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芹。”


    一個細眉長臉的丫頭含笑站過來,攔住路。


    半芹有些怯怯。


    “我來吧。”丫頭說道,不容她再說話,接過半芹手裏的茶盤。


    半芹怔怔站著,看著那丫頭邁進周六郎的室內。


    如今,公子已經不許自己進屋了。


    “原本就是破格慣得她…”


    “本來隻有隨風姐姐她們三個能跟公子近身伺候的…”


    “沒人說她,她自己倒裝不知道了。”


    耳邊是廊下站著的丫頭們的竊竊私語傳入耳內,半芹隻覺得如芒在背,要走,也不知道該走哪裏去,要留,這留……


    “我又不是女子,要喝茶便喝茶,給我弄這些糕糕點點的做什麽!扔出去!”


    屋內傳來周六郎喝聲,旋即有盤碟摔碎的聲音。


    半芹眼淚跌落,再不敢在這裏,轉身踉蹌而走。


    走?去哪裏?哪裏可去?


    “你如果實在是氣自己,不如去找你幾個哥哥們打一場的好。”秦郎君說道,倚在憑幾,低著頭翻看一個小本子。


    “我何來氣自己?”周六郎哼聲說道。


    秦郎君沒說話,忽的笑起來。


    “你笑什麽!”周六郎沒好氣的瞪眼喝道。


    秦郎君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伸手指著冊子上一行。


    “今聽門前婦談說張家婆媳爭執,娘子說可待來圈。”他笑念道,“有趣,這錢字不會寫。以圈充之。”


    “有什麽趣,莫名其妙。”周六郎哼聲說道。坐下來端起煎茶一飲而盡。


    “六郎啊。”秦郎君看著他含笑歎道,“如果你早些看了這冊子,怕是不會惹麻煩了。”


    說起這個,周六郎就焦躁。


    “我惹什麽麻煩?我年少輕狂,正是惜花憐草的年紀。看中這個丫頭愛之要帶走,又有何?不過是奪她之愛,待她來我自給她賠罪。”他說道,“父親母親責打我一頓,我便將那丫頭還給她,再送她七個八個丫頭便是了。”


    秦郎君一笑。


    當時聽了原委,又親自帶著半芹跟那陳紹去了府中,果然見陳父清醒時認得半芹。說的話也無誤,周六郎當時便要再赴江州,將程嬌娘接來,但被秦郎君攔住。


    “你現在去不得。”秦郎君說道,“你已經惹了她,再去,必然碰壁而歸,如今陳家可等不起你們這般折騰。還是先解了陳家的急難要緊,不管怎麽說,你們這都是一家人關起門來說的事。如果傳給外人知道,隻怕不妙。”


    這話讓周六郎等人都嗤之以鼻。


    “有什麽不妙的?不過是一個丫頭,她要怎的?再說,她也不過是一個丫頭而已,又能如何不妙?”


    秦郎君搖頭。


    “我確實不知道她能如何,我隻能知道。你們周家隻怕已經在小冊子的左冊頁上了。”他說道,伸手敲了敲小冊子。


    右冊,記恩情,左冊,記歹意。


    “我們做什麽了?”周六郎失笑,“不就是要走了一個丫頭嗎?什麽大不了的,還歹意,仇人!”


    秦郎君看著他。


    “一點一點教導修剪出來的臂膀依仗,突然被人奪去”他說道,看著眼前的冊子,“換做你,斷臂之仇,恨不恨?”


    他說著伸手握住自己的拐杖,輕輕的撫摸。


    冊子中記載,那少女病體蹣跚,從不能行,到能慢行幾步,從昏昏不醒到漸漸回神,從不能言笑,到一字一字成句,如何艱難,清晰可見。


    要吃藥,要掙錢,要說話,要走路,要避險,精巧心計,步步教導,悉心指引。


    他想到周六郎描述見那半芹如何在程家人麵前侃侃而談,此時看到的卻是那個言拙身僵被喚作傻子的女子。


    傻子麽?


    秦郎君苦笑一下。


    “她,什麽樣?”他忽的問道。


    “我哪裏記得,來了你見了不就知道了。”周六郎沒好氣的說道,“已經聽你的,我們家隻讓一個管事陪著陳家的人去請了,這下她就不會掃我們周家的麵子不來了吧。”


    眼前浮現那個女子的麵容,曾經一掃而過的呆呆,此時怎麽看都像是嘲諷。


    當時自己自以為聰明的帶走那丫頭,在她眼裏就跟傻子一樣吧?


    他不由端起茶大口的喝要壓下悶燥意。


    秦郎君看著他喝茶。


    “原來是她說這茶難吃。”他微微一笑說道。


    周六郎一口茶吃嗆。


    這茶以後也不能吃了!


    老者接過小廝捧來的茶一飲而盡,老仆遞上手巾。


    老者輕輕擦拭了額頭,抬眼看麵前的道觀。


    “好了,該去歇腳了。”他說道,看著這邊小廝又倒茶,忙止住,“別倒了,留著配點心吃。”


    三人進了院門,徑直進了大殿,雖然不信道,老丈也奉了香火錢。


    小童很高興的引他們在側殿坐下。


    “我今日得了新鮮的魚,送與半芹娘子。”老丈笑道,一麵示意小廝。


    小廝將竹簍遞過來。


    “還有白米。”他說道。


    “善人,是要在我們這裏用飯了?”小童笑道。


    “你們這玄妙觀好啊。”老者笑道,“晨起山上一行,出一身汗,就此回去總有些意猶未盡,如果爬完山,再來這裏沐浴下真靈,吃上一碗齋飯,神清氣爽才為玄妙啊。”


    “無量天尊。”孫觀主含笑說道,從一旁走來施禮。


    老者還禮。


    “有善人這句話,我們玄妙觀便也有靈了。”孫觀主笑道。


    不多時小童便進來了,手裏捧著一疊點心。


    “半芹姐姐正在蒸魚,讓善人先吃茶。”她說道。


    老者等的便是這個,當下高興的讓小廝斟茶,自己撿起一塊點心。


    “唔,這次是桃子。”他笑道,指著盤子裏的長條點心。


    “半芹姐姐說,山下的桃肉味道不好,娘子不喜,所以便糖滾下。”小童說道。


    “隻要用心,萬物萬事皆能美。”老者看著手中捏起的桃條,感歎道,“世上最難是用心啊。”


    一個蜜餞還有這麽多說法?


    “這餓病果然也是病嗬。”小童扒著師姐的肩頭低聲說道。


    門外傳來腳步聲,以及飯菜的清香。


    一個素衣布衫,相貌平平,眉眼含笑的丫頭邁步進來。


    見到這丫頭,屋子裏的人都露出笑,發自肺腑的歡喜迎接。


    小童搶著接過她手裏的食盒,孫觀主側身讓路在一旁。


    “老丈久候了。”丫頭施禮說道。


    見她到來,老者含笑起身。


    “不敢不敢,倒是叨擾小娘子了。”他笑道。


    小廝站在一旁忍不住吸吸鼻子,想自家老太爺待人很少如此和氣,多少名門貴族文官小吏恭敬侍立,他老人家都是一副愛答不理,沒想到會對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婢起身相迎,真是嘴饞喪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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