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一閃,他驚叫一聲,嚇得轉身就跑。


    西門永見他在林中消失了身影,才頭也不回緩緩道:麻煩姑娘把刀拾起。


    那小子再留一下,再多看一眼,就知道他根本連擲刀的力氣也沒有。


    那把小小的匕首正落在他的腳邊,差點刺中他可憐的腳丫子。


    這是我的。


    是啊,是你的。他還知道她的身上也藏了一把小匕首。


    反正再走個十來步,就到河邊了,如果你不介意,可否扶我上前泡個澡呢?


    你傷口裂開了。


    他顯得有些遲鈍,緩緩往下一看,黑色的衫子雖看不出有任何的血跡,但胸腹之間早已濡濕一片。


    她皺眉。你出門做什麽?


    西門永瞪著她,暗暗深吸口氣。


    我是來救你的,女人。


    救我?她的眼閃過一絲迷惑,然後實在很不想潑他涼水,說道:你隻是一個重傷的人。


    混蛋!就算我傷重,見人有難,豈能不救?你廢話少說!


    一句話,扶不扶?


    你再泡水,會延遲康複的日子。


    西門永瞪她,眼中噴出熊熊火焰,明白她不是擔心自己的傷勢,而是他若晚一日康複,就必須晚一天走。


    可惡,他頭昏眼花,隻能靠著樹幹喘息。混帳家夥,當初傷他之人,怎麽不順便把他鼻子一塊割了,好過他現在每天都聞到自己身上的異臭。


    老天,下場大雨都好啊!


    他的身軀以怪異的姿勢慢慢滑下,猶如在樹皮上滑動的雨珠,嘴裏不忘說道:好吧,我救了你,你起碼要報恩,等我的傷口一愈合,你得扶我來河邊。


    還有……麻煩你拖我回去,記得,不準再拖著我的腳,我可不想撞到連我自己是誰都忘了。


    她勉為其難應了聲。


    對了……他要昏不昏,喃喃問道:你釣到魚了沒?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點頭。釣到了。


    那好……不準你自己吃,等我醒來後,再下廚……


    嗯。


    還有……


    她有些驚歎他的意誌能強過肉體,人都要昏了,還能嘮叨至此。


    既然都這麽靠近河了,我求你就去洗個澡好嗎?


    她默默地以衣袖壓住他不肯翻起的白眼,當作什麽都沒有聽見。


    水聲嘩啦啦的,一直不停。等了半炷香,她終於忍不住問:好了嗎?


    還沒還沒。巨石後傳來很愉悅的叫聲。


    他真是個大男人嗎?


    連洗個澡也婆婆媽媽的。


    腳下踩的繩索逐漸滑向河裏,她原要抓緊,但臨時手中一頓,任著繩索滑過掌心。


    姑娘!很冷靜的聲音響起:你還在嗎?河水要衝走我了。


    她趕緊拉回繩,免得他虛弱到一路飄浮出海,當了浮屍再衝回來。


    這人真怪啊,看似脾氣暴躁,但隻要他理智還沒有被趕走時,說話有禮又客氣,就像是好人家的少爺。


    姑娘?


    對了,他似乎不喜獨處,或者,該說,當他被迫無法走動時,他很聒噪。


    女人!


    嗯?她應了聲,知道他耳力很好,即使聲如蚊子,他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你在打瞌睡?


    沒有。


    你覺得那姓李的小子如何?


    他隨口問,沒聽見石後有反應,他好心地補充:我瞧他似乎對你挺有意的。


    嗯,郎有情,妹有意,皆大歡喜,以後他也不必再遇見她了……很好很好,好到他的心頭有點火大。


    難道真如西門義所說,其實他是無時無刻不飆火的?明明,現在他心裏是很快活啊!


    ……有意?他對你有意?


    你耳朵生瘡了還是成仙了?


    混蛋!我是說他喜歡你!這混蛋準是生來氣爆他的。你眼睛瞎了,我可沒瞎,他那種眼神就算快死的老頭子都認得出來,我會瞧不出來嗎……咦,等等,他是怎麽瞧出來的?


    男歡女愛的事,他一向遲鈍。活了二十三年,從來沒有跟女人接觸過,不,應該說,在他一堆粗人的朋友裏完全沒有女人的影子,他雖頂著西門二少的名在外頭闖蕩,卻連個紅顏知己都不曾有過。


    他微訝一聲,想起眼前這髒女人算是從小到大唯一相處最久的啊。


    真是……令人感到悲傷。


    你胡扯!


    巨石後驚慌的聲音讓他回神,正要開口辯駁,聽她又說:他是來載你去李家村的,跟我無關,你亂說!


    有人喜歡你是件好事啊!他莫名其妙叫道:你要想想,人家可不嫌你臭、也不嫌你醜,正是患難見真情……是這樣用嗎……喂喂,姑娘,女人!


