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拈來層出不窮的典故,脫口而出滔滔不絕的詩文,聽得評委們如癡如醉。可台下觀眾卻如墜九裏雲霧,什麽製立進退、相禽以兵?究竟啥意思?能說人話不!


    好在這並不影響觀眾對江水源的敬仰和崇拜。就好像有人輪流用四五種外語唱歌一樣,聽不懂沒關係,知道很牛比就行。人就是這種賤脾氣,越聽得稀裏糊塗,越感覺深不可測,景仰之情也就越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所以江水源話音剛落,台下馬上響起雷鳴般掌聲。


    田敏撇撇嘴:連大蝦從哪頭放屁都不知道,還在那裏瞎鼓掌,知道他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不?不過也是,估計台下百分之八十的浪蹄子都是衝著那個小混蛋來的,自然現在百分之八十掌聲也是衝著他那張臉蛋給的。至於他說什麽,嗬嗬,除了評委和自己這一方,誰在乎呢?


    陳荻接著站起來反駁正方立論:“對方辯友之所以認為‘人之質量,中和最貴’,立論依據無非是‘質白受采,味甘受和’八個字。這八個字不能說是無稽之談,在多半時候還是很有道理的,但要把它視為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則未免有點言過其實——”


    “裁判!”平橋二中隊的自由人突然打斷陳荻的稱述,舉手高聲叫道,“對方二辯剛才提到‘真理’一詞,此詞為西方哲學概念,指的是客觀事物及其規律在人們意識中的正確反映,我國古代典籍中並無這一義項,明顯違反國學論難的比賽規則。請裁判按照規定加以懲處!”


    “我自然會按規定加以懲處!不過麻煩你下次發言前先向裁判申請,否則被懲處的就是你!”裁判覺得自己的權威被侵犯,冷冷地刺了她一句之後才轉過頭問道:“淮安府中隊,對方辯手指出你們使用‘真理’一詞觸犯比賽規則,對此你方有何辯解?”


    本以為解題導致5分懸殊,比賽勝負已經沒有懸念,沒成想平橋二中隊在開賽不久就祭出這麽個大殺器!按照比賽規則,使用西方哲學術語者將被驅逐出場。少一個人就意味著少25分,一進一出之間,淮安府中隊反倒落後對手達20分之巨,想要在比賽中追回比分幾乎不可相信,除非他們也能捏到對方的痛腳,讓大家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線上。


    不過這應該很難。姑且不論平橋二中隊會不會給他們反擊的機會,就算給了,你能不能把握住還是個問題。再退一步說,就算你把握住了,卻因此忽略了整個辯論過程,照樣難逃敗局。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平橋二中隊的這一記反擊都堪稱“絕殺”,當初張良刺秦皇的博浪一錐也不過如是!


    早在對方指出“真理”一詞犯規的時候,陳荻臉色就瞬間變得煞白,聞聽裁判質詢更是囁嚅數次,不敢輕易開口,完全失去平日裏能言善辯的風采。她猶豫半天,最終還是乞憐似的望向江水源。


    不僅陳荻望著他,傅壽璋、曾平也望著他,對手平橋二中隊乃至台上的評委、台下的觀眾全都在望著他,仿佛他一句話就可以決定比賽勝負。此刻江水源如果保持沉默,顯然表明他也無力回天,犯規之事再無回寰餘地。若是他能站起身來,則意味著觀眾們喜聞樂見的打臉劇馬上上演!


    江水源從來沒有讓觀眾們失望過,更不會讓隊友絕望。


    他在數百上千道目光注視下慢慢站起身,清聲說道:“對方辯友認為‘真理’一詞是西方哲學概念,指的是客觀事物及其規律在人們意識中的正確反映,我國古代典籍中並無這一義項。並以此質疑我方辯手違反比賽規則。事實真的如對方辯友所言麽?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台下一陣輕笑。


    江水源接著說道:“雖然我看的書少,但在看過的古籍裏還是有不少‘真理’字眼的,而且含義和我方辯手剛才說到的意思毫無二致。就拿《全唐詩》來說吧!卷六百五十四羅鄴的《題終南山僧堂》中說‘唯有吾師達真理,坐看霜樹老雲間’,卷六百四十九方幹的《遊竹林寺》中說‘曙月落鬆翠,石泉流梵聲。聞僧說真理,煩惱自然輕’,卷八百四十五齊己的《詠懷寄知己》中有‘三百正聲傳世後,五千真理在人間’,而卷四百四十中白居易的一首詩,詩題目就是‘自到潯陽生三女子,因詮真理,用遣妄懷’。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雖然我隻記得這寥寥幾個例子,但應該足以證明對方辯友是欺負我們讀書少,故意用生僻典故來哄騙我們!”


