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興業看來,姬公子運勁發力的法門雖有獨到之處,但這終究隻是零碎技巧。他畢竟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人,未必能創出完整武學,隻要真刀實槍動起手,自然就會露餡。


    宗師人物自重身份,隻出了一些題目來考校,沒有和姬傲劍過招,以至於讓他有了取巧過關的機會。


    現下讓一流高手上來討教,彼此身份相當,可以大打出手,他若是水貨,就再也不能蒙混。


    姬傲劍之前看到他帶了三名文士打扮的高手過來,本來還以為是秦淮幫的人馬,還在驚詫這徐幫主有如此之多的一流高手成為手下。


    現在聽到徐興業說“幾位朋友”,心下明白,這幾位是來助拳的。他們如此打扮,看來是經常出入秦淮河的常客,和這徐幫主成為好友了,說不定還是vip金卡貴賓用戶。


    果然徐興業道,“這三位朋友都是武林世家出身,想請教姬公子的武學意境。”


    武林世家有天地人三等,即使是人字號世家,也是武學名家所創,定然有可以生成意境的上乘武學。


    這武林世家的武功,在武林中人看來,不僅要能生成意境,還應該意境優美,如詩如畫,美不勝收才好。


    開創世家,建立山莊,和尋常立門立派不同,乃是一件雅事。如果武學不夠優美有型,即使練出意境來了,但是叫了什麽巨熊山莊、餓狼山莊、野豬山莊,那便容易惹人發笑。


    為了生成詩畫一般的優美意境,武學世家的人物一定要有文化。世家子弟,沒文化就讓人看不起。


    意境優美,還要兵器造型配合,刀劍槍這三種武功便是上上之選。你如果扛一柄長杆西瓜錘出來,別人隻會當你是街頭賣藝,誰也不相信你是武林世家。


    當下走出一個約有三十多歲,麵色白淨的青衣文士,行動間身法極是輕靈,悠悠說道,“洛陽靈犀山莊卓長雲,想在劍法上請教姬公子的武道。“


    姬傲劍見他的名字和之前遇到的武當宗師卓長風很像,於是問道,“卓先生,星辰劍客是你什麽人?”


    卓長雲道,“那是族兄。”


    姬傲劍想,你來自靈犀山莊,這名字定然是出自“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而上一句就是“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果然和星辰劍客有關。


    世間有雲:天上的星星參北鬥。武當山供奉北極真武大帝,自然會精研周天星宿的學問。當年曾有一位卓姓宗師高人創下過星辰劍法。後來他又從古人“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四句話中,將星辰意境延伸,創出了靈犀劍法,去洛陽開創了靈犀山莊。


    姬傲劍又問,“卓先生,你到金陵來了多久?”


    卓長雲道,“已有年餘。”


    姬傲劍心情一鬆,你在秦淮河泡了這麽長時間,樂不思歸,哪有武學名家的心境。想來你的劍法就是練成意境了,也不過是死意境,有何懼哉。


    他目下的武學雖是隻在拳意上融合,還未在劍法上探研,但此前有過戰勝兩位死意境高手的經曆,心中有底,拔出扶搖劍道,“卓先生,你請出招吧。”


    卓長雲揚手一劍,瀟灑刺來,如風過星空,口中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風。”


    姬傲劍觀他劍法路數,盡在自己心神算度範圍之中,便橫劍接住。


    卓長雲回劍再刺,劍光分成兩式,從左右擊來,吟道,“畫樓西畔桂堂東。”


    姬傲劍對他的劍式變化看得分明,不慌不忙又接下了這兩劍。


    卓長雲見他拆招從容,也不以為意,自己所長的並非是星辰劍法,而是接下來的靈犀劍法。適才兩招不過是開門試探,此時手腕一抖,劍勢忽然化為空靈,若隱若現,無跡可尋,正是身無彩鳳雙飛翼的意境。


    在場之人見卓長雲的劍光環繞,都起了變幻莫測之感,實在不知道他下一式要往哪裏刺去,頓時都為姬傲劍緊張起來。


    驀然間,卓長雲開口吟道,“身無彩鳳雙飛翼。”


    隨著這一聲發出,長劍化成一道急電,直刺他算計之中姬傲劍的漏洞之處。


    這招得手之後,他便會念出最後一句,“心有靈犀一點通。”然後圓滿結束。


    他挺劍送到一半,忽然停住不動。


    卻見姬傲劍的長劍已先指到他的眼下,口中說道,“不如自掛東南枝。”


    卓長雲被他製住,一時難以相信,“你怎麽能看出我的劍勢?”


    姬傲劍正色道,“我精研劍術多年,自然看出了你的路數。”


    心下卻想,我有珠心算,推算你的劍法路數還不容易,這個就不用告訴你了。


    在場的江湖人物對秦淮河上的人物都沒什麽好感,見到姬傲劍突然殺出一記妙招,反敗為勝,紛紛叫好,


    “身無彩鳳雙飛翼,不如自掛東南枝!”


    忽然有人疑問,“身無彩鳳雙飛翼的下一句,原來就是不如自掛東南枝?”


    眾人互相望望,點頭道,“正是,正是。”


    這提出問題的人道,“但我覺得好像是另有一句?”


