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芹將火盆裏加了炭,屋子裏暖意濃濃。


    “我叫錯了。”


    晉安郡王站在門外廊下笑道。


    “我是要叫程昉的。”


    程嬌娘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正好路過,就來打個招呼,沒有什麽事的。”晉安郡王又含笑說道,“我這就走了。”


    程嬌娘應聲是,邁步走出來。


    “你,沒事吧?”晉安郡王遲疑一下看著她問道。


    “有點事,不過沒事的。”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


    “哦對了。”程嬌娘又說道,“你說那日的點心是我做的?”


    是因為這個嗎?


    晉安郡王稍微鬆口氣,知道為什麽有事就好。


    “沒有,沒有,那日你吃了不是說太甜了,我就讓廚子又改了改,所以我和陛下說的是,你指點過的。”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是因為這個的緣故所以生氣了嗎?”晉安郡王遲疑一下問道。


    “當然不是。”程嬌娘搖搖頭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


    “程昉。”他說道,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一拍之後飛快的收回手。


    程嬌娘看他。


    “別難過。”他說道。


    “我沒事。”程嬌娘說道。


    沒有說不難過,而是說我沒事,就是說我會難過,但是能熬著。


    看著門前施禮恭送的女子,晉安郡王放下車簾子。


    馬車搖搖晃晃。


    身家不幸,好容易結義兄長又戰死,好容易為兄長奪回榮耀,又引來馮林瘋狂罪責。


    雖然最終都是化險為夷得償所願,但如果可以誰願意總是這樣咬著牙用著力氣披荊斬棘。


    雖然陰天,街上人依舊不少,侍從引開路,街邊的人雖然安靜了很多。但還是有說笑聲傳來。


    晉安郡王轉頭微微掀起車簾子。


    進了臘月京城更加熱鬧,街邊店鋪都掛起了彩燈籠,入夜時如同虹彩,白日看起來也引人注目。


    幾個小娘子穿紅著綠。正圍著一家店鋪說笑,兜帽下的笑容燦爛。


    她連笑都沒笑過。


    一件又一件,她總是沒個開心的時候。


    晉安郡王低下頭,該做些什麽呢?


    晉安郡王輕咳一聲,車前坐著的內侍忙探頭過來。


    “你來。”晉安郡王招招手說道。


    內侍忙爬進來。


    “你一個朋友心情不好,你怎麽樣才能讓她稍微開心一點?”晉安郡王問道。


    內侍被問的一怔。


    “故意輸錢給他。”他怔怔答道。


    晉安郡王呸了聲。


    她會在乎錢!況且,怎麽賭錢?


    問這些隻有內侍朋友的內侍們真是瘋了!他們這些人的樂趣可不就是錢嘛!


    “滾滾。”他擺手沒好氣說道。


    晉安郡王的車駕在街上穿行而去。


    太史局司天台,冬日裏室內燃著火盆,幾個官員坐在其中,麵前擺著星盤。正飲酒說笑。


    門就在此時被推開了,寒風讓屋子裏的人打個機靈,忙放下手裏的酒碗,一本正經的去看星盤。


    “大人。”


    一個聲音帶著幾分怯怯說道。


    幾人這才看到是一個學生走進來,頓時又隨意而坐。端起酒碗。


    “什麽事?不是說我們推演時不許打擾嗎?”其中一個豎眉說道。


    司天台學生忙躬身施禮。


    “大人,學生適才,好像,看到。”他有些遲疑,結結巴巴說道。


    “看到什麽?”一個官員沒好氣的問道,“記錄下來就是了。”


    “學生看到太白…”學生說道。


    此言一出,正喝酒的一位官員噗嗤一口噴了出來。


    太白!


    一陣腳步急響。四五個官員從廳中湧上觀星台,在冬日午後的寒風中眯眼看去。


    今日陰天,日昏昏。


    幾個大人認真的看了半日,也沒看到半點異樣。


    “你瞎說什麽?”他們鬆口氣回身喝道。


    那司天台的學生一臉不安。


    “學生真的看到了,就在剛才,也許經過去了…..”他說道。話沒說完就被幾個官員呸呸幾聲打斷了。


    “還經過!”一個豎眉咬牙低聲喝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太白經天啊,你也敢隨意亂說。”另一個亦是低聲喝道。


    旁邊的人立刻拍他一下。


    “你還說!”他瞪眼帶著幾分驚恐說道。


    那人立刻不說了,一麵抬頭。


    “我們再好好看看,有則有。無則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他說道,一麵看了那學生一眼。


    學生訕訕低頭。


    幾人又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通,確認沒有此事,便都鬆口氣。


    “學了幾天就賣弄!”幾人瞪眼嗬斥道,“司天之事,要緊嚴謹,不可兒戲,要知道,一言可以興邦,一言便可亂邦。”


    學生忙低頭應聲是。


    “走了走了,今年的天可真冷。”


    “晚上誰值星?”


