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徐徐向盧氏方向行軍的趙弘潤,便收到了青鴉眾的稟報,言秦軍已向函穀方向撤回。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趙弘潤頗有些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他原以為武信侯公孫起會繼續不依不饒地追擊他,盡可能地拖延他率軍抵達盧氏的時間,卻沒想到,那位秦軍主帥竟然會如此幹脆地放棄追擊。


    當然,這並不是說武信侯公孫起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事實上,這個判斷非常高明。


    畢竟說到底,武信侯公孫起所率領的十幾萬駐紮在函山的秦軍,才是趙弘潤所負責的這個戰場最強勁的敵手。


    換句話說,如若不能解決掉這十幾萬秦軍,趙弘潤根本沒辦法支援其他戰場,哪怕他解決了羯部落與羚部落。


    不過話說回來,武信侯公孫起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這也意味著,他已經放棄了羯部落與羚部落,甚至於,也放棄了秦軍上將王戩與其麾下的數千鐵鷹軍。


    總得來說,這是一個保守、穩妥,又有些冷酷的決策。


    這個決策使趙弘潤意識到,縱使他此番鏟除了羯部落與羚部落,哪怕是連秦將王戩都擒殺,他日對陣函穀秦軍時,仍難免會有一場苦戰——相信到時候,武信侯公孫起會使出渾身解數,讓他魏軍無法盡快拿下這場仗的勝利。


    而這,恰恰就是趙弘潤的軟肋。


    『……算了算了,留到日後再頭疼吧。』


    搖了搖頭,趙弘潤將心中的煩惱暫時拋之腦後。


    既然武信侯公孫起選擇了暫時脫離戰局,那麽,趙弘潤也沒有太多的精力去對付他,目前他的當務之急,是盡快回到盧氏,援護大將軍司馬安——倘若遲了一步,導致司馬安被陷重圍,被羯部落、羚部落以及秦將王戩聯手殺死,縱使趙弘潤之後全殲了這三路兵馬,也無法追回他魏國的損失。


    似司馬安這等擁有大將之才的將軍,絕不容有失!


    待等到次日淩晨,趙弘潤率軍來到了雒寧的西北,此時,他已收到了青鴉眾的傳來的消息。


    如他所料,在昨日黃昏時分,就在他趙弘潤剛剛從函穀前撤退的時候,駐軍在伊山負責攻打羚部落的鄢陵軍主將屈塍,果然遭到了秦將王戩的偷襲。


    盡管鄢陵軍的屈塍、晏墨、孫叔軻,皆是擁有大將之才的將軍,但遺憾的是,這幾位將軍怎麽也沒有想到,被他們魏軍掌控的三川東部,居然還潛藏著一支企圖偷襲他們的秦軍。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鄢陵軍不出意料地吃了敗仗,使得本來被他們壓製的羚部落,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導致鄢陵軍失去了主營,隻能向東北方向後撤二十裏,重新駐紮。


    好在無論是秦將王戩還是羚部落的人,都沒有趁勝追擊,否則,鄢陵軍的損失會更大。


    當然,即便是這樣,鄢陵軍亦額外戰損了近三千人,這個傷亡,讓趙弘潤感到無比心痛。


    這是他作為主帥的失職,是因為他沒能提早看出秦軍的陰謀,讓一支秦軍奇兵潛伏到了魏軍的腹地。


    不過讓趙弘潤感到意外的是,與青鴉眾的消息同時抵達的,還有他的幕僚介子鴟送來的書信。


    在介子鴟的書信中,這位幕僚委婉地提醒趙弘潤有關於秦將王戩那支奇軍的事,總結下來其實就是一個意思:指出秦將王戩真正的襲擊目標是正負責攻打伊山的鄢陵軍。


    這讓趙弘潤感到很是驚訝。


    要知道,他是通過函穀秦軍的詭異態度,才察覺到情況不對,而介子鴟遠在雒城,他是如何猜到這件事的?


