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深刻的懷疑,他之前那副正經到不食煙火的模樣,都是假象。


    “怎麽這副表情?”他一臉鎮定地摸摸她的頭發,開口:“我媽人挺好的,你不需要那麽緊張。”


    誰—緊—張—了!


    言初氣得要冒煙,她不過是隨口提了一嘴,怎麽到這男人那裏,自己就成了饑渴的那一方了?


    “你別瞎說,我可沒想過要嫁給你。”


    林隨舟麵色微變,卻也沒有立刻說出反駁的話。言初看他正經地坐著,目視前方一言不發的模樣,忍不住咽了咽。


    她剛剛那話,是不是說錯了?


    正當她思忖著,要說些什麽打破這僵局的時候,林隨舟先開了口。


    “言初。”


    “嗯?”


    他望向她,神情看著,比往常都要鄭重。


    “在對待你的事上,我沒想過半途而廢。”


    言初愣住。


    她不答話,林隨舟身體向她那傾:“不明白我的意思?”


    言初因為他的突然靠近,臉驀地紅了,她想躲,哪知道林隨舟的手突然伸過來,輕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無處可逃。


    他那雙漆黑的眼,正盯著她看,眸色裏滿是認真:“等一切都安定好了,跟我回景城,好不好?”


    景城這個詞,讓言初的心跳了一跳。


    如果回去了,那勢必會碰上她的父母。他們會怎麽做呢?


    是幹脆不認她這個女兒,還是限製她的自由,逼著她嫁給聯姻對象。


    要言初選,她寧可選第一種。


    這時,她感覺手心處緊一緊,是林隨舟的手。


    “放心,我會處理好,不會有問題的。”


    “可我爸媽他們……”言初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她出聲:“可能會給你添麻煩的。”


    宋崢的作派,言初是很了解的。為了達到目的,他會使用一些強硬的手段,逼人就範。到時候碰上了,說不定會砸錢在他身上,逼他跟她分手。


    言初當然知道林隨舟不是這麽膚淺的人。可她一點……一點都不想讓林隨舟遭受侮辱。


    林隨舟臉色鎮定,搖頭道:“不會。”他態度篤定,似乎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言初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麵露疑惑。


    林隨舟捏了捏她的臉:“別想那麽多,你隻要每天開心的上課、畫畫就行。”


    處於自我保護的目的,言初沒有再深想這件事。反正這事也不是馬上就實行的,說不定隔個大半年回去,她和林家的婚事就吹了,她爸媽因為生氣,從此再也不理她這個女兒也說不準。


    不知怎麽的,耳邊突然響起了楊澈和她說的話。她突然拉過林隨舟的手,細細地摩挲起來。


    他的手掌要比她寬大許多,言初想到了在一起後的每個夜晚,散步時,他牽著她的手,緊緊地將她包裹住的感覺。


    她摸著他指尖的繭,突然若有所思地來了一句:“你的這雙手,救過很多人的命吧。”


    林隨舟神情一僵,言初看他神色不對,細想了一下,伸手摟住了他的。


    林隨舟沒有立刻接話,沉默了一會後,出聲:“也還好。”


    “別那麽謙虛,我知道你很厲害的。”思忖了片刻,言初仰起臉望著他,她並沒有馬上開口,似乎還有猶豫,望著他的眼神,帶著絲遲疑。


    “想問什麽?”


    言初舔了舔嘴角,靜默了片刻,開口:“你之前為什麽會離開你們醫院到這裏來?”


    想了想,她又問了一句:“為什麽你那時候,隻能給孩子治病?是發生了什麽嗎?”


