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壽元在其出生之時便已有天數,天數的意思並不是有一個老天爺來決定你能活多久,所謂天數,更接近的表達可能是一句陸正在《萬物》書中讀到的一句,‘物生而有數’,萬物在被天地造化所生的時候,已經決定了許多東西,壽元也是其中之一。比如一隻螞蟻能活多久,一隻蟬能活多久,一個人又能活多久,而不同的人能活多久,天生已是不同。


    也許有的人會覺得很不滿,那這天地造化實在是太不公平了!為了什麽給有的人一個能活百歲的肉身,而自己卻隻能活到五十歲。為什麽有的人生來身強體健,而自己的卻是一副先天的病體,可能掙紮兩年就得無可奈何的去死。


    但不管再是如何的憤懣,這就是天數,再多的抱怨也是無濟於事,因為這便是造化不全之處。其實還有一點,除了天數之外,天地之間尚存有變數。所謂變數,就是一切都有改變之可能。比如一隻蟬出生之後,經過生長成形,能活幾十天,但是卻因為其叫聲惱人,被人從樹上找到抓下來踩死,那就根本活不到它的天數。這就是變數。


    一隻蟬尚且如此,更何況於人?人在一生之中,遭遇種種身心的創傷,都會損害形神,自然減少壽元,但恰恰又在這種身心創傷之中,也不斷刺激著形神受到錘煉變得強大,可能還會突破天數之限,活得更久。


    而人在人身上還有另外一種最大的變數,那就是修行。修行人到了知身境,便可得此身之形壽知之極,意思是到了知身之境,不會因為肉身自發的問題而死,能夠得享天數而盡。甚至超越天數。修行界的說法的是,要問能活多久,先到知身境再說。


    而隨著修行漸漸深入。到了知心境,神識外感天地。神氣內斂封固,便能突破肉身之限,修行人就可以增加壽元,至於增壽多少,每個修行人都不同,並無一定之數。


    此後修行人的壽元會隨著修行境界的突破漸有所增,其中並無任何絕對之數。道門修行本就為了長生而不死。因此也有許多修行人專門修煉一些增加壽元的功法,或者煉製服用增加壽元的丹藥。壽元的增加,一來可以得享天地有生之趣,二來也是讓修行人有了更多的時間去體悟和修行大道。獲得真正的長生之道。


    因此,可以說並沒有人知道修行人究竟可以活多久,而慕容冷芸所謂的留形最久五百歲,也是修行界可知的在世最久的一位修行人,但是不是有比五百歲活得更久的修行人呢?這就不好說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許多妖物的形壽之命,遠遠超過了修行人,據說有些妖物可以活過幾千歲,還隻是剛剛開始罷了。


    不過修行人要求的乃是大道,並不是活得久。因為活得再久。總有死去的一天,而修行的長生之道,才是真正的不死不朽。如道門所說的,達到與天地同春,日月同壽的境界。隻是這一條路行來實在是太過艱難,就算是曆代的道門忘情天,雖然坐化之後往往被稱為羽化飛升,成就長生不死的仙道,進入了仙界。但是在世修行人可見的是其肉身湮滅,再也不見於天地之間,而仙界究竟何處,卻始終飄渺難尋,而無一例外的是,進入仙界的修行人卻沒有一個是回來的。


    而慕容冷芸說出這番話,象帝先道:“你不是說,修行學道,貴在道心穩固,堅定不移,少生疑道之心嗎?現在為什麽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慕容冷芸道:“我不是疑道,而是懷疑自己。”


    象帝先又握住她另外一隻手,兩人雙手相握,象帝先看著慕容冷芸,他的個頭比慕容冷芸高不少,因此是低著頭看下去,而慕容冷芸卻是微微仰著頭,一雙真純的眼中露出一絲哀傷之色,象帝先道:“你是害怕自己無法長生,而我卻長生了嗎?”


    慕容冷芸目光之中哀傷更濃,她抿著嘴唇,眼中竟然有了眼淚,咬著嘴唇帶著一種極為委屈的神色,用力的點了點頭。


    象帝先道:“如果我長生,你一定長生!我是你的徒兒,徒兒都長生了,怎麽可能你不會長生呢?”


    慕容冷芸流著眼淚,道:“你現在的修為已經比我高了,你跟著我那麽多年,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會待在我身邊一輩子的。但是我現在知道了,我們終究是兩個人,我們都有各自要走的路,有一天,我會在這個天地之間消失,而你不會!以你的天資一定可以修成長生之道,看見你我仿佛就看見了仙界。我的前方是黑色的死亡,無論我多麽害怕,終究還是會一個人走過去,而你的前方卻是光明的長生,無論你多麽想陪我,你都始終無法走上我的路。你我之間,相遇隻是偶然,分別才是永恒。”


    慕容冷芸說出這些話,讓象帝先腦中嗡然,愣愣的在那兒,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慕容冷芸鬆開他的雙手,目光黯淡不已,轉身慢慢飛走了。


