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時分,司馬珩從官署散值,便直接回了昭平公主府。他騎馬到了大門外,跳下馬來,正準備將韁繩遞給前來迎接的門房。


    這時,隻見一個小廝從旁躥了出來,跑到司馬珩跟前,行禮道:“大公子,大人叫小人來傳話,請大公子散值後,回丞相府去一趟。”


    司馬珩轉臉瞅了他一眼,見這人確實是丞相府的下人,隨即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說罷重新牽過馬,翻身而上,又往丞相府而去。


    進了司馬曜的書房,司馬珩看見父親正負手站立在牆邊,定定地看著牆上掛著的地圖,似乎若有所思。


    他進了門,對著父親行了一禮,說道:“爹爹,你叫我?”


    “阿珩。”司馬曜聽到兒子的聲音,忙回過頭,對著兒子招了招手,“快過來看看!”


    司馬珩湊上前,笑道:“爹爹叫我看什麽呀?”


    司馬曜笑了笑,說道:“自然是看這地圖。”


    “這地圖有古怪?”司馬珩不解地望著父親。


    司馬曜將右手從身後伸出,指著那圖,說道:“這地圖上有從雒陽到梅坪的線路。”說到這裏,司馬曜轉過臉,定定看著兒子,“你也知道,半月後,神威營回來便會駐紮在梅坪。今日小皇帝叫我這個月二十二去趟梅坪,替他去嘉獎神威營的將士!”


    說著司馬曜伸出手,在地圖上指著一個點,說道:“這是雒陽。”然後他的手指一劃,指著另外一個點,又說道,“這是梅坪。梅坪離雒陽雖然不遠,但若要前往,有兩條道分別要經過牛背山陽麵,或牛背山陰麵,另一條道雖不過牛背山,卻要過鷹澗峽。”


    他放下手,負在身後,抬眼望著司馬珩,問道:“這一路不是翻山便是過峽。阿珩,你說,劉禎那小子會不會在路上設伏暗害老夫呢?”


    聞言,司馬珩麵色一變:“爹爹的意思是,陛下終於要動手了?”


    司馬曜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司馬珩,隻轉過身,指著地圖說道:“阿珩,你猜小皇帝若是動手,會在哪裏設伏?還是他在三條路線上都會設伏?”


    司馬珩皺起眉頭,上前詳細端詳了一番,然後回過臉來,對著司馬曜說道:“爹爹,這三條路兒子練兵時都曾行過,每條路都很熟悉。這三條路雖然都有適於設伏之處,卻都不適合隱藏太多兵力。而且,劉禎若想要伏擊父親,也不敢大肆調派兵力,所以,他手上的人馬應該不多,也不敢多點設伏,隻會集中優勢兵力於一處。”


    聽了司馬珩的話,司馬曜撫須點了點頭,笑道:“阿珩與為父想的一樣。小皇帝想要穩操勝券,必然隻會在一處設伏,而且會在他認為我一定會走的路上設伏。”


    司馬珩轉過臉來,望著父親,問道:“既然爹爹估計他會設伏暗害,為何不推掉犒軍之事?爹爹若是不肯去,他也無法。”


    司馬曜抬眼看了兒子一眼,唇角輕輕一撇,說道:“你以為我會怕他設伏?我早在就等他動手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再說了,你覺得他有這個本事猜得出我會走哪條路?”


    這時,司馬珩看見父親眼中精光閃爍,便知道他已是成竹在胸了。他趕緊說道:“兒子皆聽父親調譴。”


    司馬曜點了點頭,父子倆又商議了半晌,直到韓夫人派人請二人前去用食才作罷。


    司馬珩一看,屋外天色已經全黑了。他怕劉意映久等,忙對父親說道:“爹爹,你陪娘和阿妍、阿玨用食吧,我先回公主府去了。”說罷對著父親行了一禮,便急匆匆地準備出門。


    “阿珩!”司馬曜出聲叫住他,說道,“爹爹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司馬珩一聽,忙轉過身來,對著父親問道:“爹爹,還有何事?”


