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慶見本地武林人物已經到齊,便在廳中拱手道,“各位同道,今日群英館中有樁喜事,武林門戶從此再添新枝綠葉。”


    他招手讓姬靈星過來,說道,“這位小妹妹,乃當年‘頭頂青天,天外有天’大宗師姬青天的後人,名為姬靈星。她自年初來群英館為創立貓拳立擂,帶著門下弟子共計勝過有名有號的人物九十三場,其中不乏一流名家。”


    秋葉山莊黃楓和鹿柴山莊寧若穀臉上一紅,想起自己昨日敗在姬傲劍手下,屬於“不乏”中的兩人。


    狄慶又道,“姬小妹妹昨天更曾親手戰死一位一流高手,貓拳在江湖上已是打出了赫赫名聲,現下就可以創拳成功。”


    武林中公認開創拳法、建立門戶大致有三種法子。一是打敗殺死一流高手,二是在一處會武之地守擂擊退一百名挑戰者,三是有大宗師對門派武功的肯定。


    掌門身份的人物在公開場合來往,一般都以同輩之禮相稱,免得墮了本家門戶的威風。狄慶雖與姬靈星的父親有舊交,但此刻視她為掌門,便不能喊侄女,得說是“小妹妹”。


    姬靈星創拳立擂時,各路挑戰的同道也得是視她為未來掌門,不可自居長輩。當初獅虎豹門的各家組團來戰貓拳,也一樣是喊她小妹妹。


    隻聽狄館長道,“靈星小妹妹雖然已可創拳立門,但她與門下弟子在群英館也戰到了九十餘場,狄某身為群英館館長,自然希望在本館善始善終,百場圓滿,留下一段佳話。不知各位同道,誰還有興趣來向小妹妹討教?”


    各位同道現下過來挑戰姬靈星,讓她湊足百場勝利,對貓拳來說是佳話,對失敗者來說卻不免是丟臉之舉。狄館長這個提議,是要武林好手自損名聲,成全別人,看上去十分無禮。


    誰知他剛說完,一個剽悍漢子就迫不及待跳了出來,“某乃龍魂幫丁宮,水上匪號鐵釘舟,請靈星小姐指點。”


    姬傲劍差點就笑了出來,這位明擺著就是來送勝場的。


    姬靈星小手一揮,長衫無風自動,極有掌門氣派,“丁舵主請。”


    丁宮出拳喝聲,氣勢十足,兩條臂膊如鐵釘般打了過去。沒過幾個回合,他被貓拳掌門一掌打中小腹,仰天翻倒在地,長歎道,“靈星掌門拳法神妙,真是三生難得一見,丁某敗得心服口服。”


    姬靈星拱手,一臉嚴肅道,“承讓了。”


    丁舵主剛剛退下,龍魂幫的第二位舵主又跳了出來,“三潭印月淩潭,特來請教靈星小姐的高招。”


    這三位舵主接連敗下去之後,鐵背蒼狼也跑了上來,“李某是鐵狼幫幫主,就以鐵背神功來接靈星小姐的拳頭。”


    他心裏想,九小姐的拳頭有什麽勁道可言,直接被她揍兩下就行了,還非要和她拳腳往來麽?


    誰知九小姐很不客氣地在他幾處關節上重重踹了幾下,疼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李泰想起那日九小姐隨口指點姬公子,盡破自己的刀法,武道造詣遠在自己之上,心下一凜,“李某真是敗了,多謝靈星掌門容讓。”


    不一會兒,就有七名江湖上的好手高手向姬靈星挑戰失敗,讓貓拳掌門的百場勝利圓滿起來。


    廳中最外的兩桌就拚命鼓掌叫好,同時向外喊道,“小靈貓師父贏了一百場了!”


    隻聽整個群英館都響起了掌聲呐喊,高聲祝賀小靈貓守滿一百場勝利,還夾雜了許多貓叫,也不知道是有人學出來的還是真有貓叫。


    姬靈星得意地仰起小腦袋,也發出了一聲“喵嗚”長聲。


    姬傲劍見九姐現下一副眉開眼笑、誌滿意得的樣子,忽然覺得她願意去歐洲的念頭又不靠譜了。


    狄慶忍著笑,提氣將聲音遠遠傳出,“靈星掌門百場守擂圓滿,因此百貓齊鳴,此乃天降瑞象,預兆貓拳門將為武林放一異彩!”


    廳內廳外鼓掌更是熱烈,大家喊道,“百貓齊鳴!天降瑞象!大放異彩!”


    姬傲劍十分歎服,狄叔,你太能掰了。


    狄慶又喊道,“靈星掌門創拳立門,自己在江湖上不能沒有名號,各位同道幫忙出出主意,她應該用什麽名號?”


    廳內廳外響起一陣陣有節奏的如浪呼喊,“小靈貓!小靈貓!小靈貓!”


