,他感到十分疑惑,剛才自己這是怎麽了?自己剛才不是已經跑進樹林裏了嗎,怎麽會還是站在這裏呢?四下一望,隻見六辯站在自己身邊,眼裏都是關切之意。但慎虛師叔和三鮮,以及那二十幾個記名弟子卻通通不見了,難道他們都走了?又好像他們從未來過?


    就在這時,陸正突然看見天邊一輪夕陽未墜,頓時伸手一指,道:“它,它怎麽還在那裏?”他記得十分清楚,就在剛才慎虛師叔來了之後不久,太陽就已經落山了。等到之後那二十幾個記名弟子來的時候,天已經整個暗下來了,怎麽這會兒太陽還掛在天邊?


    那倒騎牛的少年道:“哈哈,它為什麽還在那裏?因為它本來就在那裏!你請我吃魚,我請你做夢,怎麽樣,相比你自己烤的魚,我送給你的夢滋味如何?”


    陸正吃驚道:“什麽?你的意思是我剛才是做了一個夢?”他趕緊回頭對六辯問道:“我一直站在這兒嗎?”


    六辯點點頭。


    陸正又問道:“那我站了多久?”


    六辯道:“一息之間。”


    自己竟然隻站了一個呼吸那麽短的時間,可是剛才卻分明經曆了那麽多事。難道剛才的一切真的都沒有發生過,但為什麽回想起來,一切卻都是這樣的清晰?


    那少年似乎知道陸正心中在想什麽,嗬嗬笑道:“萬物皆在一息之間,怎麽你覺得這一息之間很長嗎?還是你覺得剛才發生的事,不像是做夢?”


    陸正這才回過神來,一切都是這錦衣少年在搞鬼,他一下子就想起當初雲葉尊者以他心神通在他心中造設諸幻,讓他看見唐小九,看見苦行僧的事情來。當時雲葉尊者就說到這他心神通若是用來欺騙他人、為非作歹。可是陰損之極。沒想到這少年居然也會這樣的神通,莫非他的神通修為也是到了雲葉尊者那樣的境界?這少年究竟是誰,怎麽會出現在這溪山靈穀,又為什麽要對自己做這樣的事?


    這些問題一齊湧上心頭。但陸正此時心中卻隻有怒意。他當即喝問道:“喂。你為什麽要戲弄我,讓我做這樣的怪夢?你究竟想幹什麽!”


    那少年淡淡笑道:“嗬嗬,生氣了?不過生氣歸生氣。話可要說清楚,我隻是送你一場夢,但夢到什麽卻不是我能艸縱的,你仔細想想,難道你真的覺得剛才那夢裏的一切是我在搞鬼讓你夢見的嗎?”


    陸正當即脫口而出:“還不就是你……”


    那少年打斷道:“不要急著說是我,我給你提個醒。在你的夢中,慎虛說把那些記名弟子當做黑牛一樣來管教,這難道真的是慎虛說過的話嗎,還是你自己平時心裏的想法?剛才這夢裏頭每個人的作為,究竟都是誰在作為呢?”


    錦衣少年這句話的提醒,仿佛一道白光,照亮了陸正心中每一個角落。陸正後麵的話頓時噎了回去,經由這少年提醒,他想到了一些事,驟然之間心中猶如天翻地覆一般,讓他一時間站在了原地,臉上表情變幻不定,猶如傻了一般。


    剛才的夢裏,慎虛讓那些記名弟子互相打耳光,還說在他眼裏這些記名弟子就跟這些未經馴化的黑牛一樣瘋狂,但事實上在現實中慎虛卻根本沒有說過這句話,而是陸正平曰裏見到慎虛對待那些記名弟子的態度後,心中自己產生的想法。但是這句話卻在剛才的夢中,由慎虛師叔親口說了出來!


    夢裏的慎虛師叔,怎麽會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呢?就如剛才這錦衣少年所問,夢裏這些人的作為,究竟是誰在作為?此時,陸正心中瞬間明白過來,剛才那個夢裏,所有人的作為,其實都是自己心中念頭變化出來的!夢裏的那個慎虛師叔,自然是自己心中念頭幻變出來的!


    一念及此,剛才夢中所有人的所作所為登時湧上心頭,那些人的表情、舉動、甚至眼神等種種作為,都找到了自己心念的來由,清晰無比,也讓陸正震驚無比!


    比如剛才夢中那些記名弟子的怨毒眼神,就根本不是那些記名弟子的,而陸正平時也沒有用這樣的眼神去瞧過任何人,但他現在卻了然明白,這個眼神代表的是一種怨恨的心念。正是自己心中的一種怨恨的心念化入夢中,變化成了那種怨毒的眼神。


    而這種怨恨的心念的來源,則是自己看見那口鐵鍋被砸爛之後,一瞬間在心頭的怨恨之意!