    林隨舟神色變得淡淡的,他低垂著眼,神情裏半分笑意也沒有。言初頓時後悔問他這個事了,忙開口:“你要是不想說就不要說了,不好的事情都忘掉。”


    “沒有不想說。”林隨舟仰起臉看她,嘴角輕輕一扯,臉上表情不明顯,但隱約間也能看出幾絲苦笑。


    這一點都不像他。


    那段過往,其實他一點都不想讓她知道。


    但她承諾過他要坦誠,那他,也不該對她有所保留。


    “我跟你說過的吧,我小時候是在我爺爺身邊長大的。”


    言初點頭。


    “我父母那時候忙,沒有精力照顧我們兄弟兩個,然後我就被送到了我爺爺那。”林隨舟目光幽深,似乎回憶起了許多往事。


    熾熱的午後,嚴肅古板的老人指著他怒聲訓斥著。他那時也很倔,死活不認錯,然後就被罰在太陽底下練站姿。


    “我爺爺對我很嚴格,從來都是不苟言笑的。他也不允許我和其他孩子多來往,說會耽誤事,所以在他那的時候,我就靠寫字和看書打發時間。”


    “應該就是從那時候起,我的性格就變得不是那麽好了。”


    言初臉上流露出心疼,她記起了初初見他時,林隨舟孤僻不近人情的模樣。她剛想安慰兩句,林隨舟就出聲了,他接下來說的,讓她把話都吞了回去。


    “我爺爺當時領養了他戰友的女兒,那個小姑娘常常跟在我後頭。”這句話剛出口,林隨舟就感覺不大好。


    想了想,他拉住言初的手,和她解釋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言初怔怔回神,忙否認:“我可沒有瞎想,我心眼大著呢。”


    林隨舟順著她的話說了一句:“嗯,我們言初很大度。”


    言初……欲蓋彌彰的發話,根本是坐實了她小心眼之名。


    林隨舟又繼續說下去:“她叫蘇凡,我們關係不錯,我那時沒什麽朋友,習慣了照顧她。她比我小兩歲,遇到事了就喜歡問我。”


    他說得越多,聲音就越低沉。臉色也多了幾分落寞和悔意。


    “她高考填誌願那年,我已經是醫學院的學生了。她問我,填什麽誌願好,我跟她說,選擇醫生。”


    林隨舟記得,蘇凡從小就有救死扶傷的願望。他領她去醫院看病的時候,她拉著他,壓低了聲音跟他說。


    “哥哥,我覺得當醫生真好。我長大後,也想當醫生。幫病人包紮傷口,不讓人死掉。”


    林隨舟知道,她父親就是因為執行任務時,傷口沒有處理好,才犧牲的。


    他知道她有心結,所以希望她當了醫生後,能治愈心裏的創傷。


    可是……


    言初見他好一會沒出聲,出聲道:“那她成為醫生了嗎?”


    “嗯,她很用功,專業成績也很好,畢業了就到我那個醫院來了。”


    言初心一跳,意識到接下來發生了不好的事,下意識拉住了林隨舟的手。


    “她成為醫生後,遇到了幾個難纏的病人。”他眼裏閃過一抹厲色,言初從沒看到他露出這種類似厭惡的情緒,一怔。


    “是……醫鬧嗎?”


    林隨舟點頭:“那些病人對治療結果不滿意,天天來醫院堵人。我那時候在國外,等回來的時候,她精神已經不好了。


    她因為從小父母雙亡,所以周圍的人都很疼愛她。剛工作就麵臨這樣的事情,小姑娘當即就崩潰了。


    她沒有告訴周圍的人,林隨舟回來的時候,她正站在病房的窗戶邊,神情恍惚,手上是斑斑血跡。


    她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林隨舟停頓了下,低了頭,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來。


    她說:“哥哥,你為什麽要讓我當醫生?明明……一點都不好。”


    “我當時去拉她了,她把手伸到我麵前,說她的手被弄傷了,以後再也不能握手術刀了。”


    “她說後悔成為了醫生。”


    言初沒有去評價故事裏這個女孩的所為,誠然林隨舟在這件事裏是完全無辜了,那女孩把錯怪在他身上根本沒有道理。但是不是當事者,沒有權利站在道德的高處指責別人。


    “她捅了我一刀。”言初倏地一下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望向了他的腹部。她記得的,那次意外撞見他擦身時,看到了腹部那有一道傷疤。