    司馬曜抬起腳,慢慢踱到他跟前,緩緩說道:“我聽人稟報,今日昭平公主與張煊在宮中單獨見過麵。”


    聞言,司馬珩怔了怔,隨即強笑道:“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偶然碰見敘個舊也是平常之事。”


    司馬曜冷冷一笑,又說道:“可是,聽說昭平公主見到張煊便哭了一場,哭得還頗為傷心。張煊還親手為她擦眼淚。”


    聽到這裏,司馬珩麵色微微一變。半晌,才聽他說道:“公主性子軟,容易哭。”


    “那她在你跟前這般展露過真性情嗎?”司馬曜又問道。


    聽到父親的話,司馬珩垂著眼,卻沒有回答。現在回想起來,新婚那一晚之後,劉意映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流過眼淚。她對著自己,總是一臉淡然的微笑,就像戴了一張麵具似的,讓人看不清。


    “當初你要尚主,我便不答應,可你不聽我勸,非要娶她不可。”司馬曜冷聲說道,“我當時便對你說過,強扭的瓜,怎麽也不會甜的。可你說,你會把她的心捂熱的。可阿珩呀,她終究與劉禎是一母同胞,這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我們一旦與劉氏翻了臉,你就算剜了自己的心奉到她麵前,她也不會看一眼的!”


    聞言,司馬珩默了默,然後回答道:“爹爹的話,兒子記住了。時候不早了,爹爹別讓娘久等了,兒子先告退!”說罷他對著司馬曜一禮,轉身向外走去。


    看著兒子倔強離去的背影,司馬曜長聲一歎。平日司馬珩對自己這個父親是十分順從,可就是在劉意映這件事上,他卻絲毫不肯退讓。可他知道,一個人,若想成大事,必須得心狠手辣,不可被情.愛所牽絆。他極其看中自己這個長子,絕不會容許任何人阻擋住司馬家成就大業之路的。若真有人擋了路,他隻能摧之。


    從司馬曜的書房出來,司馬珩便徑直回了劉意映的寢居。


    剛走到院門前,秋霜正好從院子裏出來,看見司馬珩,她忙上前行了禮,笑道:“駙馬可算回來了,公主一直等著你用晚食呢。”


    司馬珩抬起眼看了看黑透的天,對著秋霜問道:“公主還沒有用食?”


    “沒呢。”秋霜笑吟吟地說道,“公主說要等駙馬一起用。”


    聞言,司馬珩一頓,隨即說道:“秋霜,以後我若是有事耽擱了,在晚食時沒趕回來,你們便服侍公主先用食,不必等我。”


    秋霜笑著應道:“這話駙馬應該進去給公主說,是她要等你。我們做奴婢的,哪做得了公主的主啊?”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正房外麵。


    秋霜站在門邊說道:“公主,駙馬回來了。”


    聽到秋霜的話,司馬珩看見正坐在燈下剪著花樣的劉意映一下便抬起頭來,兩隻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他微笑著叫道:“公主。”


    聽到他的聲音,她一頓,然後放下手中的剪刀,微笑著站起身迎上來,叫道:“駙馬,你回來了。”


    司馬珩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秋霜忙接了過去。


    他走上前,將劉意映的手握住,問道:“聽說公主還沒有用晚食?”


    她微笑著應道:“我不是在等你嗎?”


    “以後若到晚食之時,我還沒回來,公主就別等我了。”他拉著她的手,走到蒲席邊坐了下來,“你自己先吃,別餓著了。”


    劉意映望著司馬珩淺淺笑道:“沒事兒。反正我一個吃著也無甚意思,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看著劉意映笑意盈盈的模樣,想到父親說的她與張煊見麵一事,他心中不禁有淡淡的澀意湧出。他伸出手,慢慢撫上她的笑顏。


    她微微一頓,卻沒有避開,反而用自己的臉頰輕輕蹭著他的手掌心,笑容未減半分。


    他不知道她的笑容對自己來說,有幾分是真心,有幾分是假意。他隻知道,隻要她願意對著自己展露笑顏,他便心滿意足了。


    他微笑道:“公主,那我們用食吧。”


    “好。”劉意映點了點頭,然後便叫秋霜傳晚食。


    用食之時,劉意映不停地為司馬珩布菜。


    以前多是司馬珩為她布菜,今日完全反了過來。他覺得劉意映的行為似乎有些古怪,是因為和張煊相遇之故嗎?她覺得對不起自己心虛了嗎?


    想到這裏,他停下箸,對著她笑道:“公主,你今日怎麽隻顧著為我布菜?你自己也吃呀?”


    劉意映夾了一塊芙蓉雞柳放在他麵前的碟中,笑著說道:“平日都是你照顧我,今日母後數落了我,說我沒有盡到為□□之本分呢。所以,日後我可要多體貼照顧你一些。”


    聞言,司馬珩一愣,隨即微笑道:“那我便多謝公主了。”說著提起箸,將那塊芙蓉雞柳放入嘴中。


    劉意映看著司馬珩似乎吃得頗香,臉上不禁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隻是,不知道還能有幾回能夠與他這般,坐在一起。想到這裏,她的心便又黯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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