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京城夜色被一匹橫衝直撞的馬驚亂,不理會身後的罵聲,小廝慌亂的抖動韁繩,催馬疾馳。


    往哪裏去?去哪裏找幫手?


    程家……


    “快些,跑快些,要不然,你家郎君就要被人打死了。”


    小丫頭急促的聲音在耳邊不時的回蕩。


    小廝咧嘴大哭。


    怎麽辦?怎麽辦?


    臨出門時四郎君才惹惱了二夫人,這樣子回去,能搬來人幫忙嗎?


    不,不能去程家,去找大娘子,去找大娘子!


    大娘子在周家,周家在哪裏他知道的,當初走時半芹姐姐帶著他親自走了好幾遍路,直到讓他牢牢的記住。


    當時他還埋怨半芹姐姐折騰人,現在看來半芹姐姐真是有先見之明。


    小廝狠狠的甩馬鞭,馬兒在才開張的小吃夜市上橫衝而過。


    而此時的周家夜色安詳,周六郎院落裏燈火明亮。


    “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周六郎深吸一口氣,將麵前一個大大的箱子推過去。


    “很多?”


    他又說道,似乎對對方的問話滿不在乎。


    “不多啊,這是三年裏所有的。”


    說到這裏他又抬起頭,伸手將箱子抓回來。


    “不行不行,說的我好像三年裏都掛念著她似的。”他嘀咕道,“說那麽詳細做什麽!”


    皺眉一刻,周六郎又深吸一口氣,將麵前的箱子再次猛的推過去。


    “喂,給你的。”他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


    “問什麽問,給你就拿著,那有那麽多是什麽。”


    說罷沉默一刻,又伸手將箱子拉回來。


    “這女人臭脾氣,這樣說說不定她會扔回來。”他皺眉說道,說到這裏又是沒好氣。“扔回來就扔回來,說的我好像非要給她似的!愛要不要!”


    “竟然給秦十三準備禮物,秦十三又送她什麽了?”


    正嘀嘀咕咕,門外蹬蹬腳步響。


    “六公子。六公子。”小廝喊道,“程娘子來了……”


    她來了!她來了!


    她竟然主動來找他!


    周六郎猛地站起來,旋即又想到什麽,慌亂的伸手將箱子抱起來就胡亂的要藏,卻一時不知道藏到哪裏,走的急一腳絆的踉蹌一下,箱子蓋子被蕩開,裏麵的東西嘩啦掉出在地上。


    金銀首飾鐲子朱釵木雕玩偶等等散落。


    周六郎忙蹲下來胡亂的往箱子裏放,有人已經站定在門口。


    “這不是給你的!”周六郎忙喊道,一麵抬頭。


    門邊小廝不解的看著他。


    “什麽給我的?”他問道。


    周六郎向他身後張望。院內夜色安靜,兩三個婢女站在廊下嘀嘀咕咕的說笑,並沒有其他人影。


    “程娘子在哪?”他問道。


    “程娘子來了人,又是哭又是喊……”小廝忙說道。


    周六郎呸了聲,席地而坐。


    “來就來唄。關我什麽事?”他沒好氣的說道。


    嚇死了!


    “公子,然後程娘子就跟著來人急走了,帶走了好些人,都還拿上了兵器。”小廝忙說道,“門上的人隻聽到那小廝哭著說什麽德勝樓,花魁,高小官人。打死了幾句話,老爺怕有什麽事,讓你去…….”


    當他說道程娘子跟著來人急走了的時候,周六郎已經跳起來向外而去。


    小廝呆呆的將餘下的話說完,才發現眼前的人走了,再轉身見人又奔回來。


    “她去哪裏了?”周六郎喝問道。


    合著自己後邊的話白說了…….


    “德勝樓。”小廝忙幹脆的說道。


    ………………………………….


    一聲慘叫響起。但旋即沉寂無聲。


    德勝樓裏虹橋上的一個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搖搖頭,左右看了看,下邊的廳堂內已經坐滿了人,此時酒宴正酣,而左右的包廂內隔絕了一切聲音。安靜嫻雅。


    “官人?怎麽了?”


    扶著他的官妓問道。


    “沒事沒事,我聽錯了。”醉客笑道,攬著官妓的細腰,“這德勝樓裏怎麽會有慘叫聲?”


