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江水源老老實實撿起已經吃灰很久的化學奧賽資料,重新開始學習。沒辦法,事情已經上升到影響父子關係、關乎老爸尊嚴人格的高度,為了父慈子孝與家庭和諧健康可持續發展,江水源隻能妥協。


    第二天早上,浦瀟湘看到江水源在做化學奧賽試卷,笑得就像虐了哈士奇的薩摩耶,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形。江水源知道這事絕對和這小妮子脫不開幹係,無奈何人家確實聰明,一出手就捏準了老爸的脈門,自己唯有用人身攻擊加以報複:“喂喂,某人請淑女一點,你笑得臼齒都漏出來了!”


    “才沒有!”


    浦瀟湘嘟起粉嫩嫩的嘴巴,轉身從書包裏掏出一大摞類似密卷、內部題之類的資料,堆到江水源桌子上:“這些有的是奧賽社最近發的,有的是我朋友四處淘換來的,也不知道有用沒用,我都順便給你複印了一份,你做做看?”


    女孩子家做事特別仔細,不僅每份試卷都整齊裝訂好,還用彩色曲別針分門別類,貼上熒光標簽,寫明試卷出處、自己做題感受等等。江水源覺得自己內心某處柔軟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輕輕撓動了幾下,沉默片刻,他問道:“那複印費多少錢?”


    “你真要給錢?”浦瀟湘板著臉盯著江水源。


    江水源的直男癌總算還沒到晚期:“那就賜福樓?”


    “這可是你說的!”浦瀟湘的表情瞬間生動起來,“我要吃鬆鼠桂魚、文思豆腐,還有蟹黃湯包、拆燴鰱魚頭!吃完飯,你還要陪我去酒吧唱歌!”


    江水源道:“吃飯可以。酒吧?我怕我會被浦大將軍**!”


    “那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麽?”


    江水源瞬間明白過來,馬上說道:“去酒吧的事我可以解釋——”


    “你不用給我解釋。”


    我不解釋,恐怕分分鍾會被你的醋味給熏成氣管炎!旋即江水源回過神來:不對,我為什麽要向她解釋?明明就是親個嘴而已,怎麽搞得像是領了證一樣?


    雖然江水源心裏這麽想,嘴巴卻很誠實:“是這樣的,當時我們修習班快結束了,大家都準備回去,碰巧我們宿舍一個男生喜歡上了班裏的一個女生,他就組織兩個寢室搞了個聯誼。那個男生估計想有點氣氛,就選在學校旁邊的酒吧裏——”


    “修習班才幾天?競爭壓力又那麽大,還有人卿卿我我?難道是一見鍾情?”浦瀟湘的關注點開始跑偏,“那你在班裏有沒有遇到喜歡的女生,或者有女生喜歡上你?”


    江水源連忙撇清自己:“你也知道修習班競爭壓力大,我整天起早摸黑,忙得連吃飯睡覺都要精打細算,哪有時間關心這個?”


    “是嗎?”浦瀟湘的語氣有些玩味。


    難道這小妮子又聽到什麽奇奇怪怪的流言?貌似我在京城這段時間挺守身如玉的啊!正在江水源極力反思的時候,救場的來了:“江、江、江水源,葛、葛、葛老師找你!”


    江水源熱淚盈眶,差點給張謹當場頒發一枚見義勇為的勳章:“好的,我馬上就去!”說完起身往外走去。話說他還從來沒有這麽迫切想去見葛大爺!


    “記得賜福樓!”浦瀟湘提醒道。


    “沒問題!”


    “還有酒吧、唱歌。”


    “等你滿了十八周歲再說!”


    “滿十八周歲?你有什麽企圖?”


    走到門口的江水源一趔趄:“企圖個鬼啊!是法律規定未滿十八周歲不準出入經營性***所。還有,有空多學點法律,別老想那些有的沒的!”


    剛回到淮安府,葛大爺又恢複他一貫的邋遢作風,皺巴巴的衣服、亂蓬蓬的頭發、灰仆仆的運動鞋,從裏到外都洋溢單身死肥宅的頹廢氣息,前幾天在京城那個西裝革履的形象仿佛五彩肥皂泡,一落地就碎得稀裏嘩啦,消失如四十歲中年晨起那一刻對青春蹉跎的歎息。


    “葛老師,你找我?”


    葛大爺抬起頭:“不是我找你,而是應該你找我。既然你不主動找我,我隻好先找你了!”


    ?怎麽幾天沒見,一位好好的數學老師就變成了rap歌手?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江水源百思不得其解。葛大爺渾然未覺,隨手點了點桌角上的一堆東西:“這個硬盤裏麵,是從雜誌創刊到去年年底為止的《annals.of.mathematics》全文數據庫。我怕你偷懶,所以先幫你打印了前麵幾年的,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江水源搓著手:“謝謝葛老師!實在是太麻煩您了,那個、那個,打印費多少錢?”


    葛大爺鄙夷地看著他:“你覺得葛老師我是差那點小錢的人麽?你要真是有心,就看的時候給我認真點,別跟看網絡小說似的,稀裏嘩啦一天掃完幾十萬字。”


    “我一定認真研讀!”