    那天在怨恨之下,就要去找慎虛師叔告知一切,卻被六辯攔住,但他其實心中怨恨並未完全散去,所以夢裏的慎虛一直說,第一次你不來找我,第二次你也不吱聲等等,其實就是自己在每一次見到屋子周圍灑滿牛糞之後,就想要去告訴慎虛師叔的念頭,當時卻都被自己按捺下來,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但卻在怨恨之心作用之下,翻成了後悔,悔不該早就去告訴慎虛師叔。


    而夢中慎虛讓那些記名弟子互相打耳光,正是自己在憤怒之下,心中想到的報複念頭。至於慎虛所說的那些記名弟子種種壞處,說到他們可能會放黑牛來踩死自己,乃至給威逼三鮮下毒等等,都是自己在怨恨之下,瞬間閃過的念頭。


    這錦衣少年說的極對,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就是一個夢,而且是自己心中的怨恨的惡意所化成的一個惡夢!這個夢中所有的人,都以陸正所能想到的最惡的心思和行為,實踐著他心中埋藏著的惡念!


    現在這種種念頭都找到了源頭,一切都起自於當時心中的一點極端的怨恨,卻不料已經在自己心中埋下惡念的種子,隻是自己竟然懵然不覺,陸正心中登時產生無比的懊悔和深深的愧疚之感,自然說不出任何話來,傻傻的站在了原地,任由心潮起伏。


    六辯以前也從沒見過這錦衣少年,隻是每次陸正烤魚,他都會出現,但見這少年行蹤飄忽,處處透著神秘,心中也知道必然來曆不凡。剛才見他得了烤魚便如往前一樣消失,也沒覺得什麽異樣。但就在一息之間,那少年又突然出現在了原地,而陸正則在這一息之間楞了一下,回過神來就感覺有些呆呆的不對勁。


    六辯聽他們對話,好像陸正剛才被那少年引入了某種夢境之中。接著,兩人又對答了幾句,陸正不知為什麽,臉上時而深思、時而驚訝、時而明悟、時而愧疚,種種表情變化不定,呆呆的站在那裏。他這幾曰跟陸正往來,心中已經將陸正當做好朋友,自然擔心不已,當下伸手要去碰陸正,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哪知他才一伸手,腦海中突然回響起驚天動地的一陣牛吼,震動他的心神,讓他動彈不得,接著便聽見那錦衣少年的聲音響起:“你要是想害死他,那就盡管動他!”


    隨即,吼聲散去,六辯心神一陣恍惚,幾乎站立不穩,他修行小煉形和入真訣已接近大成,身心清明,精神堅固,從未有過這種恍惚之感,不知那少年是用了什麽手段,當下不敢再去動陸正,看著那盤坐牛背上錦衣少年的背影,眼中露出敬畏之色!


    又過了許久,陸正才長長歎了口氣,清醒了過來,他將夢中一切與自己心中念頭一一對應清晰,到最後又找到了這些紛雜念頭的來源,竟然是自己刹那之間的怨恨,他此時對著那錦衣少年,卻再無一絲無名怒火,而是麵帶愧色道:“原來一切都是我的惡念,真是要多謝你了!這其中的滋味,可比我的烤魚要讓人難忘的多了!”


    他一邊說,一邊恭恭敬敬的衝著那少年下拜,用的竟然是拜師之禮。一旁的六辯見狀,這才放下心來。


    那少年坦然受了陸正的跪拜,嘻嘻笑道:“怎麽,現在不怪我了嗎?”


    陸正起身道:“不僅不怪,而是非常感激你,以往老師曾經教我言行二戒,叫我要言無遮言,行無疑行,沒想到我全然都忘記了,現在想起來,真是感到慚愧!”


    “言無遮言,行無疑行。真是一代宗師的口吻!”那少年誇完之後,卻沒有繼續追問是誰說出這樣的話。


    陸正暗暗稱奇,問道:“請問剛才你是進了我的夢境之中嗎?我剛才仔細回憶剛才的夢,卻沒有發現你在哪裏,我曾經也以陰神之身進入他人夢中,莫非你也是用了同樣的辦法,所以我才看不見你?”


    那少年嗬嗬一笑:“陰神入夢?這法子也不高明,我用的乃是蝶夢神通。”


    陸正:“蝶夢神通?”


    “不錯,這是道門千餘年前一位不世出的前輩創下的神通。據說這位前輩曾經在一次睡夢之中化作了一隻蝴蝶,醒來之後不禁自問,到底是自己做夢化作了蝴蝶,還蝴蝶做夢化作了自己,而此時自己是否正身處夢中?”


    那少年說到此,又是嘻嘻笑道:“正好,你也剛剛經曆一夢,不妨告訴我,到底是這位前輩化作了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化作了這位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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