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好當,用現代的鍾點來說,大魏皇帝趙元偲每日四點多鍾就得起來,五點鍾(寅時)準時設早朝,之後用過早膳,就得趕到垂拱殿開始一天忙碌的勤政生涯。


    如此高強度的工作,使得曆來勤於政務的大魏天子歲數剛到中年身體就被拖垮了,比如當今大魏天子趙元偲。


    早些年年輕時並無感覺,可如今嘛,趙元偲越來越感覺力不從心,因此,在每次早朝之後,若是其他的要事,趙元偲都會選擇在文德殿用早膳,為的就是能稍稍休息會,小憩片刻,以便養足精神應付一天的辛勤。


    這期間寶貴的打盹時間,大概也就是一個時辰不到,因為在巳時之前,趙元偲必須趕到垂拱殿,為臣子們做出表率。


    而那些參加早朝的殿臣們,他們一般也會在這個時候回自家府邸睡個回籠覺,然後也是在巳時之前趕到任職的府衙,開始處理事務。


    而中書令何相敘、中書左丞藺玉陽與中書右丞虞子啟,這三位並非是需要參加早朝的殿臣,因此他們不需要早早起床離家。按照習慣,他們一般會在辰時左右入宮來到垂拱殿,在大魏天子趙元偲於文德殿小憩的時候,先處理一部分六部府衙呈上來的章折,將其中一些比較敏感的章折區分出來,擺到天子的龍案上,方便天子待會兒審閱。


    然而今日在垂拱殿內,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正是昨日與天子鬥法小敗了一場的八皇子,趙弘潤。


    『謠傳這位殿下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離榻,可今日卻早早地來垂拱殿……莫非是來向陛下請罪的?唔……昨日陛下可是抓住了此子脈門,不容這位殿下不服軟。』


    中書左丞藺玉陽偷偷瞧了一眼笑眯眯站在他身後的趙弘潤,也不敢細問,自顧自審批著章折。


    一邊感慨薑還是老的辣,藺玉陽一邊提筆在章折上書寫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聽身背後的趙弘潤咋呼一聲。


    “啊——!!”


    藺玉陽措不及防,嚇得渾身一哆嗦,手中的毛筆一抖,致使滴落的墨汁染黑了章折,格外刺眼。


    “殿下,您……”


    在藺玉陽不解的目光下,隻見趙弘潤目視著桌上的章折,摸著光溜溜的下巴,一副老氣橫秋姿態地說道:“唔,判地好!此殺人搶掠、無惡不作的大盜,就應該繩之以法,判以重罪!”


    『……』


    藺玉陽張了張嘴,深深望了一眼這位八殿下,隨後再次將目光投向他正在批閱的章折上。


    那隻是一份來自工部的報表章折,說的是有官員向他們反應,前幾日因為風大的關係,宮內有座偏僻的殿閣外頂出現了損毀,因此工部及時派遣工匠加以補修,花費了幾十兩銀子。


    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我太天真了……』


    望著擺在麵前的那份章折上那刺眼的一灘墨汁,藺玉陽欲哭無淚。


    這一刻他終於明了,這位八殿下哪裏是來向天子請罪的,分明就是來禍害他們中書省官員的。


    可明白歸明白,他卻不好明說,因為可以肯定,這位八殿下既然存心來禍害他們,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輕易抓不到他痛腳。


    不信?試試唄!


    “殿下,您到垂拱殿來,這可真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啊……”


    藺玉陽不動聲色地將那份章折放在一旁,準備將那片墨跡晾幹。


    “是啊。”趙弘潤露出一副仿佛痛改前非的模樣,正色說道:“本殿下素來頑劣,想必幾位大人也有耳聞。昨日聽父皇一番訓斥,本殿下回到寢閣,徹夜難眠……”


    『是因為陛下斷了您文昭閣的月俸,所以你才急地徹夜難眠吧?』


    藺玉陽想笑又不敢笑,隻好端起茶來,喝口水作為掩飾。


    誰曾想茶杯裏的茶水早已喝完了。


    見此,藺玉陽正要叫垂拱殿內伺候的太監奉茶,卻不想趙弘潤也發現了,大聲喊道:“來人,給藺大人送茶水。”


    話音剛落,就見趙弘潤的宗衛穆青笑嘻嘻地提著一隻大銅壺走了進來,朝著藺玉陽的茶杯倒入了滾燙地幾乎還在沸騰的沸水。


    “藺大人請用茶。”穆青臉上堆著笑,恭敬地說道。


    “……”藺玉陽看看穆青,再看看同樣滿臉熱情笑容的趙弘潤,雙手小心地捧起那滾燙的茶杯,卻瞅著那沸水那麽也難以入口。


    僵持了片刻,藺玉陽搖搖頭將茶杯放下,看著趙弘潤苦笑道:“殿下您何苦來為難微臣等人呢?”


