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環節裏,江水源有意讓其他隊員自由發揮,幾乎不再遞小紙條。山陽高中隊也意識到在辯論上難占據口舌之利,幹脆使出烏龜戰術,對淮安府中隊拋過來的問題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個勁兒往外扔史料,很多連江水源都沒聽說過,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個旮旯裏淘換出來的。


    就這樣,雙方自說自話,比賽進入沉悶的垃圾時間。


    台上隊員們聽得稀裏糊塗,台下觀眾更是懵逼臉:“你們說的都是啥?確定是中國話嗎?為什麽我一句都聽不懂?”


    “同感+1。他們說的每個字我都能聽懂,但連成一句就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同感+2。我隻能說催眠效果很不錯,比王八念經都厲害!”


    “怪不得國學論難現在這麽沒落!要不是看在我家水源的份上,倒找我一百塊我都不來!”


    “厲害了,我得兩百!”


    “你們說我要是打呼嚕,會不會被趕出去?雖然我也知道在賽場裏睡覺不禮貌,可我實在忍不住啊,上眼皮就像掛了秤砣一樣直往下掉。”


    “嗯?你們還沒睡呀?真有精神!”


    聽著台下嗡嗡不絕的議論聲,台上辯手更加心浮氣躁,說話也可是前言不搭後語,說到最後連自己說的是什麽都搞不清楚。好在比賽時長隻有60分鍾,終於在觀眾情緒爆發前結束了枯燥的論辯。


    周執笏摸了摸油光鋥亮的大腦袋,似乎在努力理清思路:“比賽已經結束。在評委給出分數前,請雙方一辯用最精煉的一句話來描述一下你們對這場比賽的觀感。先從正方開始!”


    江水源站起身:“班馬其實各有優劣,對方辯友沒有抓住司馬遷和《史記》主要優點展開論述,而我方在說理時也沒有把問題說透。”


    “反方的觀點呢?”


    黃東培氣咻咻地說道:“馬優於班,或者說《史記》優於《漢書》,這是眾所周知、不言自明的,對方辯友一直不敢正麵論爭,而是以偏概全,強詞奪理,自然是論而不明、辯而不清!”


    周執笏接著問道:“雙方再各用一句話來說說本場己方最亮眼的表現是什麽?這次先從反方二辯開始。”


    對方女二辯答道:“我方最大亮點就是資料豐富,堅持以證據服人。”


    “正方呢?”


    高鶴道:“我方最亮眼的表現是在立論時就把班馬優劣限定在史學和史家的範圍內,而對方辯友一直沒能從這個角度加以反駁,使得我方論點堅如磐石。”


    周執笏撫掌大笑:“算你們有自知之明!”


    對方女二辯卻有些莫名其妙:“這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周執笏看著高鶴:“你來回答一下究竟有什麽不對。”


    高鶴道:“首先,我國雖然很早就有‘史’的觀念,但把史學作為一個學科、把史部作為一個圖書門類卻出現的很晚。至少在兩漢時期,大家對史學的認識還很模糊,這從班固在《漢書·藝文誌》中,把《史記》與春秋三傳一起放在‘六藝略’的‘春秋’類之下可以看出來。把史部作為一個圖書門類,則要等到西晉時期荀勖著《中經新簿》才得以開創,並在唐代修纂的《隋書·經籍誌》中得到正式確立。我們用後世的正史標準來界定早已出現的《史記》《漢書》,這本身就是件很值得商榷的事,而我們在此基礎上建立的論點,顯然就更加值得討論。


    “此外,司馬遷和班固在撰述《史記》《漢書》時,盡管都有取法《春秋》、網羅天下舊聞故事的著史觀念,但我們並不能單單隻用史學著述來解讀它,因為它們都是體大思深的偉大著作,裏麵內容包羅萬象。最簡單的例子,中國文學史就繞不開這兩部書,此外還有宗教、地理、哲學等諸多角度。我們在討論班馬優劣時,隻限定在史學和史家的範圍內,其實是在縮小範圍,使得辯論盡量有利於我方。換句話說,就是削足適履。”


    經高鶴這麽一解釋,山陽高中隊也醒悟過來。女二辯皺著鼻子說道:“你們故意曲解辯題,誤導對方,這是違規!”


    錢忠民忍不住冷笑道:“怎麽違規了?自己不好好學目錄學,還好意思怪別人!”


    周執笏點點頭:“學國學不單單是拿著古書研讀背誦,還得牢牢掌握文字、音韻、訓詁、版本、目錄、校勘這六門最基礎的學問,否則就會沉溺其中,泛濫無所歸依。就拿今天的辯論來說,其實班馬各有長短,按照著名學者徐朔方先生在《史記論稿》裏的說法,‘作為文學,《漢書》比《史記》遜色;作為史學,《漢書》對《史記》有所發展’。這個總體結論最是恰如其分!如果山陽高中隊有人比較熟悉目錄學,抓住對方的弱點,在文學方麵大做文章,那淮安附中隊就非常難過了。”


    高鶴謙虛道:“對方辯友各種證據層出不窮,已經讓我們很難過了!”


    周執笏又道:“在宣布本場比賽結果之前,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比賽重來一次,你們各自有多大的勝算?為什麽?反方三辯先說。”


    反方三辯元寶山信心十足的說道:“至少八成!因為我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跤兩次。隻要我們不被誤導,加上證據充足,沒理由會輸給對方辯友!”


    “正方呢?”


    儲泰鬆輕蔑地掃視了元寶山一眼:“就算重來一次,對方辯友還將毫無勝算,因為我們隊長早在比賽以前就已經算準了你們一定會用張輔《名士優劣論》裏的觀點來立論,結果果不其然。這就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還至少八成勝算?對方辯友,你們哪來的自信?”


    所有人都是一臉驚異:比賽前就算準了對方的觀點?這是什麽操作?也太神了吧!


    張紘按捺不住,連聲催問道:“小江,你是怎麽算到的?”


    江水源淺笑著回答道:“其實不是算到的,而是猜測對方辯友很大可能會用張輔《名士優劣論》裏的觀點來立論,因為在眾多馬優於班的論述中,張輔的觀點雖然不是最深刻的,但絕對是知名度最高、條理最清晰、觀點最深入人心的那一個,放著我選,我也會首先選它。結果運氣好,猜中了!”


    張紘帶頭鼓掌:“厲害!”


    台下觀眾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當真厲害!要是我,連張輔是誰都不知道。”


    “是啊!就算他們說了n遍,我還不知道‘張輔’兩個字怎麽寫,更別說古往今來幾千年,都有誰說過司馬遷的好話。”


    “所以說咯,人和人之間是不能比的。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淚目,我就是那扔貨。所以江同學,請允許我膜你一秒!”


    在掌聲的間隙裏,周執笏高聲宣布道:“此次辯論賽,淮安府中隊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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