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苓沉思了好一會,道,“南弦沒和你說,我覺得這點他沒有做錯。”


    “是的。”其實他沒做錯什麽。


    要到長大之後她才明白,他有他的理由。


    溫柔沒有和他告白前,他也不能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真實,萬一不是,他說出來不過是枉做小人,而且就算他說了,她也不一定相信,若她不知天高地厚跑去追問溫柔,反而會使溫柔更難堪。


    而就算他的感覺是真的,就算她也相信了,那時的她也肯定無法自然地麵對溫柔,她可能會變得憂心忡忡,再也快樂不起來,而**的溫柔一旦感覺到她的變化,肯定也不會好過。


    占南弦比她更了解她的性格,他不想單純的她有壓力,更害怕她會反應過度——從她知道後馬上和他提出分手可見一斑,她會是以什麽樣激進而蹩腳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


    隻是,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不僅嬌生慣養,那三年裏更被他寵得不知人間疾苦,哪領會得到他始終把她保護在光明快樂的光環內,把所有可能引發她不開心的事全隔離在兩人之外的一番苦心。


    隻覺得這麽重要的事他竟然一直瞞著她,害她成了把痛苦加諸溫柔的罪人,這讓她非常憤怒,連解釋都不想聽就直接把他判了罪無可恕。


    “你當時為什麽堅持不肯告訴南弦原因?”


    “占媽媽你也清楚他的性格,如果讓他知道了,他肯定說什麽也不會同意分手,而且一定會去找溫柔要求她和我把事情當麵說清楚。”


    如果讓他那麽做了,即意味著她和占南弦聯手,把溫柔逼到了盡頭。


    她知道分手傷了他的心,那段時間裏她也很難過,隻是,她以為,她原以為——溫柔是女生而他是男生,與其讓溫柔繼續受傷還不如由他承擔,而且潛意識裏,她想通過自己彌補溫柔一些什麽。


    “你想把南弦讓給溫柔?”


    溫暖搖頭。


    “沒有,我從來沒想過把他讓給誰,隻是一時之間承受不了意外,我想不通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那樣,還有就是,在知道姐姐那麽痛苦之後,我做不到——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幸福。”


    以溫柔的性子,如果占南弦的女友換作別人,她早與之公開大戰三百回合,而因為是她溫暖,因為愛她,所以三年來不管唯一的妹妹在自己麵前如何放任,她始終咬緊牙關獨自承受。


    在知道姐姐的心事之後,她又怎麽可能做得到,隻顧自己繼續沒心沒肺地快活?


    她天真地以為,分手可補償溫柔,她以為,即使占南弦再痛苦事情也會過去,她原以為,那樣做對大家都好,時間會治療一切憂傷,毫無人生經驗的她根本意料不到,上天會和她開一個世上最悲涼的玩笑。


    雖然她始終閉口不提分手的原因,溫柔還是從她的語言情緒中**地捕捉到了端倪,當時溫和正在瑞士渡假,可能是出於不安和擔心,溫柔叫了大學裏的死黨朱臨路來陪她。


    在那種**時候,難免讓占南弦起了猜疑之心。


    盡管他可能並不信她會背叛兩人之間的感情,盡管他可能多少猜到了她分手的原因是為溫柔,然而在他目睹她上了朱臨路的車子,而後在她家樓下熬足四五小時才等到她歸來時,她始終不肯開口那種不管不顧對他再不信任的決絕,終於將他隱忍多時的抑鬱和怒火引爆。


    那一夜,是他們平生第一次爭吵。


    她咬著唇一聲不哼,由得他獨自上演獨角戲的爭吵。


    或許一顆心再傷,也比不上這種自尊被她的沉默逐寸撕碎的絕望更讓人淒苦彷徨。


    平生第一次,他在她麵前無情立誓。


    他發誓要比朱臨路更有錢,他發誓有朝一日會讓她自己回到他身邊。


    平生第一次,他在麵前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時頭也不回。


    沒多久,他便和薄一心好了。


    即使明知他是借薄一心來刺激自己,然而她已勢成騎虎,加上一貫心高氣傲,幾年來早習慣他的寵溺,忽然之間他就變了臉,讓她很不適應,而他越是那樣做,她越是放不下自尊回頭。


    直到薄一心被同學惡整,他警告她事情別做得太絕,她當即公開聲明是自己先變了心,直到,她親眼看見他吻了薄一心,那刻隻覺心口痛到麻木不仁,對他的感情當場就碎了。


    怎麽也想不到,竟然就在那夜,導致……兩人的父親雙雙過世。


    年少驕傲的心不懂珍惜也不懂寬容,失怙的巨大傷痛更使他與她無所適從,在各有一腔傷心懷抱中,那份甜美卻稚嫩的感情終究破裂到無可挽回,從此走向不歸陌路。


    而她所以為的好,竟成了給溫柔與占南弦造成巨大心靈創傷的元凶。


    曾多少年多少個黑夜,在悔恨的夢中驚醒而悄然抹淚,捂緊疼痛的心口對著天花板無聲自問,如果當初她不是那樣絕情任性,如果她沒有在他一次次苦苦哀求下仍固執堅持不肯和好,如果在他和薄一心傳出小道消息時她肯低一低驕傲的頭顱,一切的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如果,可以給她一個機會重新來過。


    哪怕付出再大傷損再重,哪怕需終其一生傾其所有,如果可以,給她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南弦後來知道你為什麽要分手了嗎?”周湘苓問。


    她沉默,片刻才道,“我想他知道。”


    這才是他恨她的一部分原因吧,恨她太輕易放棄,恨她可以為了別人犧牲而寧願讓無辜的他絕望傷心,歸根到底,他恨她愛他不夠。


    這段感情對他而言是一場災難,那種疼痛在許多年裏無法磨滅。


    周湘苓凝視著她,“都說知子莫若母,南弦的性格我很清楚,他一向對你十二分寵愛,就算他爸爸去世那時也沒有遷怒過你,卻為什麽——在記者招待會上那樣做?我這顆老腦袋真是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溫暖低頭,不說話。


    周湘苓的目光停在她黑發削短的耳邊,輕聲試探,“是不是——你做了什麽事故意激怒他?”


    溫暖咬了咬下唇,仍然不出聲。


    “小暖,這麽多年過去有一件事我始終沒想明白,你爸爸——怎麽也會在那趟飛機上麵?”


    溫暖眼眶一紅,輕輕別開頭,將眼淚逼了回去。


    周湘苓歎息一聲,不再說話,隻憐惜地拍拍她的手。


    想了想,她回身吩咐歡姐取來一串鑰匙。


    “這是我們老房子的鑰匙,你有空回去看看。”


    溫暖沒有接,好一會才低低道,“占媽媽,我們已經很難回頭。”


    “回不了頭也沒關係,你找時間去一趟,就當是懷念好了。”周湘苓把鑰匙硬塞進她手裏,目光慈睿,“小暖,我清楚你一向是極聰明的,需知恨極必傷。聽占媽媽勸一句,人生苦短,還有幾個十年可供你們蹉跎?這樣值得嗎?”


    眼眶再度泛紅,溫暖傾身抱住周湘苓,將臉埋在她肩,右手手心被緊握的鑰匙硌得微微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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