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了一會,三公子忽然想起了什麽,拿折扇拍了拍手心,笑道:“夜公子近期一直忙著公事,大概還沒聽說吧,群芳樓的花魁已經易主,紅妝姑娘藝驚四座,完敗雲裳姑娘,如今,已經是浮雲閣的主人了。”


    “紅妝”這個名字,就像巨大的電流,重重地擊在夜九的心髒上。


    他的心髒,狠狠地麻痹了一會,腦子裏也空白了瞬間。


    片刻之後,他才忍下心頭的激蕩,定了定神,努力用平靜的語調,淡淡地“哦”了一聲。


    月映華眨了眨眼,他剛才是看錯了嗎?怎麽覺得夜九似乎很是震驚的樣子?


    但那份震驚,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還沒確定,夜九就恢複了淡漠的神情。


    “夜公子對紅妝姑娘的事情沒有興趣麽?”他問。


    夜九淡淡地道:“她的棋藝,會比雲裳姑娘厲害麽?”


    月映華微笑:“我跟她、雲裳姑娘一起下來,感覺她的棋風比雲裳姑娘果斷狠絕。”


    “是麽,”夜九這才顯露出一點興趣來,微笑,“聽三公子這麽說,我對她的棋藝,倒是有點興趣了。”


    月映華道:“不如我們就邀請她一起切磋棋藝如何?”


    夜九頜首:“那敢情好。”


    月映華微笑:“紅妝姑娘不僅才藝樣樣出眾,長得也很招人喜歡哪。”


    夜九又淡淡地“哦”了一聲,看向窗外。


    他不想聽到任何人的嘴裏吐出“紅妝”二字,那會讓他感覺很不舒服,就像深藏在心裏的珍寶,被人發現和議論一般。


    所以,他裝作對窗外的街道很感興趣的樣子,不想給月映華再跟他聊“紅妝”的機會。


    為什麽要起這個名字呢?他在心裏想,那麽多美妙的文字與無窮盡的組合,為什麽那個新來的花魁非要起“紅妝”這個名字呢?


    起一個更令人遐思、誘惑、特別的名字不好麽?為什麽偏偏要起和紅妝一樣的名字呢?


    簡直讓人忍無可忍!他的目光,黝深下來,他有必要讓那個女人改一下這個名字!


    月映華折扇遮臉,盯著他。


    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呢,總覺得夜九似乎有點奇怪,在煩躁和生氣?


    他無法確定,因為,夜九的表情,總是如此淡漠,喜怒不形於色,就算偶爾閃過一星半點的波動,也快到讓他無法捕捉。


    在兩人的思慮中,群芳樓到了。


    馬車一直馳進後園的隱秘停車點,兩人才下車,往浮雲閣行去。


    未見閣樓,就聽到了幽美叮咚的琴聲,仿佛月光與山泉一般,撫慰著人心。


    夜九一聽到這琴聲,就再也走不動了,腦裏一片空白。


    月下流泉!又是那首曲子!他彈過無數遍,然而,此時聽到的琴聲,最接近多年以前他初次聽到紅妝彈的聲音!


    他永遠不會忘記和記錯那時的琴聲。


    時間似乎停止了。


    然而,他腦海裏的空白,隻持續了一小會兒。


    他很快就回過神來,穩住身體,定了定睛,做了一個深呼吸。


    不料才剛看清眼前的情形,就觸到了月映華那犀利的目光,驚得他又是一駭,一口氣沒喘上來。


    月映華微笑:“夜公子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夜九勉強笑笑:“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聽到熟悉的琴聲,與我所彈幾乎如出一轍,有些驚到了。”


    月映華哈哈一笑:“我初聽到紅妝姑娘所彈的這首曲子時,也嚇了一跳,幾乎以為夜公子其實沒有出征,偷偷留下來呢。”


    這次,夜九臉上的細微變化,沒有瞞過他的眼睛。


    夜九該不會跟那位紅妝姑娘有什麽淵源吧?


    否則,向來麵無波瀾的夜九,怎麽會失神了片刻?


    夜九微微一笑:“不知這位紅妝姑娘來了多久?”


    每次聽到、提到“紅妝”兩字,心髒就像被捅了一刀,雖然已成習慣,卻還是很痛。


    月映華道:“就在夜公子即將班師回朝的時候,一個多月了吧,如今,紅妝姑娘已經名滿天都,不過,能見到她的人少之又少。”


    夜九道:“我今天運氣不錯,沾了三公子的光,才能見到紅妝姑娘。”


    月映華笑笑:“未必哪,說不定見到夜公子才是紅妝姑娘的運氣呢。”


    夜九笑笑:“三公子過獎了。”