    “誰值星都一樣,今日陰天,沒什麽可看的。”


    幾個官員說這話,在寒風裏裹緊衣袍下去了。


    學生站在觀星台上,再次抬頭看天。


    日漸西沉,徹底被陰雲遮擋看不到了。


    “真的是看錯了嗎?”他忍不住喃喃自語。


    可是……..


    “複之。”


    有人高聲喊道。


    學生忙看去,見觀星台下一個年輕人衝他招手。


    “走了走了。”年輕人說道,一麵做了個喝酒的手勢,“我們暖暖身子去。”


    學生遲疑一下搖搖頭。


    “我今日值星,不走了。”他說道,伸手指了指天。


    年輕人一臉驚訝,也抬頭看看天。


    “今日陰天,有什麽好看的?”他不解問道。


    學生衝他拱拱手,年輕人隻得搖頭走開了。


    “天,其實很好看的。”學生自言自語。再次抬頭看天。


    陰天夜空昏昏,星辰幾乎不見。


    此時玉帶橋程家院落裏,燈火已經熄滅,大多數人都進入了夢境。


    後院裏鋪設氈墊。一個女子斜倚而臥,抬頭看著夜空。


    半芹站在一旁,遲疑一下又將一個大厚氈墊捧來。


    “娘子,再加蓋一件吧。”她低聲說道。


    “不用。”程嬌娘說道,將手裏的酒碗一伸,“斟酒。”


    半芹應聲是,將氈墊放下,斟酒,看著程嬌娘一邊慢飲一變看夜空。


    夜空能看出什麽呢?


    她也抬頭看去。


    “父親,你看到什麽?”


    夜色裏測天台上男人回過頭。高高的觀天台上沒有一絲燈火,隻要滿天的星光。


    “看到了天命。”男人微微一笑說道。


    她抬起頭,星光下女童似是一臉不解。


    “命可以看到嗎?”她問道。


    男人伸手撫了撫女童的雙鬢,抬頭環視四周,從觀天台上可以看到周圍層層疊疊的房屋。夜色裏若隱若現。


    “阿昉。”他說道,“當然,別忘了我們程家是做什麽的。”


    “做吃的,做玩的,念書的,記史的,領兵的….”女童認真的扳著手指說道。“還有東山哥哥的爹是看病的….”


    男人哈哈笑了。


    “那些隻是小道。”他說道,一麵伸手指天,“阿昉,你要知道,我們程家的大道,是觀天道。”


    觀天道。


    寒風越發猛烈。風吹著散落的發絲,程嬌娘伸手撫住,抬頭看天,漆黑一片的夜空似乎在狂風下漸漸撕開了一道口子,隱隱有星光閃爍。


    天道。為什麽亂了?


    大周朝的太白經天據書中記載,隻有十八次,十七次已經在這之前發生過了,而第十八次,也就是大周朝最後一次,是在大慶朝高祖滅大周前一年發生的。


    也正是靠著這一次太白經天,大慶高祖順應天意,代大周而取之天下。


    距離此時尚有幾十年,怎麽如今出現了?


    難道是此時不察,書中漏記了?


    “娘子,酒。”半芹說道,再次斟酒。


    程嬌娘伸手接過一飲而盡,再次看天,星光隱隱。


    “父親,那你看到天道是什麽?”


    男人聞言低下頭微微一笑。


    “天道啊。”他說道,“就是天命。”


    “父親,看天命又為了什麽?”


    “為了順天命,也為了逆天命。”


    順天命!逆天命!


    程嬌娘坐起來。


    那,他們程家所做的事,到底是順天命,還是逆天命?


    順的是什麽?逆的又是什麽?


    以前不知道自己是誰,從未想過過往,如今知道了自己是誰,因為不忍直視也從不想過往,此時看來,過往還是要想一想的。


    “父親,我為什麽要學這麽多道?”


