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嬌娘又被扶回屋子裏,作為一個傻子,正常人的事她不需要參與。


    程嬌娘坐在屏風後,依著憑幾,寬大的衣袍鋪在地上,發鬢垂散,安安靜靜神情木然,如果此時有人看過來,一定會感歎一句真像個木偶娃。


    不過也不一定,周六郎回頭向廳堂裏看了眼。


    “一個傻子。”他怒氣衝衝的伸手一指,然後看著程二老爺,“會說謊話嗎?”


    程二老爺僵著臉,門外有很多人湧進來。


    “怎麽了?”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急忙忙的問道。


    周六郎的隨從也都過來了,正將廚房裏的東西呼啦的扔出來。


    見底的米缸,枯萎的菜頭,水裏飄著的半塊豆腐,半死不活的魚。


    院子裏粗使仆婦和丫頭以及半芹都跪著。


    周六郎一腳踹倒麵前的缸框,嚇得剛進門的程大夫人二夫人忙躲。


    “姓程的,我叫你一聲姑父,你就是這樣對待我姑姑的遺女的!”少年暴怒喝道,伸手握腰間作勢要拔刀,卻發現沒有佩刀,轉身又踹小廝,“拿我的刀來!”


    周家武將暴虐,隻用拳頭講話,家風如此,此時更是少年意氣可真什麽都敢做出來。


    程大夫人忙喊著人拉住周六郎。


    “六郎,有話好說,這到底怎麽回事?”她說道。


    “怎麽回事?”周六郎恨恨道,伸手指著地上散落的東西,“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我表妹的?一個常人有手有腳也就罷了,讓一個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傻子挨餓,不怕天打雷劈嗎?”


    程大夫人和二夫人麵色微慌。


    “你們怎麽回事?”程大老爺轉身喝道。


    跟來管事娘子仆婦們立刻跪下一片。


    “是奴婢無能,沒有照顧好娘子。”半芹哭道。


    她原本不想哭,但不知怎麽的,看著地上散落的殘羹剩飯,想到一路歸來的艱辛,想到歸來後的不安,尤其是想到那莫名其妙的一巴掌,她抬起頭,看著站在眼前日光下顯得越發高直的少年。


    “如不能為妹抱屈,妄為男兒!”他恨聲喝道。


    半芹的眼淚如雨而下。


    “是奴婢無能。”她俯身在地大哭道。


    程大夫人已經多少明白怎麽回事了,氣的渾身發抖,一恨仆婦下作惹禍,二恨傻子的丫頭故意鬧事,遇到這種事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麽不說!方才在那邊說的不是挺熱鬧,這事為什麽不說,偏偏這時候鬧出來,安得什麽心!


    “都是我的錯。”程二夫人開口說道。


    周六郎看向她,帶著幾分冷笑不屑。


    “你就是那個繼室?果然後娘無狀!”他說道。


    程二夫人的臉色唰的白了,這話要是傳出去,她的名聲可就完了。


    “六郎,事情還沒問清,你莫要亂言!”程二老爺繃著臉喝道。


    “有後娘就有後爹!”周六郎立刻轉向他冷笑道,“我不過說你後妻一句,你就受不了,我表妹挨餓受欺,你就跟瞎子啞巴一般!”


    無禮!無禮!這哪裏有後輩的樣子!


    程二老爺氣的渾身發抖,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我原本是來看看表妹是否平安到家,沒想到路上倒是平安了,到家裏反而如此不平,我年輕子侄沒資格說話…”周六郎不容他們說話,接著冷笑說道。


    你還沒資格說話,自始至終都是你在說話..


    程家的人心裏喊道。


    “….我這就回去,讓家中長輩過來,你們長輩們坐在一起好好的說!”周六郎說道,說罷拂袖撩衣大步向外走。


    一個後輩都這樣囂張了,要是長輩來了,還能好好說話?才怪呢!


    程大老爺似乎已經看到一群武夫塵煙滾滾凶神惡煞踏破程家的大門。


    “慢著,這有什麽好說的,惡仆欺主,當逐!”他豎眉喝道。


    周六郎腳步不停。


    “青娘失察之過,當去祠堂思過!”程大老爺一咬牙又說道。


    此言一出,院子裏的人都大吃一驚,紛紛看向程二夫人。


    周六郎的腳步這才停下。


    程二夫人咬著下唇,感覺四周的視線灼灼,令她燥熱不安。


    自她進門後,這大約是第一次受到指責,而且還是如此嚴厲的指責,並且是當著下人的麵。


    她以後可怎麽在家中立足。


    “是。”她哽咽說道。


    “大哥,這不管青娘的事!”程二老爺急道。


    “是,還有你!”程大老爺喝道,對於二老爺此時還護著妻子很是惱火。


    也不看什麽時候!哪個事重要!


    “大哥,青娘身子不好,那個…孩子是由大嫂照顧的。”程二老爺卻依舊說道,說完低下頭。


    程大老爺一臉錯愕。


    程大夫人吐口氣。


    算了,事已至此,裏裏外外的麵子算是丟盡了。


    “是,是我的錯,真不管青娘的事。”她說道,一麵前行幾步,衝周六郎微微施了半禮,“六郎,伯母在這裏認錯了。”


    周六郎還禮。


    “誰錯我不在乎,隻是,希望日後不要再有這種錯便是了。”他說道,“人心肉長,廟前施粥念佛,倒不如感念骨肉親情來的功德容易。”


    這少年,倒是會說話。


    程嬌娘抿抿嘴,垂下視線,左手慢慢的繼續在憑幾上描畫。


    這首詩詞的字她已經能寫了,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要一些書畫過來做更多的練習?


    傻子的住處不是好好說話的地方,很快人就呼啦啦的退出去了,不多時候,粗使仆婦和丫頭便被人牙子過來帶走了,連句哭訴都沒讓說,除了她們自己,其家人也一並被趕離了程府,家中所有下人森寒不已,再看向那傻子的所在時,多了幾分畏懼。


    消息很快傳遍了程家內宅,住在程二夫人耳房的程七娘抱膝神情微怔。


    “七娘別擔心。”奶媽撫慰道,“夫人和二夫人並沒有真的去祠堂思過,那周家的人被安撫下來了。”


    程七娘還是有些呆呆的失神。


    一旁的程四娘便開口了。


    “當然不會了。”她說道,“伯母和母親到底是家裏的女主人,怎麽可能為了一個晚輩去思過,就是那周家的長輩來了,也不能的。”


    奶媽點頭。


    “四娘子說的是。”她含笑說道。


    程七娘放下手跪坐,醒過神來。


    “有個哥哥真好啊。”她忽的說道,眼睛亮亮,“有個這樣的哥哥真好啊。”


    說到這裏神情悵然。


    “可惜我沒這樣的哥哥。”她喃喃說道。


    心裏第一次對那個傻子有些羨慕,又有些憤憤。


    那樣一個傻子有這樣的哥哥真是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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