    他的話才說完,就見對麵的包廂拉開門,湧出來一隊人。


    “快走。”為首的男人帶著幾分凶悍說道。


    身後兩個男人戰戰兢兢跟隨,再其後,是幾個男人分別架著三個男人。


    “這,這…”醉客揉揉眼,“怎麽看起來….”


    “看什麽看,沒見過喝醉啊?”見他看過來,為首的男人立刻拉下臉喝道。


    好凶悍,醉客嚇得摟著官妓忙在橋上讓了讓,但他還是忍不住看向這被所謂的喝醉了被架著的男人們。


    最前邊兩個倒還好,身上有股尿騷味,但最後一個,胳膊無力的垂著,頭也垂著…


    這也不像喝醉了啊…


    醉客心內忍不住嘀咕道。


    正在此時樓下一陣騷動。


    “幹什麽的,你們什麽人…”


    醉客忍不住看過去,隻見從門外湧進來一群人,手中持弓箭。


    弓箭?


    “就是他們!”小廝抬頭看向廊橋,伸手指著尖聲喊道,“四公子!”


    這聲音撕心裂肺,在這亂哄哄的德勝樓中直直的穿透醉客的耳膜。


    幹什麽啊?


    醉客瞪大眼看過去,見湧過來的人紛紛舉起手中的弓箭,對準自己這邊,他的念頭還沒閃過,箭頭已經流星般飛來。


    娘啊!


    醉客伸手抱住頭尖叫著蹲下,胯下一熱,鼻息間有尿騷氣散開,酒徹底醒了,人也暈了。


    咚的一聲,門被拉開了,屋內的靡靡之音傾瀉而出。


    “十四官人!出事了!”


    這一聲喊讓正被一個官妓喂酒的高小官人看過來。


    “出什麽事了?”他漫不經心問道。


    他的話音未落門外腳步急響。


    “你們幹什麽,站住..”


    伴著喊聲旋即是擊打聲以及痛呼聲。


    果然出事了!


    廳內的人都回過神,高小官人也一把推開官妓,坐直身子,還沒來得及問。門外的人已經進來。


    “你們什麽人?想幹什麽?”


    莫大娘子尖聲喊道,看著廳堂裏站著的手持弓箭的男人們。


    “非兵非差,私持弓箭,還敢在德勝樓打人。反了你們了!”


    沒有人理會她。


    “娘子來了。”


    伴著一聲喊,男人們忙讓開一條路,樓上樓下圍觀的人便隻覺的眼前一亮,一個女子出現在視線裏。


    燈火明亮的德勝樓裏,花枝招展的環肥燕瘦中,這個暗青罩衫,碎花襦裙的清瘦少女卻瞬時成為焦點。


    德勝樓並非不招待女客,但隻有白日以及觀燈節的時候才有女客來,大多數時候,尤其是夜晚。這裏屬於男人以及官妓的天下。


    這般良家閨閣女子這個時候還是頭一次見,還帶著身帶兵器的這麽多侍從,一柔一強硬鮮明的對比,帶著詭異的美感。


    樓上樓下的人看到微微出神,場麵更加安靜下來。


    “娘子。”


    兩個男人抬著程四郎過來。


    “四郎君!”小廝哭著爬過去。見著閉著眼不動的年輕人,頓時嚎哭。


    “傷都在身上,臉上不顯,都是皮外傷。”侍從說道,說到這裏停頓一下,目光落在程四郎的手上,“隻是。右手腕被打斷了。”


    程嬌娘點點頭。


    “半芹。”她說道。


    站在身後的婢女應聲是,上前附耳,聽程嬌娘說了幾句話,立刻轉身飛奔而去。


    娘子?


    一直被忽視的莫娘子似乎想起些什麽。


    “那你知道我家官人的妹妹是誰嗎?”


    耳邊那小廝的聲音再次響起。


    難道那小廝真的是在和人比?而不是失心瘋了或者說錯話了?


    難道這個就是….


    她看著眼前的女子,那女子卻沒有看她,身子站的端莊挺直。讓人不自覺的生出幾分敬畏。


    “人在哪?”她問道。


    要問了!要打自己了!