    “因為,阿昉將來很重要,很不一樣。”


    很重要很不一樣,是因為要做皇後嗎?那時候,大家都是這樣說的。


    不,不是大家,父親從來沒說過,他隻是笑著。


    不說謊。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父親是會開口應和的,如果不開口,那就是……


    程嬌娘伸手扶住心口。


    她之所以重要,之所以要學這麽多,也許並不是因為她要做皇後。


    那是因為什麽?那是為了什麽?


    為了…此時此刻嗎?


    此時此刻又為了什麽?


    程嬌娘抬頭看天,太白經天嗎?


    太白經天預兆什麽?天下亂?為什麽這個時候會天下亂?


    而與此同時,司天台一間密室中,一張幾案旁堆著著亂亂的書卷,地上散落著幾卷寫有天文誌的書卷,而那學生站在幾案前,也驚訝的看著麵前散落的紙張,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跡,還有點圖勾勒。


    “我的天啊,我算出了什麽?”他失聲喊道。


    這聲音驚動了火盆前坐著打盹的小吏。


    “你可小心點啊,這裏的東西可別弄亂了,弄壞了。你可是要掉腦袋的。”他立刻說道,抬頭看向學生,見他麵色驚愕的呆立,“怎麽了?”


    “我算出了什麽?”學生又說道。看向他,神情不是驚愕,換成了驚喜。


    “什麽?”小吏怔怔問道。


    “月食。”學生說道,伸手指著天,“月食!”


    月食?


    月食,凶兆,從上始則君失道,從旁始為相失令,從下始為將失法。


    最為司天台的小吏對於天文曆法占星天官亦是有些了解,一句話很快喃喃而出。


    但很快他又嗤聲笑了。


    “有什麽稀奇的。你們上次不是也算出日食了嗎?”他說道。


    結果呢?還不是又是錯了。


    “行了行了,天天月月的你們算這個算那個,到最後連曆法都算錯了,走走。”小吏不耐煩的擺手說道,“天都要亮了。你快出去吧,這裏的天文曆法讖緯天象是上與天通,可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快快趁著天還沒亮,快走吧。”


    學生無奈隻得收拾東西而去。


    東方發亮,將明未明,天地之間一片昏昏。寒風淩冽,學生裹緊了衣袍,將懷裏的紙張收好,又抬頭看天。


    難道真的先是看錯了,如今又算錯了嗎?


    天色大亮,慶王府裏。晉安郡王有些懶洋洋的依憑幾,看著坐在地上自己玩的高興的慶王。


    “六哥兒,你說,她是不是真的對我生氣了?”他吐口氣又問道。


    慶王自然不會回答他。


    “我覺得她不是的。”晉安郡王說道。


    雖然口中這樣說,還是忍不住歎口氣。一下一下拋著被慶王扔過來的球。


    “殿下。”


    有內侍疾步而進。


    “司天台有個人看到了太白經天。”


    太白經天?


    讀書可不僅僅是經史子集,還有天文地理都要多少通曉。


    太白經天意味著什麽是個讀書人都知道。


    晉安郡王有些驚訝的坐起來。


    “現在?”他問道。


    “不是。”內侍忙搖頭,“昨日,而且隻有一個人看到了,還隻是個學生,所以被否決了。”


    晉安郡王微微皺眉。


    太白經天…..


    太白…經天….


    “沒錯!原來如此嗎?”晉安郡王拍膝說道。


    沒錯?又原來如此嗎?


    那到底是還是不是?


    內侍聽得愣愣。


    “沒錯,是太白經天。”晉安郡王點頭說道。


    內侍聽得怔怔。


    “殿下,你也看到了?”他不由問道。


    是的,看到了,晉安郡王點點頭。


    那時候自己站在程嬌娘家門前,看到那女子正抬頭看天,神情與往日不同。


    她能預知日食,那這太白經天必然也是認得的。


    那,她不是因為他不開心的!


    不是因為他!


    “殿下。”內侍不安的問道,抬頭卻見晉安郡王正展開笑臉。


    笑?這時候怎麽能笑!


    內侍頓時打個激靈。


    “殿下。”他忙喝道。


    晉安郡王也回過神。


    “殿下,如果真是是太白經天。”內侍低聲加重語氣說道,“是太白經天!”


    這是天象凶兆,國之不安,天子危難,怎麽能笑呢?


    晉安郡王想要收起笑,但笑意卻掩飾不住。


    不是因為自己她才不開心的哦。


    不是哦。


    **************************************


    ps:四千字,今日一更


    這是過度以及為將要發生的情節鋪墊背景和原因等等,可能無趣,大家可以攢文,等戲肉開始了,我會叫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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