    狄館長高聲道,“好!靈星掌門現下正式創立貓拳門,江湖名號就是小靈貓。在外麵的朋友,你們可以為她喝酒慶賀了。”


    外麵立刻開動,喧鬧不斷。


    狄慶對著廳內諸人又道,“今日靈星小妹妹創拳,還有大宗師的見證。這位大宗師也是青天大宗師的後人,是靈星掌門的三姐,曾在江湖上稱為‘聖光普照,通經治典’的姬聖典宗師。”


    姬傲劍一聽,聖女姐姐的這個名號很有大圖書館的味道呀。


    眾人的目光便一起望向主桌正中的金發小女孩。


    狄館長道,“聖典小姐慧心通明,現下已是明心見性,複返先天,邁入天人感應。”


    金發小女孩微笑道,“小女子心境略明,多虧了這些年來各方武林高人的不吝教誨,各位大和尚對我便是指益良多。”


    廣隆站起身來,聲音隆隆,連稱不敢。


    他轉頭對狄慶道,“狄館長,請大宗師開示心境吧。”


    每一位大宗師,都是武道極境的象征。大宗師開示心境,便是為武林同道指引路標,也是大宗師正式宣告自己在武林中的存在。


    這位聖典小姐從前的心境是“聖光普照,通經治典”,開示大宗師心境之後,對照前後進步,自然對諸位內家高手的心境修為有開悟提益之功。


    狄慶笑道,“大和尚佛理精深,當由你向大宗師來請開示心境。”


    廣隆望向方十景,“那方老檀越來請大宗師開示心境。”


    方十景搖頭道,“大師禪心通明,豈是老朽可比。”


    廣隆又看了看羅知府,見他一臉不解的樣子,知道他不懂這武林中的規矩,於是直接問袁瀚,“六儀先生可有意?”


    袁瀚平靜道,“大師為東南禪林表範,自然由你請示。”


    這請大宗師開示心境,是極為榮幸之事,按規矩至少該由宗師高人來請。不過海上玉龍啃著饅頭沒有過來,玄德大師歸心似箭昨日早走,隻好由在場的武學名家上前請示。現下蘇州三家大勢力不願在這點上過多露出風頭,被其他兩家所忌,因此一致讓給立場相對超然的虎丘寺方丈。


    廣隆見狀,也知非自己不可,心下略有激動。


    他深深吸氣,先心氣平和下來,如在佛前拜謁一般,畢恭畢敬說道,“聖典小姐,請開示靈台心境。”


    姬聖典微笑道,“天地為家,聖心問典。”


    眾人聽了,隻覺得似有深意,但又沒有頭緒。


    不過大宗師開示心境之後,還有發問環節,於是大家的眼光又集中到了廣隆方丈身上,看他如何繼續求問,將大宗師的心境理出一二。


    廣隆思索一番,問道,“為何以天地為家?”


    姬聖典道,“在家最好。”


    廣隆點頭,又問,“聖心是何意?”


    姬聖典道,“聖心即是本心。”


    廣隆問,“何為問典?”


    姬聖典道,“問典即是求道。”


    廣隆問,“路在何方?”


    姬聖典道,“路在心中。”


    廣隆合十深拜,“多謝大居士開示。”


    姬傲劍似懂非懂,心想,如果說路在腳下,不是更加紮實牢靠嗎?還符合唯物主義觀。


    在場大多數之人和姬傲劍一般似懂非懂,好像聽到了至理名言,又好像全然沒有明白。


    大和尚們的表情要好一些,雖然還免不了困惑,但多少都是有所得的模樣,


    素錦年皺眉苦思,低聲歎道,“唉,好難懂,禪機心境這類東西,總是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姬水鏡點點頭,又搖頭,“三姐以前的宗師心境是‘聖光普照,通經治典’,聽起來又有氣勢,又有自信。現下的大宗師心境是‘天地為家,聖心問典’,感覺內斂了許多,似乎是說要走遍天下,以本心來求道。”


    姬聖典點頭道,“八妹說的不錯,現下隻是剛剛開始。”


    姬水鏡愕然,“剛剛開始?複返先天之後,三姐你的想法就是剛剛開始?”


    姬傲劍心中一動,反複去想“天地為家,聖心問典”這八個字,突然又想到了姬家上一代大宗師的心境是“頭頂青天,天外有天”。


    似乎,這些成為大宗師的絕頂人物心境,都有一種“複返了先天隻是剛剛開始”的味道?


    他再去想宗師六姐的“海上玉龍,寂寞如雪”,很無敵,很霸氣,但也很蕭瑟,很寂寥。


    這“剛剛開始”四個字傳入姬水鏡、狄心棠,方十景、袁瀚、狄慶等小三元有成的名家心境中,也都泛起了陣陣漣漪。人間絕頂的大宗師的想法隻是剛剛開始,要正心求道?


    黃楓和寧若穀的心中更是被一連串焦雷打中,他們的武學意境摹仿前人而來,隻覺得功行圓滿,再無可練。如今大宗師在眼前說的是她自己才剛剛開始,還要再誠心正意踏上求道之路。


    這說明什麽,大宗師才剛剛上路,自己的武功怎麽會到了盡頭呢?這隻是自己把路子走死了,隻是低劣仿照前人,連應有的境界都還沒有達到,卻已經固步自封,就此滿足。


    最外的兩桌,未成心境的各路江湖人物,卻全是茫然之色。旋即不去多想,隻顧看著眼前的酒席,肚中咕咕直叫。


    其實大宗師正式登場的場合,未練成武學意境的人物根本沒必要過來,開示心境於他們而言就是對牛彈琴。大門大派的大宗師出世,慶賀典禮之上,一律都是小三元以上的名家高人方有資格登臨。


    聖典小姐這次的登場,既沒有宗師高人來請示心境,又混進了一群粗鄙漢子不解風情,於大宗師的身份而言,著實算得上是寒酸委屈。


    廳內一陣陣寂靜之中,突然有人喊道,“我懂了!”


    在大家一片疑惑的目光注視中,這人竟是新鮮出爐的貓拳掌門。


    她小小的身體,對著大宗師緩慢而堅定地拜了下來,“三姐,我要跟你去找路。”


    姬聖典微笑道,“你現下這掌門怎麽說?”


    姬靈星道,“掌門之上還有天,有宗師,有大宗師。頭頂青天,天外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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