    葛大爺搖搖頭:“我讓你認真讀,不是讓你查漏補缺、故意挑錯,也不是想培養一位數學史專家,而是想讓你從中發現方法的創新、智慧的突破與靈感的閃光。雖然說早期的論文比較粗糙幼稚,但在當時人看來,他們都是努力有所突破、有所發明的。就像牛頓從蘋果落地中感悟出萬有引力、門捷列夫從互不相幹的元素裏發現元素周期表,現在看起來天經地義、順理成章,在當時卻是石破天驚。所以你看的時候,要著重發現其中真正的價值,最好配合這本維克多.卡茲的《數學史》一起服用,效果更佳。”


    江水源才發現在打印紙下麵還有本厚厚的英文教材,正是卡茲的《數學史》。他拿過來粗略掃了掃目錄,笑著說道:“我們現在學的數學,正好大致相當於18、19世紀近代數學開端的水平,這套《數學年鑒》果然最適合我!”


    葛大爺道:“那是因為你多看了幾本大學教材,才勉強有現在的水準,要是普通高中生,很多人還停留在17世紀那會兒。這也是數學的魅力所在!我們現在的高中生物,很多知識點是近50年發現的;高中化學,很多知識點是20世紀以來發現的;高中物理,很多是19世紀的。唯獨數學,還停留在古代與中世紀之間,幾百年來一直沒有過時,甚至幾十年、上百年之後,學校裏還會教這些內容!”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啊!


    江水源終於感受到數學的永恒與魅力,以及學習數學的艱難:“換句話說,那些搞數學研究的科學家,都得從中世紀開始一步步學起,要沿著前人的足跡一直攀爬兩三百年,才能摸到學科前沿。姑且不說兩三百年間有多少人作出多少貢獻,光是想想那麽長的時間跨度,都覺得壓力山大!”


    葛大爺連連咳嗽好幾聲:“這個、這個,也不像你想象那樣。你看過這本《數學史》就知道,其實很多時候我們還在研究和解決17、18世紀遺留下來的問題,比如華林問題,是1***年華林在《代數沉思錄》裏提出來的;比如費馬猜想,是1637年費馬在丟番圖《算術》時想到的;還有哥德巴赫猜想,是1742年哥德巴赫寫給歐拉信中提出來的。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兩三百年,我們創造了很多數學工具,提出了很多數學理論,但距離最終解決還差臨門一腳。所以不要覺得時間跨度長,像黎曼猜想,可能還需要幾十年乃至幾百年時間才能得出結論。”


    “呃......兩三百年前的問題都還沒解決,果然不是一般兩般的難!”


    葛大爺怒了:“讓你看,你就老老實實看,嘰嘰歪歪那麽多幹什麽?人類從有史以來,就思索‘我是誰?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這終極三問,想到現在都沒解決,那研究哲學、研究科學的人是不是都不活了?”


    是啊,所以所有想到這三個問題的人都已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路上!


    江水源可以想見,如果他這樣回答的話,葛大爺絕對分分鍾爆炸,噴出的口水能造成局部大到暴雨。為避免洪災泛濫,他明智地避開了這個話題,不恥下問道:“葛老師,看這些論文有什麽要注意的麽?”


    葛大爺晃了晃脖子:“既然要看,首先自然是弄明白,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真真正正讀通弄懂。弄不懂的地方,自己去圖書館裏翻書查資料;還不懂,就記在本子上,先放一邊,有空慢慢琢磨。看論文也不要求你多快,但那個時候米國數學水平非常一般,而且《數學年鑒》早期又是由維吉尼亞大學出版的,在當時來說,還比如上由希爾維斯特創辦的《米國數學雜誌》。現在離九月份開學還有四五個月,你再怎麽磨蹭,上大學之前也該結束清政府,進入民國了吧?”


    《數學年鑒》創刊於1884年,清政府是1911年關門歇業的。也就是說,葛大爺布置的暑假作業是看完前麵28年的內容。江水源不知道早期《數學年鑒》一年出幾期、每期刊發幾篇論文,論文水平又是如何,但葛大爺交代的任務,再輕鬆估計也輕鬆不到哪裏去。


    但江水源不知道的是,葛大爺挖的坑居然深比馬裏亞納海溝!


    誠然,在1880年以前米國數學研究水平非常一般,除了哈佛大學皮爾斯(peirce)、耶魯大學吉布斯(gibbs)具有一定世界影響,其他的都不值一提。但在1880年以後,隨著美國經濟實力日益騰飛,在自然科學方麵的投入也與日俱增,科學研究水平日新月異。


    就拿數學來說,1880年前後的大事件就包括成立紐約數學會(1888,不久改名為米國數學會),創辦《美國數學雜誌》(american.journal.of.mathematics,1878)、《數學年鑒》雜誌,創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1876)、芝加哥大學(1**2)兩所數學名校等。到了20世紀初葉,米國數學水準已經可以與歐洲先進國家並駕齊驅。


    以江水源現在的半吊子大學本科水平,可以想見,肯定得用上吃奶勁兒才能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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