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遲疑的端著那藥碗:“夫人這藥……”


    林苑神色如常的從她手裏拿過那藥碗, 解釋了聲:“我將原來的配方改良了些,試試效果能不能更好些。”


    大概是覺得她熬的藥無差,自打從教坊司搬出來後, 那禦醫就沒再跟過來每日盯梢,取而代之的是個略通藥理的婆子。每次她熬完藥後,那婆子會取過一勺藥先嚐一口,覺得與前頭補藥的味道不差, 方敢讓她入口。


    林苑賭的就是那藥是偏方, 尋常人接觸不到。那婆子不過粗通藥理, 想必斷不會分辨出她熬製的是何藥。


    果然, 那婆子對藥倒未起疑, 隻是卻怕藥方不對路吃壞了身子, 遂建議道:“夫人, 新藥入口終是不妥當, 若吃傷了身子可了不得。要不, 您將新方子告訴老奴, 老奴先尋人瞅上一瞅?”


    林苑薄麵微沉:“我配藥的本事是跟京城裏有名望的老大夫學的, 妥不妥當我能不清楚, 容得你來質疑?”


    說完似置氣般,待吹涼了藥, 就不管不顧的徑自喝下。


    那婆子阻攔不及, 隻能幹急眼的看林苑喝盡了那藥。


    唯恐藥出問題,那婆子一整日的使勁都提著心, 幾乎不錯眼珠的盯著林苑。好在見她食欲不錯,精神尚好,那婆子這方將心重新回落肚中。


    夜裏,晉滁就隨口問了她新方子的事。


    林苑就大概解釋了番, 說是從前也用過,藥效更好些。


    “還是將方子寫給我,待我讓人瞧過後再吃。”晉滁皺眉:“藥畢竟不是旁的物,日後不得隨意入口。”


    林苑低眸順眼的給他金玉帶收好,柔聲應了。


    他緩了眸色看她:“藥讓那些下人去煎就成,怎麽還用你親力親為?也不嫌煙熏得慌。”


    “我從前便喜歡做這些事……”似察覺失言,她又忙改口:“我喜歡尋些事情來做。”


    見她謹小慎微的模樣,他本欲開口讓她與他相處時隨意些變成,可話在喉間滾動幾回,終是止在唇齒間。


    “那便隨你。”


    翌日,那婆子發現,他們夫人熬的藥又換作從前的方子了。


    “太子爺派人說了,那新方子無差,日後您可以用。”


    怕他們夫人忘了這茬,那婆子又好心提醒了一遍。


    林苑吃了口補身藥,眉眼未抬的道:“我覺得,論藥效來看,還是從前的方子更好些。”


    婆子窒了下,而後幹巴巴道:“您覺得好便成。”


    又過了些時日。


    林苑的精神一日倦怠過一日,胃口也不如從前,人瞧著懨懨的。


    那婆子本來也覺得是什麽事,隻當是那太子爺夜裏要的狠的緣故。可等眼瞅著那夫人的月事推遲了五六日未來時,再想她這般模樣,婆子心裏頭猛地就突了下,如何想如何不對勁。


    偏他們夫人的脾性好似變得有些不同以往。


    譬如今日清早,大概是哪個丫頭在廚房裏候得久了些,身上染了些飯菜跟那煙熏味,夫人就因此而發了通火,臉兒都氣白了。


    這在從前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伺候他們夫人這般時日,她自然看出這位夫人是個溫柔隨和的性子,從來連高聲說話的次數都不曾有,何況氣怒訓人?這當真是罕見。


    婆子越想越心驚,若真如她猜想那般,那當真是了不得了。哪裏還敢耽擱,幾乎等不及入夜,就急急讓人去那太子府上通知。


    尚未等過一個時辰,一喬裝打扮成下人模樣的老大夫就入了府。


    老大夫坐在榻前,手指壓著林苑脈細閉眸診斷。


    林苑抬眸往老大夫那打量一眼,而後不動聲色的垂落了眸。


    診斷的間隙,有人自院外疾步而來,推門進屋時候,猶帶喘息。見屋內情形時,又將呼吸壓低了幾分。


    老大夫餘光瞥見那朱紅色的身影,忙要起身見禮,卻被來人抬手製止住。


    晉滁的目光徑直望向此刻在擁衾倚枕在榻上的人。


    大概是想的入神,她沒有察覺到有旁人入內,此刻她低眸似恍惚的看著繡牡丹花開的綢緞被麵,整個人怔怔的模樣。


    他放輕了腳步靠近,而後不動聲色的立在床榻前。


    一刻鍾後,老大夫起身回道:“時日尚淺,脈象不大清晰。確切的,還得等一月過後診斷,方能確準。”


    此話雖未給的確切,可以透出了幾分可能。


    晉滁緊盯他問:“也就是說,極有可能是懷上了?”