    原來,在兩日前,祿巴隆就率領著以羝族綸氏部落戰士為主的一部分川雒聯軍,返回雒城一帶。


    按照趙弘潤原本的戰術安排,祿巴隆會將麾下川雒聯軍部署在雒城一帶的山林,守株待兔等待著秦將王戩偷襲雒城。


    隨後,祿巴隆會按照趙弘潤的吩咐,將秦將王戩的軍隊驅趕回函穀,與趙弘潤部署在函穀前的魏軍對王戩軍展開兩麵夾擊。


    而在抵達雒城一帶後,祿巴隆便派人向介子鴟這位趙弘潤的幕僚送了個消息,提醒後者提防秦將王戩的偷襲,畢竟雒城是一座幾乎沒有城防力量的自由貿易城市,以往,川雒聯盟各部落的戰士是這座城池的主要防衛力量,而如今,趙弘潤抽調了這些部落許多戰士,組成了川雒聯軍,這使得雒城的防衛力量大大削弱。


    因此,祿巴隆覺得有必要派人提醒介子鴟,免得雒城被秦將王戩摧毀地太過於厲害,畢竟雒城非但是川雒聯盟的根基,也是川雒聯盟的財富來源。


    但是,這份預警的消息送到了介子鴟手中時,卻引起了介子鴟的懷疑——肅王趙弘潤故意在雒城留下破綻,誘使秦軍偷襲雒城,在這種情況下,秦軍果真會傻乎乎地偷襲雒城?


    要知道,在趙弘潤率軍前來三川之前,身在汾陰的臨洮君魏忌,曾寫了一份書信給趙弘潤,信中對秦國的知名將領作了一番點評,其中就有此番秦軍主帥、武信侯公孫起。


    雖然當時趙弘潤還不清楚武信侯公孫起就是此次秦軍的主帥,但這並不妨礙他將臨洮君魏忌對此人的評價牢記信中——正因為這樣,趙弘潤在函穀麵對武信侯公孫起的時候,才會如此謹慎。


    而介子鴟作為肅王趙弘潤的幕僚之一,自然也看過臨洮君魏忌親筆所寫的那封書信,他感覺,憑著臨洮君魏忌對公孫起、王戩這些秦將的高度評價,後兩者不至於會中誘敵之計。


    因此,介子鴟當即派人將祿巴隆請回雒城,詢問後者魏軍最近的戰略安排,在仔細反複思忖了一陣後,他終於得出了猜測:秦將王戩準備偷襲的恐怕不是雒城,而是伊川。


    因為此事關係重大,介子鴟也不敢掉以輕心,因此,他旁敲側擊地請教了在雒城做客的上賓廉駁,向後者驗證。


    在聽完了介子鴟的講述後,廉駁瞥了兩眼三川地圖,當即就認可了介子鴟的猜測:“先生說得沒錯,那秦將王戩的目標是伊川。”


    對於久經戰陣的廉駁而言,看穿秦將王戩的意圖實在是太容易了,不出別的,光是『秦將王戩在常烝山北使金蟬脫殼,借此擺脫青鴉眾的監視』,這就足以讓廉駁對『王戩或將偷襲雒城』一事抱持高度懷疑。


    “那王戩看似不俗,讓廉某助爾等一臂之力吧?”


    可能是意識到秦將王戩絕非一般將領,廉駁心中生出了幾許戰意,盡管他如今乃是白身,乃希望與天下豪傑交手的心思卻絲毫不曾消退。


    但遺憾的是,介子鴟婉言回絕了廉駁的好意,用一番『我魏軍的軍應當由我魏軍來處理』的漂亮說辭,說得廉駁啞口無言。


    固然,廉駁是因為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想趁此機會幫趙弘潤一把,還掉這個人情,可這件事,介子鴟早就被趙弘潤叮囑過,哪會如此輕易讓廉駁還掉這個人情?