    眾人都道,“姬公子都這麽說了,還會有錯麽。”


    楚淩風在旁連連點頭,心道原來還可以這麽玩,下次我遇到卓長風,他要是敢在我麵前念昨夜星辰昨夜風,我就直接讓他去自掛東南枝。


    卓長風和楚淩風都是劍客宗師,因為名字中都有個風字,在江湖上一向並稱為南北兩風。


    這靈犀劍客被一招“自掛東南枝”打退以後,又有一位白衣青年走了過來。


    這位生得更是玉麵粉嫩,倜儻灑脫,一對桃花眼裏透出勾魂奪魄的驚人魅力,望著姬傲劍邪魅一笑,仿佛是在欣賞一位絕色美人。


    姬傲劍一陣發寒,你對我拋媚眼幹什麽?卻聽到場下響起一片喊叫之聲,“原來是風月公子。”


    風月公子?這個稱號真是十足十的風月場裏的人物。


    姬傲劍望著他道,“公子高姓大名,來自何處?”


    風月公子笑了笑,搖手道,“這就不便說了。”


    姬傲劍心道,原來你也知道風月場上得來的名聲不好聽,不肯說自己的出身來曆。


    他眼中不自覺流露出鄙視之意,風月公子閱人無數,自然看得懂他的神色,咳嗽一聲,“姬公子,煙花之地,也有世間萬象。敝人的平生誌向就是在風月之中悟出妙境真趣,為天下武學再添一朵奇葩。”


    姬傲劍愣了一愣,忽然想起奇葩這個詞原本並非貶義,乃是別出心裁獨成一家之意。


    他見風月公子有在煙柳巷裏成就小三元之心,也有了幾分敬意,問道,“風月公子,你的武學意境現下如何了?“


    風月公子點頭微笑,“我的風月情意,已略有所成。”


    他拔劍在手,一劍刺出,隻聽得嗤嗤有聲,勁力十足,果然是劍意凝練,口中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


    姬傲劍一劍迎上,不等他說出下半句,便接口道,“不如自掛東南枝!”


    風月公子一呆,又刺出一式纏纏綿綿的劍招,“兩情若是久長時……”


    姬傲劍再次迎麵一劍攔住,“不如自掛東南枝!”


    風月公子劍意接連受阻,心下有些急躁,翻手又攻一招,劍勢靈動,呈雙飛之勢,“在天願為比翼鳥……”


    姬傲劍順手一劍,封住了他攻勢,“不如自掛東南枝!”


    這一次響起的卻不止一個聲音,場上有不少人湊趣,與他同聲一起喊了起來。


    風月公子神色又是一滯,急忙將雙飛舞動的劍意合為一式,念道,“金風玉露一相逢……”


    姬傲劍反攻上來,更多人陪他一起喝道,“不如自掛東南枝!”


    風月公子招招受製,又被他淩厲的劍意逼退,氣勢已衰,不滿道,“姬公子,你怎麽來來去去都是自掛東南枝?”


    姬傲劍淡然道,“你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隻要送一句自掛東南枝,便可以勝你。”


    他出手如風,一劍快似一劍,劍意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來,將風月公子殺得全無還手之力,隻有招架之功。


    武學名家的意境,豈能輕易得出。這風月公子隻在風月場上打滾,根本沒有經曆過世事滄桑、人生長路。念了幾句纏纏綿綿的詩詞,自覺應情應景,其實都隻是勉強附會,根本沒有入味。


    這附庸風雅的劍法,刻意追求意境,缺乏心境積澱,正如姬傲劍所說,乃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隻要一句“不如自掛東南枝”,就可以將徒具其行的劍意全部破去。


    素錦年對這一副自命情聖樣子的風月公子全然沒什麽好感,此時拍手笑道,“姬公子說得不錯,為賦新詞強說愁,隻能得到劍意上的一些皮毛。稼軒先生早就說過,卻道天涼好個秋,才是真正的名家武學意境。”


    稼軒先生就是南宋文武雙全的大詞人辛棄疾,曾有一首詞言道: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這短短四十四字,道出了死意境和真丘壑的區別。


    風月公子也算是讀了不少詩書的文化人,雖然此時落入下風,口上卻是不服,“姬公子這般年紀,應該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之人,怎麽就有了名家意境?”


    姬傲劍道,“我後知兩百年,遍曉寰宇間的各國曆史,心中自有滄海桑田。”


    風月公子喝道,“我不信!看我出絕招勝你!”


    姬傲劍想,你還能有什麽絕招?


    隻見風月公子忽然不顧一切地反攻上來,劍勢大盛,帶著無數風月之意,口中大喊,“春宵一刻值千金……”


    眾人目瞪口呆,風月公子你的意境真是太不矜持了,連這樣的口號都喊出來了。


    姬傲劍對他的路數看得清清楚楚,扶搖劍迎風一抖,爆出強盛於他兩倍的劍光。


    在這片劍光的引導之下,全場之人都與他一起喊出,“不如自掛東南枝!”


    兩團劍光相逢,風月公子的劍光頓時湮滅。


    姬傲劍一劍刺中他的手腕,又順勢挑下了他的玉帶,將他的整件衣衫盡數劃落。


    在全場歡呼的掌聲之中,風月公子狼狽退下。


    姬傲劍看向徐幫主等人,神情肅然地說道,“我劍法上的意境,就是勸君自掛東南枝。”


    自掛東南枝,專破強說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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