    常棣華冷笑著站起身:“究竟是誰在哄騙誰?別以為我們不知道,‘真理’在我國古代是指佛法,與現在通用的‘真理’含義天差地別!你剛才舉得第一個例子,詩題就點明是‘僧堂’;第二個例子裏不僅詩題裏提到‘竹林寺’,詩句也說是‘聞僧說真理’;第三個例子的作者是晚唐著名詩僧齊己,他的知己很大可能也是僧人;第四個例子提到白居易,眾所周知白居易自號‘香山居士’,而‘居士’是舊時出家人對在家信道信佛的人的泛稱,可見白居易的信仰。事實上白居易篤信佛教,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


    “你明明知道這幾個例子都與佛教有關,‘真理’就是指佛法,卻睜眼說瞎話,說什麽古籍中‘真理’的含義和你方辯手所言意思毫無二致,還扯一大堆《全唐詩》裏的詩句來做偽證。在這裏我倒想好好問一句,究竟是誰欺負我們讀書少,故意用生僻典故來哄騙我們?”


    江水源嘉許地點點頭:“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台下觀眾不僅麵麵相覷:難道古籍中的“真理”真的是指佛法?難道江水源真的是欺負我們讀書少,故意用生僻典故來哄騙我們?


    “怎麽樣?無話可說了吧?”看見江水源吃癟的樣子,常棣華心裏比三伏天吃冰鎮西瓜還痛快。


    江水源卻神色不動:“怎麽無話可說?我不僅要說,還要說明三點意見:首先,我沒有哄騙評委、裁判、對方辯友以及台下的觀眾;其次,在古籍中‘真理’確實可以指佛法;第三,即便‘真理’可以指佛法,但本意仍然與我方辯手所言意思相差無幾,剛才對方主將的反駁恰好可以證明這一點!”


    周執笏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說道:“哦?願聞其詳!”


    江水源解釋道:“所謂‘佛法’,就是佛所說之教法,包括各種教義及教義所表達之佛教真理。換句話說,佛法就是佛及佛教信徒所認為的真理,與現行的真理是指客觀事物及其規律在人們意識中的正確反映,其實並無二致。其間細微的差別,隻不過前者是信佛的狹義的人們,而後者是指全世界所有的廣義的民眾。僅此而已!”


    常棣華馬上追問道:“那你怎麽解釋你舉的例子裏‘真理’為何總是跟僧人、寺廟連在一起?”


    “也有不連在一起的時候!”江水源風輕雲淡地答道,“同樣是《全唐詩》,卷三十三趙中虛的《遊清都觀尋沈道士得芳字》中說‘寓目雖靈宇,遊神乃帝鄉。道存真理得,心灰俗累忘’,卷七百四十四伍喬的《宿灊山》中說‘更陪羽客論真理,不覺初鍾叩曉殘’,卷八百五十八呂岩的《窯頭坯歌》中有‘執迷不悟修真理,焉知潛合造化功’。清都觀、沈道士,不用多說;羽客是指道士,也不用不說;呂岩乃是道教著名的純陽祖師呂洞賓,更不用多說。如果‘真理’是指佛法,豈不成了道士講論佛法?


    “再比如卷六百四十三李山甫《酬劉書記見贈》中說‘篇章蒙見許,鬆月好相過。思苦通真理,吟清合大和’,卷七百七十一盧鉟的《勖曹生》中有‘莫為狂花迷眼界,須求真理定心王’。‘書記’是節度掌書記的簡稱,而‘曹生’應該是為書生。如果‘真理’是指佛法,豈不成了士子、官僚都潛心修佛?


    “另外據我所知,《隋書》卷十七有雲‘景業學非探賾,識殊深解,有心改作,多依舊章,唯寫子換母,頗有變革,妄誕穿鑿,不會真理’,宋景業是南北朝時期著名學者,史書上沒有記載他信佛之事,隻說北齊天保元年(550),文宣帝命他撰造《天保曆》,並於次年頒行……”


    “你不是說隻記得這寥寥幾個例子嗎?”常棣華有些氣急敗壞。


    江水源摸摸鼻子:“那是我謙虛的!你應該知道,謙虛是一種美德。”


    “美德?你也配有美德?!”常棣華氣得咬牙切齒,簡直恨不得茹其毛、飲其血、寢其皮、食其肉。以前也不是沒輸過,但輸給同一個人兩次,而且還都是拜這個混蛋所賜,實在是憋屈他媽給憋屈開門——憋屈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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