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學問不可名利心太重,要有殉道精神,最好把畢生精力都投入其中。”


    這是韓先汝臨別時送給江水源的一句話。殉道精神什麽的太過虛幻,江水源也沒有效法布魯諾、伽利略的打算,不過寫書的念頭卻在他心裏紮下根,而且像暮春的野草,暖風一吹便無可抑製地四處瘋長,搔弄得他坐立不安。


    “老大,您這是得了痔瘡吧?”課間吳梓臣見江水源一反常態焦躁地在座位旁邊轉來轉去,忍不住湊上前問道。


    江水源指著他嘴邊新冒出來的青春痘,沒好氣地說道:“你說的是這個麽?”


    高一正是最青春的年齡,無論男生女生,臉上青春痘就好像他們春意萌動的情懷,總會在不經意間驟然打破一片寧靜,讓你驚愕不已。即便身為護膚達人,吳梓臣也難逃此劫,某天早上醒來突然就發現臉上多了幾粒鮮豔的美人痣,盡管他手握中外各國美容產品,加上網上找來的無數偏方驗方,內用、外敷、藥膳、食療多管齊下,青春痘依然此起彼伏,而且大有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的趨勢。


    眼看保養多年的臉麵就要毀於一旦,吳梓臣心中怨念可想而知。更令他鬱悶的是,江水源從來不用什麽露什麽霜什麽水,天天素麵朝天,風裏來雨裏去的,不僅沒有半點雀斑黑頭粉刺,而且皮膚細膩得就像剛剝殼的雞蛋,怎麽折騰都不出油。


    不都說天道酬勤麽?天理究竟何在!


    如今又被江水源戳到痛處,吳梓臣隻好一臉幽怨趴回座位上,摸出鏡子和護膚品一邊塗抹,一邊自怨自艾:“什麽叫同人不同命?這就是活生生例子!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直落得兩淚漣漣!”


    “喲嗬,吳美男這是對鏡梳妝,顧影自憐呐?”魏處默進來看見吳梓臣在那裏塗塗抹抹搔首弄姿,忍不住吐槽道。


    吳梓臣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我這是利人利己,不像某些人長得有礙觀瞻,不懂得收拾,還到處蹦躂影響市容!”


    魏處默也難逃青春痘的襲擾,不知是體質因素,還是懶於打理的緣故,臉上青春痘長得比吳梓臣還慘烈,簡直等於毀容,但他渾不在意:“切!青春痘是青春的印記,就像乳牙、胎發,沒有誰能夠逃過歲月的洗禮。要知道沒有白發的爺爺是遺憾的,沒有皺紋的奶奶是恐怖的。”


    吳梓臣撇撇嘴,指了指後麵的江水源和蔡小佳:“那這兩位該如何解釋?”


    魏處默有些無奈:“人家那是爹媽遺傳的好,咱們沒攤上那麽好的命,怎麽能比?”


    “果然還是命啊!”吳梓臣哀歎道。


    蔡小佳看到江水源焦躁不安的樣子,低聲問道:“班長,你是不是沒吃早飯?我這裏還有塊饅頭,要不你吃點兒墊墊底?”說著遞過一塊大饅頭。


    十四五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加上課業負擔比較重,活動量又大,同學們特別容易餓,尤其上午上完三四節課後,簡直餓得可以吞下一頭大象。家境富裕的學生書包裏不乏蛋糕、巧克力、牛肉幹之類的小零食,隨時可以掏出來充饑。而家境一般的,多數是買煎餅果子、雞蛋灌餅充當戰略儲備糧。蔡小佳來自農村,家境連一般都算不上,很多時候是早上花幾毛錢買塊大饅頭,吃一半留一半,然後等到上午餓的時候趴在課桌上再啃。


    江水源擺擺手:“謝謝小菜一碟,不過我吃早飯了,現在也不餓。”


    “那你是?”


    “我是打算寫個東西,可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感覺像老牛攆兔子——有勁使不上,隻能到處轉圈圈尋找靈感。”江水源沒有隱瞞,反正寫書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兒。


    蔡小佳側著頭追問道:“班長是打算參加賣萌杯作文大賽?”


    “呃……算是吧。”江水源這才想起班主任朱清嘉還給自己布置了另外一項作業。


    “什麽、什麽,老大您要參加賣萌杯作文大賽?”吳梓臣聞聲立馬轉過頭來,“老大,你寫完了可一定要讓小弟先睹為快!小弟雖然腕下有鬼,寫不出高分作文來,但從小到大讀過無數古今中外文學名著,堪稱眼中有神。隻要你把文章給我拜讀一下,小弟肯定能提出中肯的意見,讓您的大作更上層樓!”


