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上,桓王趙弘宣興奮地睡不著覺。


    一來是東宮太子趙弘禮白晝裏對他說,要支持他成為北一軍的主帥,雖說趙弘宣在北疆時就擔任副帥,而且還是頗有些權利的副帥,但歸根到底,主帥與副帥終究是不同的。


    二來,他自認為已經說服了他一母所養的親哥哥、肅王趙弘潤,讓後者終於說出了『讓我考慮考慮』這樣的話。


    這在趙弘宣看來,等同於已經同意了這樁事。


    這兩者結合,讓趙弘宣晚上在睡榻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終於,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見反正沒有睡意,索性便起了床,在桓王府的書房裏書寫了一些針對北一軍的規章與改製準則。


    他的宗衛長張驁攔不住自家殿下,隻好陪著呆在書房。


    但該說的話,作為宗衛長,張驁還是要說。


    “殿下,北一軍……您當真有把握控製這支軍隊麽?恕卑職直言,這支軍隊,不好把握……”


    倒不是張驁不相信自家殿下的才能,事實上,桓王趙弘宣也是一位很有才能的皇子,他雖然沒有像睿王趙弘昭、肅王趙弘潤那樣聰穎的天資,但勤奮好學,是在宮學裏呆得最久的皇子,同樣也是最受宮學內諸學士喜愛的學生。


    因為他的聰穎恰好到可以理解宮學內諸學士所傳授的知識,卻不至於讓宮學內諸學士感到壓力很大的程度。


    平心而論,當初名聲傳遍大梁的『麒麟兒』,睿王趙弘昭,其實並不算是宮學內諸學士最喜愛的學生,因為這位殿下實在太聰穎了,時而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以至於教授這位殿下學識,宮學內的諸學士感到壓力非常大。


    而曾經赫赫有名的宮廷小惡霸、肅王趙弘潤就更不必多說了,此子的聰穎毫不遜色睿王趙弘昭,且性格更加惡劣,逃課、敷衍課堂,若宮學內學士追究則視情節輕重給予報複,這讓宮學內的學士看到這點殿下往往是繞著走。


    不得不說,作為一名授業的老師,其實並不需要太過於聰明的學生,隻要這名學生能理解他們傳授的知識,且謙遜守禮、勤奮好學,這就是標準的“好學生”。


    而桓王趙弘宣,就是宮學裏的“好學生”,以至於大部分宮學內的學士都很樂意教授這位殿下,哪怕是趙弘宣的理解能力稍不如趙弘昭以及趙弘潤。


    而這一切,宗衛長張驁心知肚明,他並不認為自家殿下會遜色其他殿下,隻不過是有時候趙弘宣看起來很弱氣、很靦腆,這才讓人誤會,覺得這位桓王殿下是一個沒脾氣的人,可實際上,也就隻有親哥哥趙弘潤以及兄弟倆的宗衛們才清楚,桓王趙弘宣隻是性格內斂,但論倔強,兄弟倆是相差不多的。


    就比如眼下這樣,因為初次率軍出征失敗,換做其他人多半會聽取親哥哥的意見,重新組建一支完全聽從於他的軍隊,但趙弘宣則不是,他既然在北一軍跌倒,就要在北一軍重新站起來。


    “不好把握?”


    聽了宗衛長張驁的勸告,趙弘宣也不氣惱,正色說道:“當初我哥憑兩萬餘浚水軍、一萬鄢陵軍(後召陵軍),降服五萬平暘軍,那五萬人皆楚人出身,且又是暘城君熊拓麾下的降卒,這才叫不好把握……北一軍雖人員複雜,但他們終究不敢反叛,如今太子殿下支持我,隻要我整頓軍紀,使令行禁止,不管那些人的背後是誰,慢慢地亦可將軍權收攏……”


    其實趙弘宣心裏也清楚,他北一軍的構成以及背景,極其複雜,這裏充斥著東宮黨、雍王黨、襄王黨的人,但他並沒有針對哪一方勢力的意思,倘若硬要說他準備針對誰,那麽,就是針對那些不服從帥令的人,不管對方是東宮黨、雍王黨還是襄王黨。


    張驁欲言又止。


    他有心想提醒自家殿下:就算太子趙弘禮支持您,未見得東宮黨就會服從您,更何況雍王黨與襄王黨。


    不過轉念想想,張驁覺得這樣倒也不錯,反正在他看來,似自家殿下這般強硬地準備整頓北一軍,勢必會受到北一軍內部的排擠。倘若排擠地厲害,說不定自家殿下也會像太子趙弘禮那樣心灰意冷,對北一軍感到失望。


    而如此一來,他就可以勸說自家殿下離開北一軍,重新組建一支軍隊——有肅王趙弘潤這個親哥哥在,桓王趙弘宣想重新籌建一支完全聽命於他的軍隊,不要太輕鬆。裝備、軍餉,這都不成問題。


    當然了,這是最後的退路,倘若自家殿下果真能掌握北一軍,那就更好了。


    在張驁看來,若是自家殿下能做到這一點,相信魏天子與朝廷都會對自家殿下另眼相看,畢竟完全掌握北一軍,這個難度可不小。


    想到這裏,張驁沉聲說道:“倘若殿下您執意如此,那麽,希望殿下暫時放下仁慈,肅王殿下曾說過,一支軍隊就隻能有一個聲音。既然太子殿下支持殿下您擔任北一軍的主帥,那麽這支軍隊,就隻能存在殿下您的聲音……不從者,或逐、或殺,以淩厲之勢,震懾餘眾!”