    我要被衝走了!見自己又要順著水漂浮,連忙抱住大石喘氣後,隻手吃力解開腰間的繩子。


    真他媽的王八女人,他就知道不娶老婆的想法是正確的。女人心不隻複雜,還很麻煩。


    他小心翼翼護住自己的傷口,遲緩爬上岸,繞過巨石,見她正背對著自己,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這異臭!如果他夠狠心,他會直接把她丟進水裏好好洗個澡。


    喂……他氣喘籲籲。


    她連忙轉身,一見他靠得如此近,嚇得跌坐在地。


    你……你……視線倉皇地瞥開,沒有臉紅,而是驚慌失措。


    西門永見狀,將到口的髒話硬生生咽了下去,很客氣地說:我的衣服……迎麵丟來他的衣物,他根本無力去接,隻得慢慢滑坐在地,抓起衣物隨便套上。


    如果你是男人,我直接揍了你了事,你到底是想救我,還是想殺我?


    她聞言,先是不解,後知後覺地才發現係著他的繩子早滑入河中。


    算啦。他沒好氣地說:反正我也上來了。我知道女人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要回去了嗎?


    再等會兒,等我喘口氣。


    她抬頭瞧天色還早,便與他保持距離坐下。


    喂!


    她不情願地看他一眼。沐浴過後的他,臉色仍然蒼白,像是缺血過多,但至少比之前乾淨許多,一頭又亮又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真像是……女人啊。


    不要讓我讀出你的眼睛在說什麽!混帳,剛才你沒有看清楚我的胸嗎?


    比你的平多了,好嗎!


    她脹紅臉,拳頭緊握,整個小小的身軀像是隨時要彈跳起來。


    西門永見狀,知道自己又說錯話……混蛋,女人都有胸前那兩團肉啊,她那表情像是他做錯什麽事的,他咬牙忍忍忍,最後用力耙了耙頭發,對著天空大叫一聲,隨即雙肩一頹,主動示好,道:其實,我是個養子。


    他試圖博得同情。


    沒有回音。


    喂,娘們,你聽見了沒?


    ……我是個孤兒。


    西門永聞言,一臉挫敗,隨即又振作起來,說道:我七歲被領養,身分雖是養子,事實上,也不過是為了要照顧西門家唯一的血脈,這跟賣身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她慢慢看了他一眼,低聲說:


    我七歲被賣進大戶人家的府裏當丫鬟。


    他的臉皮抽動,瞪著她,沒好氣道:你一定要跟我比慘,是不是?


    那語氣充滿忿怒,像極小孩在抱怨,讓她不知不覺唇畔勾起。


    西門永見狀,衝動地掀了掀唇,想要告訴她,她笑起來不也挺好的嗎?


    成天板個死人臉,多醜。話到唇邊,卻本能地住嘴。


    他沉默一會兒,才垂下視線,說道:


    若我記得沒錯,去年我臨走之時,留下百兩銀票,你怎麽不好利用,買棟大屋,請幾個奴婢服侍?


    還是你不肯用,要退還給我?


    這是我應得的,為什麽要退還?


    大屋跟奴婢,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意義。她頓了下,續說:我沒用,是備不時之需。


    不時之需?西門永愣了下,抬眼又捕捉到那一閃而逝的淺笑。


    她的視線對上他的,終於露出他首次見到的好奇,即使是隻有一點點,仍讓他內心起了陌生的感受。


    你從沒有遇過不時之需嗎?


    有錢就花,沒錢就啃饅頭,誰知道明天我還在不在?


    他很豪氣地說:與其想著未來,不如先想今天怎麽過。


    她用力點頭。


    也對。你連續兩次差點死於非命,的確不必太顧慮將來的事。


    她的話聽似很無意,卻像根針戳進他的心頭。


    直覺地,一肚子的火氣又要衝口而出,但一瞄到她很無辜的神色,他……忍忍忍忍,殺千刀的他在忍什麽啊?


    他以掌心撐著石麵緩緩站起,她立刻搬來門板——之前就是如此拖他過來的。


    他一等她靠近,無視門板床,猿臂一勾,勾住她的纖肩。


    你做什麽?


    她大叫,著急地手腳並用要推開他,卻發現他將全部的重量放在她身上,讓她根本……動彈不得。


    我沒要對你不規矩,拜托,你打中我的傷口……混蛋,你還打!


    再打啊,最好打得我噴血,再在你家養它個一年半載的傷,就不要離開好了!


    她瞪著他,眼睛瞪得好大,在近距離之下,他能清楚地看見她黑瞳內憤恨的光彩。


    我不會讓你再養傷,我直接將你打死,埋在這裏了事。她咬牙切齒道。


    西門永內心一震,注視著她的雙眼良久,才緩緩道:也許你真在考慮殺了我,但在殺人之前,你會猶豫,一猶豫就什麽都完了,你以為你藏著刀就有用嗎?


    口氣一改,罵道:我對你根本沒有興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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