    象帝先這次沒有再追上去,慕容冷芸說的話讓他感到了無比的心痛,這是一個他之前從未想過的問題,如果自己長生了,而慕容冷芸沒有長生,那該怎麽辦?這樣的話,兩人豈不是注定就要分開,他的目光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他的耳朵再也聽不見她呼喚他的名字,他的手再也無法拉住她的手……這就是分別,讓一切的發生停下而不再繼續,如同被打斷了的歌聲,不再吟唱。


    修行之道全在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人成就,這道理就好像你不能代替別人吃飯一樣簡單,不管你吃得有多麽飽,別人始終都是餓著的。


    象帝先就這麽飄身在虛空之中,他的內心感到無比的迷茫和困惑,整整一天,直到夕陽的金輝染遍他的周身,他還是一動不動。


    第二天。當葵雲再去黑鬆林的時候,卻發現象帝先不在那裏。以往她去的時候都是象帝先早早就在那兒演練法術,但是今天卻不一樣。當她接近黑鬆林的時候,聽見那兒寂靜無聲。她就感到有些不妙,果然象帝先不在黑鬆林內!


    象帝先天天都在這兒思索歸元一玄之修行,這葵雲是知道的。而且在她的心中象帝先可不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非但不會半途而廢,而且還有著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死勁,怎麽會突然就不來了呢?何況他知道自己每天都會來找他的啊!


    是慕容冷芸不讓他來了!一定是的!這是葵雲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隨即她便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憤怒。轉身就直接衝進了不死神穀,來到了慕容冷芸所在的洞府之中。此時不死神穀之內盡是銳風橫掃,以葵雲的修為,自然不可能在這種風中立身。但是她身上卻懷揣著畏無風給她的一顆避風珠,能夠讓她自如的在風中穿行。


    來到穀內偏僻之處,遠離其他風宗弟子修行洞府,眼前是一塊高高聳立的岩壁,已經被這銳風不知道吹拂了多少年。這種風長年吹拂之下。不死神穀內的岩壁上都是道道極深的溝壑,這塊岩壁也是一樣,而就在這塊岩壁的當中,有一個拱形的洞口,正是慕容冷芸和象帝先的修行洞府。


    眼看著那黑黝黝的洞口。葵雲眼中閃過一絲羞惱,雖然心中極度憤怒,但是她還是不敢少了拜見的禮數,行禮道:“慕容師叔,弟子葵雲求見!”她的聲音剛一喊出,便被銳風吹散,渺不可聞。但她知道,以慕容冷芸的修為,必然能夠聽見自己在叫她。


    葵雲叫完這一聲,本以為慕容冷芸不會搭理自己,沒想到即刻便聽見洞府內傳來慕容冷芸的淡然自若的聲音:“我徒兒不在。”這聲音極為細弱,但卻無視這穀內的銳風,直接傳入了葵雲的耳內。


    慕容冷芸分明知道她是來找象帝先的,並且直截了當的告訴她象帝先不在。這話一出,卻是讓葵雲心中咯噔一下,慕容冷芸的語氣之中有著淡淡的冷漠,而且她能夠這樣察覺自己的意圖,那就意味著她根本就是對象帝先也有著和自己同樣的感覺,否則的話,是不可能如此精確的察知自己的心意的


    葵雲當即認定,象帝先一定就在洞府之中,是慕容冷芸故意不讓他見自己,衝動之下,頓時冷聲道:“象師兄是真的不在嗎,還是有人故意不讓我見他。”


    此言一出,她又隨即向洞內高聲叫道:“象師兄,象師兄,我是雲兒啊,你出來,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她這麽一叫,這一片岩壁附近的銳風忽然停住,一個身影出現在了洞口,正是慕容冷芸,隻見她眉如冰雪,身罩寒霜,穿著一身雪白的衣服,頭發披散在後背,就這麽靜靜的出現在了洞口,偶爾有散逸的流風吹過她的頭發,更襯托她猶如一朵出塵的蘭花!


    慕容冷芸道:“我徒兒的確不在洞中。”


    葵雲哪裏肯信,道:“他要真不在洞中,你讓我跟我說句話看。”


    慕容冷芸一皺眉:“你說話為何顛三倒四,他不在洞中,怎麽能跟你說話。”


    葵雲這才發覺自己氣得發昏,說錯話了,但她哪裏肯認,當即道:“他在不在,不是你說了算。他一定就在洞裏,我要進去看看,你敢嗎?”


    慕容冷芸不說話,目光在葵雲臉上掃過,看見她一臉的桀驁,淡淡道:“這是我的洞府,你不覺得十分無禮嗎?”


    葵雲臉漲的通紅,大聲叫道:“這是你的洞府,但象師兄也是你的嗎?你可是她的師父啊,你怎麽能……怎麽能這麽不要臉,居然跟我搶他!”


    慕容冷芸臉色頓時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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