    聽了張驁的話,本來信心十足的趙弘宣不禁有些忐忑。


    因為他北一軍,有私心的人實在太多了,若真像張驁所說的那樣去做,那真不知要殺多少人。


    想了想,趙弘宣覺得還是應該先與太子趙弘禮打聲招呼,至少先讓王氏一族的人站在他這邊,否則,若是連王氏一族都不願意認可他,那他這個主帥,充其量不過是個傀儡而已。


    次日清晨,頗有些患得患失的桓王趙弘宣,在其桓王府用過早飯,便與眾宗衛們前往了皇宮。


    他先去了凝香宮,像母親沈淑妃請安並且請罪,畢竟他昨日沒有與他哥哥趙弘潤一同前往凝香宮。


    果不其然,沈淑妃對昨日之事非常不滿,好在趙弘潤昨日並沒有透露什麽原因,否則,趙弘宣還真不知該如何解釋。


    總而言之,一番好言相哄,又答應了種種『日後會多到凝香宮陪伴母妃』的條件後,趙弘宣總算是化險為夷,一頭冷汗地離開了凝香宮。


    離開凝香宮後,趙弘宣便徑直前往東宮,準備對太子趙弘禮講述一下對北一軍改製整頓的計劃。


    在東宮的偏廳內,趙弘宣仔細向東宮太子趙弘禮講述了他的主張,但不知為何,太子趙弘禮顯得有些魂不守舍,雖然不時地點頭,偶爾還來句“嗯嗯”,但怎麽看都不像是聽進去了的樣子。


    這讓準備了一宿的趙弘宣有些沮喪與憤懣。


    可能是注意到了趙弘宣的麵色有些不太好看,太子趙弘禮歎了口氣,振作精神對趙弘宣說道:“弘宣,本宮說過會支持你,就會支持你。昨日本宮就已經跟王氏打過招呼,讓他們站在你這邊,因此,你放手去做吧。……不必擔心將北一軍弄得更糟,在本宮看來,北一軍已經不能更糟了!”說罷,他拍了拍趙弘宣的肩膀,歉意地說道:“看你今日的氣色,你不會是熬夜一宿才寫出這些的吧?抱歉,本宮今日實在沒有心情,能靜下心來聽你說這些……”


    聽了太子趙弘禮的解釋與致歉,趙弘宣心裏好受了些,他疑惑地問道:“太子殿下,您怎麽了?若不是什麽機密的事,不妨與王弟說說?”


    太子趙弘禮沉默了片刻,隨即懊惱地說道:“也不是什麽機密的事,就是雍王……”


    趙弘宣聞言恍然大悟,試探道:“莫非是昨日在宣政殿上雍王對太子殿下發難的那樁事?”


    太子趙弘禮點了點頭,恨恨地罵道:“老二向來出招狠辣,這一回更甚……他叫施氏等人將在北疆的所得盡數上繳朝廷,隨後暗中派人將此事傳遍大梁,如今整個大梁都在傳論,說雍王大公無私、大義為國。……眼下朝野都在看著本宮表態,倘若本宮這邊毫無動靜,肯定會有一大幫人跳出來指責本宮……”


    嘴裏罵著,他心中仍不解恨:雍王黨在北疆才有多少收獲?能與他東宮一黨相比?


    趙弘宣聞言想了想,猶豫著問道:“若是不捐的話會怎樣?”


    “民心會偏向雍王。”太子趙弘禮正色說道:“除此之外,一些年輕的士子、地方官員,都會偏向雍王。到時候雍王就能從德品、忠國這兩點攻擊本宮。”


    “那若是太子殿下您也將在北疆的所得捐給朝廷呢?是否能夠挽回?”


    “無法挽回。”太子趙弘禮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他先捐,我後捐,朝野隻會記住雍王是第一個,卻不會去細想,他所捐給朝廷的所謂『全部』,價值多少。”


    “那若是透露真相呢?我是說,將雍王捐贈朝廷的『全部』,統算出結果……”


    “沒有用的。”太子趙弘禮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其實朝野並不在乎那些東西,而是一份心意,或者榮譽,我大魏缺少土地麽?不,你忘了,你哥去年與齊王呂僖四國伐楚後,楚國曾將『固陵邑』賠給我大魏,這片土地比較北疆戰役我大魏收複的失地,孰大孰小?可父皇與朝廷還是毫不猶豫就丟還給了楚人,作為楚國羋姓屈氏的流放地……在河東、上黨兩地收複的失地,其實作用並沒有那麽大,隻不過,這些土地是曾經韓國搶過去的,因此,我魏人要奪回來,僅此而已。……有的時候,不看多寡,看重的是意義。”


    正如太子趙弘禮所說的那樣,『雍王弘譽將在北疆的所得盡數上繳朝廷』一事,迅速傳遍了整個大梁,這讓雍王弘譽在大梁的聲望頓時漲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同時,也將東宮黨逼上了懸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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