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鐵門關,風沙遮天蔽日,戈壁蒼茫無垠。


    黝黑色城牆上佇立著一位老將,腰帶弓矢,手持鐵槍,此刻正迎風而立,聚精會神的觀著城下的對陣演練。


    城下金鼓齊鳴,青紅兩方對陣演練,眼見紅陣勢猛,兵微將寡的青陣漸有不敵,城上老將眼窩深陷的雙眸閃過精光,大喝一聲:“吳耳縱馬出陣!匯合參將,列兵為掎角之勢,夾攻掩殺!”


    陣中吳耳大喝一聲好,當即拍馬而出,重整陣型,依計掩殺過去。


    城下殺喊聲頓時如江翻海沸。


    正在此時,一小卒雙手舉信匆匆上了城牆。


    “報!京城內加急文書,請大將軍過目。”


    老將遂轉過身來,深褐色的雙眼往那信封上一掃,而後詫異的哦了聲。


    將手中鐵槍擱了一旁,他抓過信件打開來看,一目十行的掃過之後,紫紅色的臉膛似有怪異之色閃過。


    片刻後,他下頜粗硬的胡須動了動,口中發出些嘲笑來。


    “倒是挺敢想。”


    戶部尚書不單是掌朝廷土地,賦稅,戶籍之政,更是掌控糧晌,軍需,以及對外調撥等事宜。總的來說,有戶部牽製著錢糧軍器鞍馬等資物,他們這些在外大將,便很難私下招兵買馬。


    長平侯府的林侯爺掌戶部尚書一職,戶部上下盡聽他派遣調撥,若鎮南王府跟長平侯府聯姻,隻怕禦座上那位更要寢食不安了。


    隨手將信件扔給了那小卒,老將吩咐:“燒了罷。年前大公子的信件,不必再傳我這。”


    “喏!”


    此時,禦座上的聖上正慈愛的拍拍晉滁的肩。


    “伯岐長大了,有喜歡的姑娘,知道請旨賜婚了。”


    “臣都及弱冠了,也合該娶妻生子了。”晉滁笑著說道,又帶了絲期冀問:“聖上,那臣與長平侯府三姑娘的事……”


    聖上抬手擺了擺,又搖了搖頭。


    “伯岐,若換作他人,朕會偏向你。可符家世代忠君,為國盡忠,符老禦史更是曾長年替朕監察各省政務,積勞成疾,累垮了身體。他們忠心為朕,朕又怎忍寒他們的心?”


    聖上看他一眼,歎聲:“伯岐,聽朕一聲勸,以後就莫再惦念那林家姑娘了。”


    晉滁的心一涼。


    “聖上,可臣……”


    “改日,朕讓皇後在宮內舉辦花宴,請各世家適齡的小姐們都來參宴。屆時你趁機相看著,相中哪家閨秀隻管與朕說,這回皇舅定如你願。”


    晉滁垂眸咬牙片刻,壓著躁火道了句:“除了她,臣誰都不要!”


    聖上板了臉:“伯岐,不得胡鬧。”


    晉滁雙腿一屈,直接跪了下來。


    “聖上,皇舅,臣是真的喜歡她。求皇舅就成全臣罷!”


    聖上詫異的看他。


    晉滁是養在他膝下的,何種脾性,他再清楚不過。如今竟為了一女子,摒棄了他那高慢與驕橫,甘願低聲下氣的再三央求,這讓他如何不吃驚。


    大概,他是真心喜歡那林家三女罷。


    見那雙與他皇姐相似的狹長眸子,滿懷希冀與央求的看他,聖上心裏觸動了一瞬,可僅一瞬,就再次無動無波。


    “伯岐,事既已定,你便就消了這念頭罷。”說著揮揮手,扶著額頭疲憊道:“你先下去罷,朕有些累了。”


    謝絕了內監的相送,晉滁孤身一人,走在長長的宮道上。


    長風起,刮起道行樹上的枯葉四散飄零。


    落日將人影子拉的很長,拖曳在幽深的宮道中,顯得格外孤淒。


    晉滁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往宮殿的方向望了望。


    未及寒冬,卻已讓人覺得路徑風寒,蒼苔露冷。


    他斜了唇笑的涼薄。


    到底天家親情微薄,尤其在涉及到權勢時,那就更是變得薄弱不堪。


    他麵上漠然,胸內已是業火焚心。


    眯了眯眸後,他就闔眸轉身,攥了拳大步離去。


    他不會將此事就此塵埃落定,更不會將她自此拱手讓人!