    不都是這樣,出了事,但凡第一個倒黴的都是她們。


    她們就是雞,不管什麽時候,不管是不是他們的緣故。都先被揪過來劈裏啪啦一頓打罵,都是被殺給猴子看的那個。


    莫娘子心中喊道,下意識的後退。


    “你要幹什麽.…”她尖聲喊道。


    話音未落,人已經越過她。


    莫娘子愣了下,有些不可置信。


    過去了?


    她回過頭,見那女子在十個侍從的擁簇下闊步而行,罩衫飛揚,燈下其上金邊若隱若現。


    程官人….


    程?


    程家的娘子?


    程…!


    程娘子!


    不會是那個!程娘子吧!


    莫娘子的眼睛頓時瞪大。


    江州傻兒!


    “那這麽說,還真是個傻子家的…”莫娘子喃喃說道。


    “你們什麽人?”


    高小官人慢慢問道。


    看著站在廳中用弓箭對準他們的男人們。


    一瞬間慌亂後,廳中的他們都安靜下來,幾個明顯的家仆隨從的人,就算再凶悍強壯,也還嚇不到他們。


    更何況,京城之中天子腳下,還沒有亂到可以隨意殺人的地步。


    伴著高小官人的問話,回答他的是幾個人被扔進來。


    看到這幾個人,高小官人眯起眼,明白了。


    這幾個人便是他派去給適才那什麽程郎君一個教訓的侍從們,此時看來是吃虧了。


    不過他們身上看起來沒有刀劍血口傷,被扔進來後正捂著胳膊艱難的起身,大約是被什麽重物擊中了吧。


    沒想到這程什麽郎君的幫手來的這麽快,來的人還不少。


    不過他並沒有害怕,在這京城之中要他害怕的事還從來沒有呢。


    想來這些人也知道,要不然怎麽手中握著的弓箭上的箭都是折去箭頭的?


    要是真敢傷了他或者他的人,可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高小官人嘴邊浮現一絲不屑的笑。


    “你們是那個程什麽郎君的人吧?”他問道,“你們想幹什麽?”


    “我是想問,你們是在幹什麽。”


    聲音從門外傳來。


    高小官人嗤笑一聲,但旋即他的笑一凝。


    女聲?


    來的是個女人?


    念頭閃過,門邊邁步進來一人。


    果然是個女子。


    待看到這女子的形容,高小官人不由失神。


    燈光下,年紀十七八歲的小女子安靜端手而立,寬大鬆散的暗青緞罩衣,再普通不過的齊胸的素花襦裙,烏發高挽,隻插了一根木簪,似乎施了粉黛,又似乎沒有,麵白如玉,唇紅一點,耳垂白淨,渾身上下別無飾物,就那樣安靜的站著,一絲神情也無,就好似畫上的人。


    廳內安靜無聲,顯然都看的失神。


    德勝樓裏,竟然還能見到這樣的絕色……


    “你就是高小官人?”女子開口問道。


    這一說話讓整個畫麵也活了起來,眾人也回過神。


    不是畫,是活的。


    “我就是,你..”高小官人神情柔和一些。


    對女子,尤其是美人,他還是很溫柔的。


    “我哥哥是你讓人打傷的?”程嬌娘問道。


    伴著她的這句話,程四郎被人抬了進來。


    看著被抬進來的程四郎,一直跪坐在高小官人身旁神情木然呆呆的朱小娘子猛地醒過來。


    “程郎君。”她喊道,起身有些踉蹌的要撲過來。


    但剛走了沒兩步,就被高小官人伸手揪住,伴著一聲尖叫人又狠狠的被甩回來。


    而做了這一個動作的高小官人神情不變。


    哥哥?


    原來是妹妹。


    高小官人笑了,屈膝換個舒服的姿態。


    什麽時候,男人們在外受了欺負,會要當妹妹的出頭來了?


    這程什麽郎的家裏可真是有意思。


    “是我讓人打的,小娘子,你想怎麽樣吧?”他笑問道。


    “我要先問清楚了,才知道要怎麽樣。”程嬌娘說道。


    高小官人哈哈笑了。


    這小娘子有意思,神情既沒有焦急也沒有哭鬧,看樣子真的就是來問問。


    有意思。


    “行啊,你問吧。”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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