    “就憑你作文寫得一團稀爛,也好意思自稱讀過無數古今中外文學名著?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魏處默也轉過身來,不過他的眼神大半落在蔡小佳的臉上,“依我看,你讀的都是《**梅》、《濃情快史》、《查泰萊夫人的晴人》之類的**名著吧?”


    “小魏子,你這是以己度人吧?否則這些**書名怎麽記得那麽清楚?”吳梓臣馬上反唇相譏,“說你你還別不信,哥哥我上小學的時候就把《尤利西斯》、《追憶似水年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當課外書看,那時候你小子別說不知道什麽叫意識流、什麽叫象征主義,隻怕連大蝦從哪頭放屁都不知道吧?”


    見吳梓臣和魏處默打嘴仗打得不亦樂乎,蔡小佳抿嘴微微一笑,又低聲問道:“班長,你打算寫什麽方麵的,青春情感?校園故事?品文論史?武俠科幻?還是世間百態?”


    “我還沒想好。”江水源老實答道。


    “那您想好用什麽體裁了麽?詩歌?散文?小說?或者議論文?”蔡小佳掠了掠額頭的碎發,“我知道班長您比較擅長古文,可是古文在賣萌杯作文大賽裏很不討喜的,評委和讀者喜歡的是小說、散文,現代詩歌也不錯。我覺得班長您在體裁上一定要仔細考慮,多加斟酌!”


    江水源笑道:“其實我很擅長現代詩歌的,隻是你們平時沒有發現而已。”


    “真的?”


    蔡小佳眼裏泛出奇異的神采。果然對十四五歲旖旎多夢的女孩子來說,詩歌最具殺傷力。聽到江水源的調侃,連嘴仗打得熱火朝天的吳梓臣也叫了個暫停,半是景仰半是疑惑地盯著江水源:“老大,你還會寫現代詩?”


    “寫詩很難麽?”


    “既然不難,那你寫一首給我們看看唄!”魏處默唯恐天下不亂。


    江水源略加思索:“那我就說首詩吧,名字為《便條》。”接著便緩慢吟誦道:


    我吃了


    放在


    冰箱裏的


    梅子


    它們


    大概是你


    留著


    早餐吃的


    請原諒


    它們太可口了


    那麽甜


    又那麽涼


    話音剛落,魏處默就蹦躂起來:“這也叫詩?分明就是個隨意斷句的便條,它的標題倒是恰如其分!”


    江水源哈哈大笑:“你覺得它不是詩?事實上它不僅是詩,而且是一首載入現代文學史的著名詩歌,作者為美國著名詩人威廉·威廉斯。怎麽樣,寫詩是不是很容易?”


    吳梓臣道:“如果詩歌都是這樣的話,寫詩確實不難,我也可以即興賦詩一首。”說著便搖頭晃腦地作詩道:


    毫無疑問


    我做的餡餅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江水源翹著拇指誇讚道:“好詩!好詩!吳同學平時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在詩歌創作上卻頗有天賦。如果潛心練習,將來必成大器。怎麽樣,有沒有興趣成為一個浪跡江湖、漂泊四方的詩人?我這裏有本《詩人速成手冊》,今日與你有緣,就半賣半送給你吧!”


    蔡小佳小心翼翼地說道:“班長,寫這種詩歌恐怕很難進入決賽吧?據聽說大賽的評委可都是著名學者教授,而且每屆參賽學生都超過10萬人次,寫詩的肯定不在少數。”


    江水源道:“你放心,參賽作品我會認真寫的。”


    “怎麽認真寫?把便條改成借條或者收條?”魏處默顯然不認為江水源有寫詩的才能。


    江水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鉛筆在廢紙上隨意寫了兩首小詩,然後遞給魏處默:“如果我認真寫的話,會寫成這樣。你覺得如何?”詩的內容如下:


    (一)


    這條路也許


    不通向任何地方


    但有人從那邊過來


    (二)


    我以為看見一封信投在門廊


    可那隻是一片月光。


    我從地板上拾了起來。


    多輕啊,這月光的便箋,


    而一切下垂,像鐵一樣彎曲,在那邊。


    魏處默看完幹巴巴地答道:“我覺得也就比收條、借條稍微好那麽一丁點。”


    吳梓臣隨即搶過那張廢紙,一目十行看完後馬上展開對魏處默的火力攻擊:“小魏子,你覺得江老大的詩作難以入你的法眼,那你寫幾首出來給我們開開眼界唄?別在那裏站著說話不腰疼,橫挑鼻子豎挑眼誰不會!”


    魏處默默然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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