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水源等人緊張備戰的同時,比賽現場也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其中有淮海中學這樣的利益攸關者,也有衝著江水源這塊小鮮肉來的女生,但更多人是為了觀摩鬆江二中隊的比賽。沒辦法,現場觀摩高水平代表隊的機會實在太少,大家都趨之若鶩,導致本來不大的會議室裏擠滿了觀眾。


    正式比賽前十分鍾,電子屏上打出幾行字:


    辯題:目不見


    正方:經世大學附屬淮安府中學


    反方:鬆江府立第二中學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都安靜下來,一個個都在暗自揣度“目不見”究竟是什麽意思。樊南平側過頭低聲問道:“隊長,這個‘目不見’有何出處?怎麽感覺一點印象都沒有?”


    周元通遲疑片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先秦名家的一個辯題,大致意思是眼睛是看不見東西的,如果眼睛能看見東西的話,那麽為什麽夜裏不借助火燭就看不見呢?至於原書中具體是怎麽論證的,那我就記不太清楚了。”


    “哈?眼睛看不見東西?這是什麽鬼辯題,簡直胡說八道嘛!”樊南平目瞪口呆。


    周元通點點頭:“辯題確實非常詭異,好在不是咱們拈這一題,否則絕對凶多吉少。這回淮安府中隊有難了!”


    “阿彌陀佛保佑,死道友不死貧道!”樊南平也是心有餘悸,“隊長,難不成今年辯題都這麽生僻古怪?還是說省級比賽就這麽刁鑽冷門?”


    周元通笑道:“我也第一次參加全省比賽好不好?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你不知道,我同樣也不知道。不過我們最好祈禱這樣高難度的辯題隻是特例,否則咱們熬不過兩個對手中的任何一個!”


    樊南平突然想起另一個問題:“那隊長你覺得淮安府中隊會不會選擇解題?”


    “應該不會!”周元通篤定地回答道,“江水源對國學典籍的掌握程度,連金陵大學著名教授季遜季老、喬知之喬老都佩服不已,這種出自先秦名家典籍的辯題肯定不在話下。唯一可慮的是辯題違背常識,回旋餘地又不大,主將立論時就能把所有道理說完,導致後麵辯無可辯,隻能顛來倒去說些沒營養的廢話。”


    眼看兩隊隊員魚貫而出,正式比賽即將開始,樊南平懶洋洋地斜躺在椅子上:“隊長,咱們就不用讀《三國》掉眼淚——為古人操心了。比賽馬上開始,咱們且平心靜氣,站在高山觀虎鬥,坐在橋頭看水流。能夠從中發現兩隊的軟肋固然最好,即便找不到克敵製勝的法子,也要對他們的總體實力有個直觀的了解。”


    按照慣例,支持人對兩隊和評委進行了介紹。通過介紹,江水源才知道鬆江二中隊除了主將韓國仁外,其他隊員分別是二辯盧希夷、三辯於縑(女)、自由人薛康以及替補俞文虎。


    在介紹到江水源的時候,季遜與邊上的一位評委耳語道:“這就是之前我和你說的那個小家夥。怎麽樣,是不是風姿特秀?關鍵是這小家夥不僅人長得俊俏,國學功底、聰明才智更沒得說!前兩天他對的那幾個對聯,我曾有意拿來考了幾個研究生,結果沒有一個人對得比他好的。果然人與人之間是不能比的啊!一比的話,感覺我不是教了一群學生,而是孵了一窩笨蛋!”


