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岐,你明知女子的閨譽意味著什麽,卻以此對我相逼,當真是心狠。難道你得不到的,可就要心狠手辣的毀掉?”


    林苑看著他:“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如今你讓我感覺甚是陌生,仿佛從你身上,已見不到昔日那讓我心動的少年郎半分痕跡。”


    晉滁對上她那失望的眸光,沉默少許,突然扯唇笑了。


    “可是覺得我麵目可憎?”他嗬了聲,隨即收了麵上表情,抬手指著案上的紙張戾聲道:“每當我一看到案上空蕩蕩的匣子,我就要深刻的記起當日你是如何哄騙我的。阿苑,如今還肯給你留有餘地,已經念了舊情,萬般忍耐的結果。”


    林苑聽得心驚,可麵上也不敢顯,隻稍微撇過臉去,啟唇輕聲道:“你道我是薄情寡義,可試問,你待我又有幾分真心?”


    晉滁那入鬢的長眉一壓,麵上就顯了真怒了。


    這話著實令他心寒非常。


    想他活了這二十年,還未曾待哪個女子這般上心過,唯一讓他付出滿腔真心的人,此刻卻倒打一耙,反倒質疑他的真心。


    “我待你如何不真心?”


    她不喜他仗勢欺人,他就斂了性子不再胡作非為,她不喜他無所事事,他就去北衙裏謀了個職位。就連他後院那些鶯鶯燕燕,後來也都依了她意,一概遣散了去。


    唯一未如她願的,便隻是那兩個通房罷了。


    他咄咄盯她,眸光都似染了恨怒:“還待讓我如何依了你?你說!”


    林苑的眸光從石桌上的空白紙張,慢慢上移至他那抑怒含恨的麵龐上。


    “大概今時今日,你也依舊弄不明白我究竟在意的是什麽……”


    又輕又緩的落下這句後,她似有若無的歎了聲,而後斂了情緒,徑直對上他咄咄逼視的眸光。


    “伯岐,我在意的,是我一心一意對你,你卻回我三心二意。在你看來,你為我妥協讓步已是待我真心,可在我眼中,你收納通房宿睡旁的女子房中,卻是待我虛情假意的佐證。”


    晉滁哪裏肯信她這套說辭,隻當她詭辯,當即冷笑:“我說了,她們隻是……”


    “我知道,你想說她們隻是玩意罷了,閑暇時候的消遣。”林苑平靜的打斷他的話,反唇相問:“伯岐,她們明明是人,你為何非要一味說是玩意?難道,她們是那冰冷冷的物體?是嗎,她們是嗎?”


    她眸光定定的對上他的:“你明明就是對她們起了興致。在與我交往期間,你對旁的女子亦有了好感,有了興趣。後來,你能遣散她們,也不過是兩相比較,你覺得我在你心中的分量,比她們略重一些罷了。”


    “甚至,你亦說過,將來成婚之後你亦不會單守我一人。理由很多,或許是你晉府需要開枝散葉,或許覺得那時候會膩了我,需要找些新鮮的女子來滿足你的欲/望,再或許……你父王相逼,不得已?還是為了鞏固世子位,還是不得已要納美?”


    仿若渾然未見他那突然變了的臉色,林苑繼續緩聲道:“伯岐,可能這一年你我相識時日還太淺,所以你大概還不真正了解我性子。我是那般,別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饋他的人。從來都是,旁人待我幾分善,我就回人幾分好,旁人待我幾分真心,我自回饋人幾分真意。”


    “所以,在發現你無法待我一心一意後,我待你那些真心,那些真意,便要一分不留的一概收回。”


    最後一句,輕且淡,晉滁卻聽得心驚,又生怒。


    “你敢!”他單手將她捉到跟前,躁鬱道:“若隻單憑這個,就斷我待你不是真心,那阿苑你又是何其武斷!對我,又是何等不公!”


    “伯岐你看,我們誰都說服不了對方。”林苑想掙開胳膊上的禁錮,未果後,隻能竭盡所能的維持麵上平靜,對近在咫尺的他緩聲道:“即便我真嫁了你,你以為我們會有什麽好的結果嗎?最有可能的便是,你每納一美,我便憎你一分,府上每有一位庶子庶女出世,我便惡你一分。長此以往,你我之間,便隻剩下相看兩生厭了。倒還不如在彼此情意未盡時,一別兩寬,日後回憶起來,倒不悔昔年曾有過那般美好相遇。”


    趁他失神之際,她終於得以脫身,不著痕跡的往洞口的方向移了兩步。


    “伯岐,放過我,也放過你,行嗎?”