    怎麽可以這樣!言初氣憤極了,正欲說話,林隨舟搖搖頭,神色倦倦的。


    “捅了我一刀後,她就轉身跳樓了,我沒拉住她。”


    “她從五樓摔下去,當場死亡。”


    言初身體僵住,陣陣寒意從心底往外冒。


    他愧疚自己給那女孩選擇了醫生這條路。


    那女孩當著他的麵自殺,他站在高處往下望時,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身體,衝擊會有多大。


    是埋怨自己的吧,所以之前才會跟她說他不是個好醫生這種話。


    言初很後悔讓他回憶這樣的事了。


    見她眼睛紅紅的,滿臉都是愧疚,林隨舟從自己的情緒裏抽身出來,雙手撫上她的臉,輕輕地捏了捏。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已經都過去了。”


    言初搖頭:“我不該問你這樣的事的。”


    “別難過。”林隨舟垂眸望著她:“說出來後,我心裏也舒服點了。”


    言初此刻腦子很亂,所有行為,全靠本能支配。她站起來,把林隨舟攬在懷裏。


    “抱抱。”她說。


    “把我當你班小孩哄啊!”林隨舟靠著她,情緒比起剛才,舒緩了許多。


    “才不是。”言初別別扭扭地搖頭:“你是我愛人。”


    這個新稱呼讓林隨舟愣了下,隨即嘴角輕揚。寂靜的屋子裏,言初似乎聽到了他低低的笑聲。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忙鬆開了手,朝後退了幾步。就見林隨舟仰頭看他,眼神不再似剛才那般黯淡,又重新燃起了光。


    “言初,你總是有辦法讓我高興起來。”


    她的身體顫抖不已,接著感覺自己的手被牽起。她低頭去看,就看到自己的手被他緊緊地攥住,他頭也低著,似乎在看他們牽著的雙手。


    “我之前覺得,當醫生惡心透了,根本不值得。”他停頓了下,又抬起了頭:“我這麽負能量,嚇到你了吧?”


    言初搖頭:“有什麽不痛快的,你盡管說,我願意聽你傾訴。”


    他拽著她的手,臉上雖然沒有笑,但也沒有之前的陰鬱了。


    “蘇凡死了以後,我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那個病人,手術能成功的可能本來就微乎其微,其實很多專家前輩都勸她不要做這個手術了,說沒有意義了,不過她說不能放棄每個病人。”


    “她做了很多準備工作,但結果.....卻不大好。她死了之後,那個醫鬧又帶人來了,拉著橫幅在醫院門口靜坐示威。”


    “我那時候在想,為什麽要當醫生,為什麽要去治療病人。隻要一閉上眼,就看到蘇凡怨恨的表情,還有她跌下樓的那個瞬間。”


    “給人看病時,手就會控製不住地顫抖。”


    “手上仿佛沾滿了蘇凡的血,是我害死了她。”


    “看了好多心理醫生,都沒有辦法。”


    他眉一直緊緊擰著,說完這句時,他閉上了眼。


    “我鑽牛角尖了。”


    他語氣低沉,抬眸望向她:“很丟人是嗎?”


    “不會。”言初搖頭:“是那些人不好。醫生又不是神,哪能每個人都醫好?”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可你還是沒放棄當一個醫生。”


    從一開始隻能給孩子治病,到現在漸漸步入正軌,言初覺得林隨舟已經很棒了。


    “言初。”他突然出聲叫她的名字,又繼續道:“你來這裏以後,看到你對學生那麽拚命,對自己的職業那麽有熱情,我覺得自己……”


    他思考了一會,想到了一個詞。


    “很狹隘。”


    言初愣了下,下意識地否認:“我也沒做什麽,隻是一些很平常的事。”


    她不想看到那樣林隨舟貶低自己,來抬高她。在她看來,他是最好最好的。


    林隨舟這時也站起來了,言初仰頭看他。他目光深邃,情愫像是一團化不開的黑墨,濃烈至極。


    “你很遲鈍,總是察覺不到。”話畢,他語氣裏帶著絲歎息。


    靜默了片刻後,出聲:“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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