    那個人也有六十多人,聞言笑道:“季老過謙了!這孩子或許啟蒙較早,加上家學淵源,所以對國學基礎典籍比較熟稔。而且少年人腦袋靈活,對人名對聯自然占盡優勢。至於季老門下弟子,那都是千挑萬選的人尖子,基礎紮實,知識全麵,自然也是極好的。隻是術業有專攻,提到文字、音韻、訓詁,他們肯定能滔滔不絕、問一答三;但要說靈活機變,他們傳承乾嘉一路的學風,確實樸實有餘、靈動不足。”


    季遜連連點頭,顯然對他的見解非常讚同,嘴上卻說道:“可初賢弟不必替我那些不成器的弟子辯護,他們就是太笨!大學四年、研究生兩三年,連《說文解字》《爾雅》這類基本典籍都不會背,還敢說自己是研究文字的,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嗎?唉,真想把這樣的學生收歸門下,日常教學切磋,日後傳以衣缽,該是何等美好之事!百年之後,不僅弟子因師而傳,亦是師因弟子而名。”


    原來和季遜說話的這位老者便是兩江師範大學國文係主任嚴可初。


    嚴可初奇道:“憑著季老在學界的名望地位,隻要微微露出招徠之意,他還不得主動求上門來?要知道全國想拜入你門下的學生,能從江寧排到京城!”


    季遜搖頭歎息道:“不僅我看好這個小家夥,喬知之那個老東西,還有淮安府的韓先汝韓老哥,都對他青眼有加。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不但無意拜入我等三人門下,甚至就沒打算學國學。——其實哪怕他不拜我等三人為師,隻要學國學,我也了無遺憾,因為大家終究是國學一脈。誰知這樣的人才居然要去學理科,你說說——哎!”


    季遜這幾天歎氣的次數比去年一年的次數都多。


    主持人介紹完大致情況,然後宣布道:“下麵比賽正式開始。首先由正方主將立論,時間為5分鍾。計時開始!”


    江水源站起身,朝台上台下微微鞠躬,然後朗聲說道:“尊敬的各位評委、對方辯友,大家上午好!今天我方的觀點是‘眼不見’。‘眼不見’出自《公孫龍子》的《堅白論》中,《墨子-經說下篇》也曾有所引用。根據晚清經學大師孫詒讓訂正,原句應該為‘且猶白以目見,目以火見,而火不見,則火與目不見而神見;神不見,而見離’。


    “什麽是‘眼不見’?為什麽要說‘眼不見’呢?要理解這三個字所蘊含的靜義,首先我們要明白‘見’在先秦的本義。清代著名學者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說:‘見,視也。析言之有視而不見者,聽而不聞者。渾言之則視與見,聞與聽一也。’用現在的話說,‘視’為看,‘見’為看見。目可以視,然而視未必見。‘目不見’不等於‘目不能視’,這一點請對方辯友務必厘清,不可混淆!”


    嚴可初忍不住在裁判席上低聲讚歎道:“厲害!聰明!”


    說江水源厲害,是因為他能準確背誦《公孫龍子》和《說文解字注》的原文;而誇江水源聰明,則是因為他從字義辨析入手,開門見山指出“目不見”不是眼睛不能看東西,而是看不“見”東西,一下子就扭轉了“目不見”給人以詭辯、違背常識的印象,避免對方在這一點上胡攪蠻纏。


    這也是江水源和陳荻等人商議的結果,即辯論要分層次逐漸展開,把手裏能用的、用了能讓對方手忙腳亂的證據全都用到刀刃上。


    首先就是江水源從《公孫龍子》、《墨子》、《說文解字注》等典籍入手,廓清字詞疑義,避免讓對方渾水摸魚,攪亂“眼不見”的立論根基。然後在反駁對方立論時拋出《黃帝內經靈樞》、《黃帝內經素問》等中醫理論,再在相互攻辯時勾連出禪宗六祖惠能“風吹幡動”公案、王守仁“南鎮觀花”公案,以“心外無物”的理學邏輯強化“目不見”的理論基礎,最後在自由辯論和總結陳詞中分別以視而不見、熟視無睹作為例證。


    如此一拆分,就擺脫了原本辨無可辯、無話可說的尷尬,變得次次有話說、節節有新意。好比海浪一波接著一波,直至把堅固的對方拍碎在地。


    嚴可初接著說道:“這樣的國學奇才,居然選擇學理科?”


    季遜長歎一聲:“可初賢弟,現在你應該明白愚兄我內心的苦痛與糾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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