    “大人看出來了?”趙弘潤故作驚訝的表情讓殿內三位大臣都啼笑皆非。


    “穆青,給諸位大人上茶。”


    趙弘潤揮揮手吩咐著宗衛穆青,隨即正色對何相敘、藺玉陽、虞子啟三位中書大臣說道:“三位大人,皆是我大魏肱骨之臣,本殿並不想與三位為難。此事,皆因父皇言而無信在先,摘我逍遙閣牌匾在後。本殿久居這深宮牢籠,內心甚是向往宮外的自由,若是三位大人能在父皇麵前為本殿說幾句好話,本殿必定牢記三位大人的恩情。”說著,他鄭重其事地朝著三位中書大臣拱手拜了一下。


    見此,何相敘、藺玉陽、虞子啟連忙離座,以避開趙弘潤的這一拜。


    聽著趙弘潤條理分明的解釋,即便這三位大臣對於此子來垂拱殿搗亂心有不滿,此時煙消雲散了。


    自古大魏皇子苦,這是朝臣們眾所周知的事。


    比如眼前這位八皇子趙弘潤,明明已年至十四,可幾乎從未經曆過什麽有趣的童年。回想自己家族的侄兒,這個年紀的有那個不在玩樂?可大魏的皇子們呢?每日除了應付宮學就是麵對高聳的宮牆,無聲歎息。


    深宮牢獄,名副其實。


    “這事,不好辦呐,殿下。”藺玉陽苦笑道:“昨日你將陛下喜愛之物給糟蹋了,這個時候微臣等人即便為殿下求情,怕是也沒有絲毫成效。”


    “那就說本殿的壞話。”趙弘潤眼珠一轉,給三位中書大臣出著主意:“你們就使勁在父皇麵前說本殿的不是,最好說地父皇一氣之下將本殿逐出皇宮。”


    『您以為陛下如此好蒙騙?』


    三位中書大臣哭笑不得地看著趙弘潤,同時他們心中也有些好笑,因為其餘的皇子每一個都恨不得討天子歡心,唯獨這個八殿下,實在是另類。


    “總之這件事三位大人要是不幫忙,本殿就賴著不走了!”趙弘潤祭出了耍賴的絕招。


    『您這是打算訛臣等麽?』


    藺玉陽又好氣又好笑。他心知肚明,這件事若不能使這位殿下如願,此子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可問題是,這件事哪有這麽簡單啊!


    要知道昨日大魏天子趙元偲說得清清楚楚,八皇子趙弘潤身具奇才,但性情頑劣,應當嚴加管教。


    天子都決定嚴加管教了,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哪敢在這種時候公然唱反調?


    『如今之計,就唯有小心從事了,免得著了這位殿下的道。』


    打定主意,藺玉陽不再理會趙弘潤在他身邊轉悠,他覺得,隻要提高警惕,這位八殿下的刁難還是可以克服的。


    『謔!這是明擺著不打算幫忙了?』


    見藺玉陽不再理睬自己,趙弘潤心下明了,邪邪一笑,索性搬了一把凳子來坐在藺玉陽身邊,一邊瞅著他審批章折,一邊給他“出謀劃策”。


    “藺大人的字跡甚是好啊,金鉤銀劃,別有格局……”


    “誒?藺大人,您寫的這字它念啥啊?”


    “寫錯了寫錯了,藺大人這個字怎麽能這麽寫呢?哦,好像是本殿下弄錯了,您繼續……”


    整整半柱香的工夫,藺玉陽被騷擾地痛不欲生,起身拜道:“殿下,殿下,您就饒了微臣吧,您看這,好幾摞的章折等著審批呢,殿下若再為難微臣,萬一禦史參微臣一個屍位素餐之罪,殿下於心何忍啊!”


    “那你幫是不幫啊?”趙弘潤笑嘻嘻地問道。


    藺玉陽張口結舌,半響後心中微微一動,壓低聲音說道:“殿下,這件事單微臣一人說了不算……”


    說著,他似有深意地轉頭看了一眼何相敘與虞子啟,氣地那兩位中書大臣心中暗罵,這藺玉陽真不是個東西。


    “明白了,明白了。”趙弘潤和藹地點了點頭,搬著凳子坐到中書右丞虞子啟身旁。


    結果還沒等他說話,虞子啟連忙壓低聲音說道:“殿下,微臣一直是站在您這邊的。”


    “誒?”不提藺玉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就連趙弘潤都有些意外。


    “唔……那虞大人繼續工作,本殿就不打攪了。”趙弘潤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彼此彼此而已!』


    『你有資格說我?這件事,我起初就是站在八殿下這邊的。』


    藺玉陽與虞子啟眼神交匯,仿佛無聲辯爭著什麽。


    而此時,趙弘潤已搬著凳子笑眯眯地坐到了中書令何相敘身邊,嚇得何相敘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心說老臣我已年過六旬,要是您在老臣耳邊咋呼一聲,老臣非嚇得昏死過去不可。


    但出乎意料的是,趙弘潤並沒有嚇唬何相敘,可能他也是顧忌這位中書令大人年勢已高,經不起驚嚇,他選擇又另外一種懷柔的手段給何相敘製造麻煩。


    “老大人,您肩酸不酸啊?本殿給您捏一捏……”


    “咦?老大人的氣色看起來不怎麽樣啊……”


    “哎呀,老大人怎麽把本殿下說的話寫到章折上了?”


    “……”何相敘欲哭無淚。


    要知道本來他就年高六旬,這記憶力早就退化了,遠不如藺玉陽,這不,聽著趙弘潤在旁叨叨絮絮,他竟是一時不察,將此子的話寫到了章折上。


    要知道,這章折最後還得送還給六部的啊,這要是被人發現上麵寫了一段不明所以的話,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就在這時,垂拱殿外傳來了大太監童憲尖著嗓子的聲音。


    “陛下駕到!”


    那一刻,中書令何相敘老淚縱橫。


    『陛下呀,您可是總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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