    老大夫沉吟道:“依著夫人的這些症狀來看,大概不差。”


    這一瞬間,晉滁好似覺得口舌發幹。


    他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床榻上的人,恰在這時她也正好朝他看來,兩人目光相觸,他便清楚的捕捉到她無措而茫然的眸光。


    他目光似有安撫,卻未對她多說什麽,而是轉向老大夫,以目示意與他一同出去。


    林苑就安靜的坐在床榻上等著。從外間處似有若無的傳來些壓低聲音的交談聲,大概是他在問老大夫幾些問題。聽不大清問的什麽,可他與那老大夫交談的時間卻挺長,中途還叫了幾個伺候的下人過來。


    等外間交談聲漸停,其他人的腳步聲漸遠後,她的房門又被人從外頭重新打開,抬眸望去,便見那朱紅色常服下擺橫襴翻動,他踩著雙頭舄正闊步朝她而來。


    明明背逆著光,可他雙瞳卻隱約閃爍著灼光。


    近了榻前,未等坐下他便一把將她擱在被麵上的雙手捉住,合掌攏在掌心裏。


    遒勁有力的掌心,滾熱,潮濕。


    他半蹲了身在榻前,將兩人合攏的手抵在額間,闔了眸兀自平複呼吸。


    林苑的目光落在他俊穠的眉目間。


    印象中她鮮少見他這般模樣,激動難抑,卻又要強自壓製。不知是不想在她麵前表露太多,還是內心尚有掙紮著的不決之事。


    林苑緩緩移開了目光。


    在吃下那副藥後,她便早早的料定了將會麵臨兩種結果。


    要麽是為絕後續麻煩,直接賞她碗落子湯。


    要麽是考慮子嗣單薄,勉強讓她留下皇室血脈。


    無論哪種情形,她皆可達成目的。


    她其實更望是前者,會讓她更有利用的餘地。


    可如今看來……大概會是後者。


    林苑的目光忍不住落向兩人合攏的雙手。


    她覺得,便是後者,怕也與她所想的那般不大一樣。


    午後的長風透過窗屜徐徐吹向室內,吹過案前的晚香玉盆栽,帶來滿室馥鬱芬香。


    清幽安靜的室內,兩人皆未開口說話,一人闔眸平複呼吸,一人怔怔盯著某處出神,無聲的靜謐在小小的室內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眸來,麵上情緒已恢複平靜,隻是眸底帶著逼人的灼意。


    “從前事你可能忘?”


    他突兀的開口發問,是試探,也是逼迫。


    林苑沒著急回答他。眸光隻是向下垂落,似在看被麵的牡丹繡花,又似想透過衾被,看那小腹之處。


    半會後,她輕顫了眼睫抬眸看他,點了點頭。


    “過去了,一概就過去了。人是往前看的,不能往後走。”


    得了她的確切答案,他舒展了眉眼,狹長的眸不再冰冷晦暗,多了幾分瀲灩。


    他起身上了榻坐著,伸臂將她緊攬入懷中。


    “從前種種,自今日起,我也會一概忘卻。”他抬手將她垂落青絲別在耳後,看著她的眉眼一字一句道:“你我,便重新開始罷。”


    他不是沒有掙紮過,可掙紮的過程卻無疑是在自虐。


    後來他就想這又是何必。


    即便她圖的是權勢,那隻要他一日權柄在握,她便會待他一日真心。


    這般兩全其美有何不好,何必耿耿於懷的找不痛快。


    如此這般想想,其實也不難接受。


    林苑知道,他此刻口中的重新開始,與從前說過的那個重新開始,並非同等意思。


    她沒料到他竟會這般要求,一時間腦中混亂了一瞬。但麵對他直逼眸底的目光,她不敢顯露太多,隻略一怔忡後,就如他所願,應下了。


    “隻要殿下不計較,我自是願意的。”


    晉滁忍不住伸手撫她柔和的眉眼。


    “日後不必這般疏離的稱呼我。”


    他看著她緩聲道。


    這一刻他甚至起了絲荒唐念頭,覺得即便她圖的隻是他權勢……他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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