    且等著看罷。


    十一月中旬,符家與林家走完了納征禮。


    符居敬歲數已經不小了,符家自然期望六禮能盡快走完,將人迎娶進門;而林家因著晉世子過來鬧了一通,自然也恨不得能將事早些定下。這樣一來,兩家達成共識,商量好待年前就完成請期禮,定好日子,轉過年來,就讓他們二人完婚。


    林苑在此期間也與那未來夫婿遠遠見了一麵。


    中等身量,額闊頂平,髭須灼爍,大概是家風與所處職位使然,他身上透著股凜然浩氣,往那一站,就讓人覺得此人品格端方,十分正派。


    若按相貌來講,符居敬的確不是讓她十分中意,見了真人那一刻,她心中自然難免有些失落。可轉而,她又慢慢想通,畢竟人生在世哪有那麽十全十美,關鍵是要看她最想要的是什麽。


    與一場前途未卜的愛情相比,她更想要的是簡單寧靜的婚姻。


    她相信,她選擇符居敬是正確的。


    愛情並非是她人生的全部,人生路那麽長,她想要自己過得自在舒心一些。


    這般想來,她就慢慢恢複了平常心,在繡蓋頭的日子中等待著請期日期的來臨。


    十二月初,鎮南王班師回朝,百姓夾道相迎。一時間京城內萬人空巷,熱鬧非常。


    與此同時,符家與林家已過完了五禮,迎親日子定在來年三月。


    不得不說,林家這會總算鬆了口氣。


    請期禮已經走完,兩家的事幾乎算是鐵板釘釘了,而他們林家不出意外的話,到底不會出個如狼似虎的姑爺了。


    再者,鎮南王已經回京,且不說這位王爺品性如何,單論從馬夫一路直上雲霄至一品王爺,其心性就是常人難比。他心頭有數的很,這節骨眼上,想必斷不會縱容親子胡來。


    畢竟老禦史還在那坐鎮呢,縱然早些年因病隱退下來,可餘威猶在,便是貴為王爺,也得客氣著三分。


    鎮南王府,父子見麵,卻無半分溫情,反見劍拔弩張之勢。


    “聽說父王將兒子的信件一概丟了火堆裏?”


    “的確,有何問題?邊關戰事頻繁,我可沒空去逐字逐句看那些個兒女情長之事。”


    晉滁立在他跟前,黑密的眼睫低垂,讓人看不清眸裏情緒。隻是身側緊握的雙拳,暴露了他此刻內心並非那般平靜。


    鎮南王看他一眼,點頭:“是出息了,還在我身邊插了耳目。等回頭我查查,剁碎他去。”


    晉滁忍了忍。片刻後,強壓心底戾氣,掀了眼皮半寸,竭力平靜問:“與長平侯府結親,對父王大有裨益。父王卻對此漠不關心,可是對那長平侯府有何不滿?”


    “我能有何不滿?”鎮南王詫異:“你想娶誰,是你自己的事,靠老子幹什麽。你想要,你自己爭去,要麽搶也成。你能弄來,我沒意見。”


    “對了,不是說去宮裏請旨了嗎?可請下來了?”


    晉滁的麵色肉眼可見的攢起了煞氣。


    鎮南王恍然:“原來甥舅之情,也不過如此。”


    晉滁眉眼沉了沉,而後聲音篤定道:“人,一定會是我的。就算如父王所說,爭也好,搶也罷。”


    夭桃穠李的容貌上落上了乖戾,他扯唇一笑,頗有些不馴:“這裏也提前跟您打聲招呼,大概會招惹些人,隻望屆時莫驚著您便是。”


    鎮南王挑眉:“你說那符家?”說著,就咬牙切齒道:“那符老禦史昔年竟彈劾我擁兵自重,甚是可惡。你替我教訓一下也成,別怕,盡管去招惹,弄死最好。”


    說著又慈愛的看他,頗為欣慰:“正好,要是能惹出禍事來,我還能趁機稟了聖上,廢了你世子之位。一舉兩得,妙哉!當真是我的好兒子,深知為父之願。”


    “您當我在乎不成?”


    鎮南王驚奇的看他:“你現今這身份都擺不平這婚事,若連這層皮都沒了,那你還能仰仗什麽?前鎮南王府世子爺?抑或……聖上跟前失了寵的外甥?”


    晉滁的臉色變了一瞬。


    鎮南王起身,嫌他礙事,一把推開他,然後大搖大擺的朝外走。


    “去看看辰兒去,到底還是幼子可親。”


    晉滁在原地緩了片刻後,叫來田喜。


    “去給我盯著點長平侯府上的動靜。”


    他聽說江太傅嫡幼女的生辰將至了。


    那江小姐與阿苑是十數年的手帕交,交情非比尋常。而且,那江小姐也是剛與人定了親,年後出嫁。


    出閣前最後一個生辰日,想必十分重要罷。


    他有預感,那日,她一定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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