    他非但不會讓廉駁輕易還掉人情,他還要按照趙弘潤的叮囑,繼續好吃好喝供著廉駁,用情誼籠絡這位韓國的大豪傑,讓廉駁最後抵受不住,心甘情願投入魏國。


    於是,在拒絕了廉駁的提議後,介子鴟一方麵派人給身在伊川的鄢陵軍主將屈塍送信,提醒後者,一方麵則以『肅王幕僚』的名義,命祿巴隆率軍支援伊川。


    但遺憾的是,介子鴟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待等他的書信送到鄢陵軍主帥屈塍手中時,屈塍早已經被秦將王戩與羚部落兩麵夾擊,吃了一場敗仗。


    但不可否認,介子鴟的書信使屈塍明白了王戩軍這支偷襲他們的秦軍到底是從何而來,並且,後者的意圖又是什麽。


    於是乎,本來已下達退守二十裏紮營,準備靜觀幾日再做打算的屈塍,當即兵分兩路,一方麵追擊秦將王戩與羚部落的主力,一方麵則攻入羚部落的領地,準備搶掠後者的財富——在羚部落的主力離開伊川進攻盧氏的情況下,該部落在伊川的防衛已變得極其虛落,這使得鄢陵軍可以盡情地搶掠羚部落的財富,比如羊群、奴隸等等。


    在晏墨所率領的鄢陵軍的進攻下,羚部落的留守力量節節敗退,最終隻能放棄部落的財富,丟下羊群,讓奴隸斷後,其餘留守的羚部落的族人,則帶著部落的婦孺老幼,向南逃奔,企圖橫穿貧瘠的南梁,逃向魏、川、楚、巴邊界——與羯部落一樣,羚部落在宛地,也有一塊不小的地盤。


    然而,在介子鴟的提醒下,鄢陵軍的反應雖然說已經足夠快,但還是慢了一步,待等鄢陵軍主將屈塍抵達盧氏時,守衛盧氏的魏方軍隊——由羝族孟氏部落族長孟良統領的一部分川雒聯軍,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已被秦將王戩擊破,連盧氏的營寨都被秦羚聯軍攻破。


    此時,秦將王戩與羚部落還不知他們已被武信侯公孫起放棄,在誤以為函穀秦軍會來支援的情況下,他們一方麵擋住屈塍的鄢陵軍,一方麵則偷襲司馬安的『澗北魏營』。


    麵對著王戩軍與羚部落主力的偷襲,守衛澗北魏營的魏將季鄢與樂逡二人,也像之前守衛盧氏魏營的羝族孟氏部落族長孟良一樣被打懵了,因為他們根本料想不到,身背後居然會遭到秦軍的偷襲。


    再加上秦將王戩很狡猾在廝殺中故意放出『魏公子潤已敗』、『商水軍已敗』的謠言,導致魏軍士氣大跌,最終被秦將王戩攻破了澗北魏營。


    魏將季鄢與樂逡二人拚死阻擋,最終沒能擋住秦將王戩,在經過短暫的商議後,他二人分兵兩路,一支進入狹穀,與司馬安匯合,另外一支則向盧氏遷移,準備在盧氏重整軍隊,聯合其餘幾路友軍,重新奪回澗北魏營。


    在決定之後,魏將季鄢便率軍進入狹穀,將『澗北魏營』遭到偷襲而淪陷的消息,告訴大將軍司馬安。


    此時,司馬安已在盧氏通往雒南的那條長達兩百裏的狹穀——姑且稱之為『羊腸狹穀』——建造了一座簡易的營寨,與守衛狹穀的羯部落戰士交戰了幾日。


    當得知後路被抄,博西勒的表情有些難看,畢竟澗北魏營淪陷,意味著他們的軍糧出現了問題,在沒有糧食的情況下,雖說狹穀內的羯角騎兵仍有不少,也不見得能守住幾日。


    然而,在這種為難的情況下,司馬安卻依舊從容鎮定,仿佛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一門心思地思忖著擊破羯部落的策略。


    『……或許,這反而是一個擊破羯部落的機會?』


    摸著下巴處的胡須,司馬安瞅著羊腸狹道的西側,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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