    說話間,浮雲閣已經出現在兩人的視線裏。


    幾乎被鮮花鑲嵌起來的窗邊,一個女子,穿著一襲粉紅色的裙子,正在垂首彈琴,沉靜,優雅,飄逸。


    夜九的腳步,又微微浮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


    乍一看,那簡直就是記憶中的紅妝再現……


    可是、可是……他很快站穩腳步,眼裏閃過一抹悲愴,她已經不在,不在了啊。


    再相似的風景,也不是去年的風景,再相似的人,也不是去年的人。


    思及此,他的臉龐又恢複一貫的淡漠,再也沒有半點波動。


    月映華將他的細微表情看在眼裏,沒說什麽,隻是對身後的小龜道:“去通報一聲,就說三公子帶了一位客人,求見紅妝姑娘。”


    小龜應了一聲,往浮雲閣跑去。


    一曲終了,窗邊的粉衣女子站起來,環視樓下聽曲的眾人一眼,微笑著道了個萬福,轉身,婀娜的身姿,消失了。


    眾人遺憾地離開,議論紛紛,滿口皆是讚美。


    兩人來到浮雲閣的大門前,丫環已經恭敬地等候著了,一看到他們便道:“三公子,紅妝姑娘有請。”


    夜九隨月映華走進浮雲閣,心裏對新的花魁“紅妝”沒有絲毫的好奇與好感。


    在他看來,這個女人不過是個搶了“紅妝”之名與影像的女人罷了!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她是個怎麽樣的人,他隻想找到他的寶貝,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


    浮雲閣跟他離開之時相比,沒有什麽改變,連桌麵上他用過的紫砂壺、青瓷杯和他喜歡的丁香花都沒有變,這讓他更是心生厭惡:她知道之前住的是男子吧,卻不將他用的東西換掉嗎?


    上了二樓,紗簾重重,隨風輕蕩,如波浪蕩漾。


    紗簾後,一個女子靜美、神秘的身影,若隱若現,饒是夜九再怎麽冷情,也有片刻的失神,幾乎要失聲叫出來:“紅妝?”


    那是紅妝!


    那一定是紅妝!


    不必看得那麽清楚,他也知道,她就是他記憶中和幻想中的紅妝,絲毫不差!


    他就像著了魔一樣,癡癡地看著那個女子,癡癡地走過去。


    紅妝,就站在他的麵前,拈花微笑,美好如初見。


    他呆呆在看著她,眼裏,幾乎流下淚來。


    隻是,他已經沒有眼淚,眼睛因此而更紅了,泛著血一樣的色彩。


    這是長大以後,他欲迎娶的紅妝!


    年滿十六的紅妝,一定就是這副模樣,靜羽芳華,美好如斯。


    一定是夢!


    第一次,他夢到了活生生的、長大了的紅妝,沒有怨恨,沒有冷漠,隻有初見時的溫柔。


    但願此夢長在,永不清醒。


    然而,一個清亮的聲音,打破了他這六年來最美的、也是唯一的一個美夢。


    “三公子,歡迎光臨浮雲閣!還有這位公子,不知如何稱呼?”


    魔咒,被打破了,所有一切複位,夜九回到冰冷黑暗的現實,心裏,又升起絕望。


    終究隻是夢啊!


    現實,永遠不會有那樣的美好與幸福!


    回到現實中的他,終於看清,他以為是活生生的紅妝,其實隻是一幅畫,一幅栩栩如生的畫。


    再美的畫,也不是真的――多麽令人絕望的現實!


    三公子道:“紅妝姑娘,這位是夜公子,剛剛被皇上封為剪影將軍,過幾日將離京赴任,我帶夜公子來見姑娘,是想與姑娘下一盤三人圍棋,徹底分出個高下來,還請姑娘不吝指教!”


    “三公子客氣了!”紅妝趕緊道,“三公子棋藝高超,天都恐怕無人能出其右,我哪裏敢指教?至少這位夜公子,也是人中龍鳳,棋藝自然也不在話下,我還得請兩位到時手下留情呢!”


    她看起來從容,心裏,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真的是他呢!


    一年不見,他多了一份沉穩,也多了一份冷酷,可是,他仍然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


    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然而,此時此景,她卻隻能無語凝噎,視他為陌路人。


    夜九的目光,從畫像上移開,落在她的臉上。


    瞬間,他的眼睛,暮然瞪大,呼吸微微急促起來,幾乎沒有血色的臉龐,第一次出現了血紅――這血色,絕不是驚喜,而是憤怒!


    極度的憤怒!


    原本就總是泛紅的眼睛,此刻更是迸出烈焰般的怒火來。


    她竟敢……竟然偷了紅妝的名字,冒充紅妝,出現在他的眼前!


    紅妝的一切,豈是她可以染指和盜用的!


    這個小偷!這個強盜!這個搶劫犯!這個罪該萬死的女人!


    紅妝感覺到了他的怒氣,卻平靜從容,睜著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露著珍珠般整齊潔白的牙齒,還有兩雜若隱若現的酒窩,陽光燦爛地看著他:“夜公子?”


    夜九死死地盯著她,憤怒如同地底下沸騰翻滾的岩漿,在他的四肢百骸裏流竄奔騰,隨時都會噴薄而出,將他和身邊的一切燃燒、融化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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