    晉滁的臉色變幻莫測起來。


    他沒有應話,隻是緊繃著下頜,繃直了唇線,半闔著眸倚在石桌前立著,讓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何種想法。


    外頭風雪愈盛,刮得單薄的石板有些輕微的響動,些許寒雪由著石門兩旁的縫隙吹刮了進來。


    林苑抱了抱胳膊,冷的帶些哆嗦道:“伯岐,此地實在有些冷極……可否先送我回去?我著實受耐不住了。”


    晉滁似回了神。


    他抬了抬眼,目光先是在石桌上的空白紙張掠過,繼而迅速掃過那被摔在地上的毛筆,最後掀了眼皮,徑直看向斜對麵那緊挨著石門的人。


    “阿苑,此刻開始,你莫再說話了。”


    他不明不白的突然道了句後,就抬手解了身上的烏雲豹氅衣,幾步走到她跟前就直接將氅衣給她披上。


    “這般,就不冷了罷。”


    不等林苑反應,下一刻他便直接拉過她微涼的手,將她連拉帶扯的再次弄到石桌前。


    “寫,還是那句話,什麽時候寫完,什麽時候就送你回去。”他看向身旁那白了臉僵住的人,緩緩勾了唇:“阿苑說的那些,待我回頭想明白,會給阿苑回複的。”


    “伯岐……”


    “時候不早了。”晉滁直接冷聲打斷:“阿苑可是要繼續在此間與我耗著?”


    林苑臉色微變。


    晉滁不再催她,隻不動聲色的將石桌上的紙張往她跟前推推。


    林苑卻如何肯寫?若真寫了,隻怕隔日他就能拿著這所謂證據,直接登門拜訪,對她父親威逼利誘。


    屆時他父親會如何抉擇,她覺得壓根是毫無懸念。


    “這般逼我,你……”


    “閉嘴。”晉滁壓了眉眼,看她嗤笑了聲:“別妄想再拿言語糊弄我。阿苑,與我虛與委蛇這套,你用的次數太多,現今我已不吃了。”


    “寫吧,除了寫完它,否則我斷不會放你走。”


    頓了瞬,他又道,一字一頓:“阿苑,讓我眼睜睜的看你嫁人,除非我死。”


    林苑的麵色在短暫的僵硬後,漸漸鬆緩下來。


    “墨汁都凍了,讓我怎麽寫。”


    聽她肯這般說,晉滁心中橫生的戾氣散了些。


    斜眼掃過那硯台,他隨即掏出火折子,道:“一會我烤烤便是。”


    林苑看過地上那支毛病,手從鬥篷裏伸出,按在石桌上就要彎腰去撿。可身上那烏雲豹氅衣厚重,壓的她有些笨重,行動就帶了些遲緩。


    “我來。”


    晉滁握了她胳膊將她拉起,隨手將硯台擱置一旁,繞過她去就直接彎了身去撿那支筆。


    在他的手指剛撈到了筆,剛好將冰涼的筆杆握在掌心那瞬,他突的感到後腦似有冷風襲來。大概對人未設防,他也沒多大警惕,隻是有些詫異的下意識的抬過頭來。


    啪。


    冰冷堅硬的物體與溫熱柔軟的皮膚結實相碰,下一刻,劇烈的痛意自那額頭蔓延開來。


    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隻覺得這痛不單是身體上的痛,更似是痛到了五髒六腑,痛到了四肢百骸。


    “阿苑,你……要殺我?”


    他保持著之前抬頭的那刻姿勢,一動不動的看著跟前還舉著硯台的人,嘴唇泛白的顫聲說了一句,狹長的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林苑也呆住了。她剛才大概是衝他腦後的百會穴而去,萬萬沒想到他突然抬頭,驚慌下竟直接拍上了他額頭。


    看著他額頭上殷紅的血汩汩流出,她身體一顫,手上硯台啪嗒一聲落地。


    “你殺我?你要殺我?”


    晉滁踉蹌的起了身,眸光卻一直沒從她慘白的麵上移開,帶著恍惚,帶著迷茫,帶著不敢相信。


    林苑見他滿臉血的模樣,聲音也發顫了些:“伯岐,你,你快拿布條纏下……”


    “阿苑,你竟然要殺我。”


    他立在原地看向她,這一句中,不再是疑問,而是一字一頓的肯定。


    林苑隻覺得此刻喉嚨中像是被棉花堵住。她望著他慘白的臉,鮮紅的血,隻握拳顫著唇,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晉滁猛地朝她欺近,林苑慌忙後退,脊背抵在冰涼的石桌沿上。


    “你我那般的情意啊。”他直接將她按上了桌麵,抬手撫過她驚顫的臉,血色濃鬱的麵上冷,怒,瘋:“阿苑,你竟舍得對我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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