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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大亮,旭日東升。


    宣德門前百官命婦兩列如雲。


    幰弩、方傘、雜花、扇曲蓋緩緩第一道引路而行。


    伴著這些人出現,兩列百官命婦不由站直了身子看去。


    其後青衣外杖、車輻棒、告止、傳教、信幡,另有儀刀、戟、弓矢隊列肅然。


    悠揚的樂曲由遠及近。


    節鼓、鐃鼓、羽葆鼓咚咚,簫、笳、笛聲脆脆。


    隨著樂聲百人黃麾仗,一列短戟、五色氅,一列戈、五色氅,一列儀鍠、五色幡緩緩走出。


    馬蹄聲聲奔出軍衛、威衛、武衛、驍衛二十人穩穩前行。


    秦弧抬起頭,在精挑細選身高胖瘦裝扮一致的儀仗隊中準確的看到了周箙。


    他的麵容肅正,目不斜視,身子端正的禦馬前行。


    在他們身後皇後的車駕已經能夠看到。


    六青馬二十四駕士左右護著皇後車駕,其左右後二團雉尾扇、四大傘、八大雉尾扇,錦花蓋、錦曲蓋、錦六柱如林而立。


    日光下,皇後的車駕熠熠生輝。


    左右兩邊的官員命婦齊齊的施禮叩拜。


    秦弧慢慢的退出去,拄著拐轉過身,蹬蹬的拐杖敲擊地麵的聲音淹沒在鼓樂聲中。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呢?


    他的眼前出現一輛馬車。


    “倒是好架子。”身旁似乎有少年人倨傲的說道。


    “應該是好沉穩。”他慢慢的說道,嘴邊一絲笑,“我倒是有些惶惶。”


    看著眼前似乎漸漸駛近的馬車。


    是,什麽樣的一個女子呢?


    馬車從他上穿過,消失不見了。


    秦弧停下腳,聲音的鼓樂聲漸漸遠去。


    “公子。”身後有小廝顫聲喊道。


    秦弧沒有回頭。伸手。


    “公子。”小廝都快哭了,手裏攥著的東西不肯遞過來。


    秦弧的手伸著不動。


    小廝終於遞過來,一個發舊的弓和一個裝畫的竹筒。


    秦弧接過來。低頭看著。


    “秦十三,這可是我最喜歡的弓。”少年人大聲的說道。衝他揚手。


    再錯眼便是一群人含笑湧上前。


    “這官人釀,為祝官人們登仙台,為助興,並不敢亂了官人們的登仙步。”


    “恭祝秦郎君。”


    “快來,半芹姑娘交代過,隻能等你來才能打開。”


    “公子請。”


    一盞燈,兩盞燈,三盞燈。屋子裏點點亮起來,絢麗的,雍容的,一朵一朵綻放的牡丹….


    秦弧仰頭哈哈一笑,將長弓和竹筒分左右背在身上,拄著拐杖大步向前而去。


    “我…有…一副畫….”


    “美人…為我…作….”


    “葡萄..美酒…賀得意….”


    “..有美人兮…見不忘…”


    …………………………………………….


    “拜。”


    伴著內侍司儀的喊聲,偌大的殿前百官命婦齊齊的施禮。


    皇帝由殿內一步步走出來,看著下了車駕的皇後。


    鼓樂轉換,聲聲而亮。


    “發冊。”


    方伯琮說道。


    內侍們捧著金冊,羽扇上躬身相迎。


    程昉緩步而上。身旁的侍女接過金冊,打開羽扇,


    方伯琮伸手。程昉將手伸過去略作一扶。


    “皇後升殿。”


    伴著司儀的高喝,方伯琮看著程昉微微一笑,轉身先行,程昉含笑抬腳跟上。


    其後百官命婦四拜。


    …………………………………………..


    星光轉換二百八十九年後,大梁,江州,冬夜。


    夜風呼呼,漆黑一片的荒野上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著粗重的喘息聲。


    一聲低呼。有人跌倒在地上,前麵的人立刻攙扶。


    “怎麽樣?”男聲低低問道。


    “沒事沒事。被絆倒了。”女聲說道,一麵忙起身。


    “孩子怎麽樣?”男聲問道。帶著幾分擔憂。


    火撚子一晃,燃起一點光亮,照著一男一女的麵容。


    他們穿著破舊似乎是那窮民百姓,但微微的火光下麵容卻是帶著幾分富態,此時二人都低頭看向婦人的懷裏。


    一個小包被子裹得嚴實,婦人伸手掀開,露出其中一個粉團般熟睡的嬰兒,或者是火光或者是冷風侵擾,他不由晃晃了頭,將小拳頭在耳邊蹭了蹭。


    婦人忙將包被掩住。


    “沒事,小少爺還好。”她說道。


    男人點點頭,伸手接過孩子。


    “我來抱,咱們快走。”他低聲說道。


    話音才落,他的麵色就一變。


    “不好。”他說道,“追來了。”


    婦人神情大變忙起身,火撚子被晃滅。


    “追的這麽緊。”男人低聲說道,“肯定有人算路。”


    “那怎麽辦?我們逃不了了。”婦人的聲音哽咽。


    “隻要沒被抓住,就要接著逃。”男人說道,帶著幾分決絕,將孩子背在身上,“我不信程家的血脈就這樣斷絕了。”


    夜色裏兩個身影踉蹌奔向前。


    身後馬蹄聲聲,伴著犬鳴漸漸逼近。


    火把明亮,照的原野上這一隊披掛嚴整,兵器林林的人馬。


    為首的勒住馬。


    “往哪邊?”他喝道。


    身後便有一個文士上前,手中拿著一個羅盤,抬頭看天,又看看羅盤,又掐指一算。


    “那邊。”他說道,伸手指著適才男人和女人逃去的方向。


    將官從腰裏拿出一物,火把下可見其竹筒鐵柄。


    “陛下有令,凡是程氏,隻要死不要活的,一個腦袋價值一個節度使。”他大笑說道。“看看我們今晚手中的突火槍能拿下幾個節度使。”


    身後其他人齊聲呼喝,將手中的突火槍都舉起來。


    馬蹄噠噠疾奔而去。


    此時,大梁京城。司天觀星台。


    這座高大的樓閣下門打開,一隊高大的禁衛護送下。一個裹著鬥篷的男人踏入其內。


    他沒有沿樓梯而上,而是徑直走到牆麵前,旁邊的侍衛將牆麵用力的一推,整堵牆轉動,露出一個向下的樓梯。


    一步一步的走下,地室闊亮另一番天地,此時火把映照亮如白晝。


    牆邊鐵鏈懸掛吊著一個傷痕累累的中年男人。


    鐵鏈穿過了他的肩頭和雙腿,整個人被懸掛在空中。看上去格外的恐怖。


    “在自己親手建造的地方住著比大牢裏舒服了多了吧?”


    腳步聲停下來,清朗的男聲說道。


    “父親大人。”


    這個稱呼此時此刻聽來是如此的驚悚,中年男人慢慢的抬起頭,慘白憔悴的清臒麵容微微一笑。


    “陛下來了。”他沙啞著嗓子慢慢說道。


    來人站定一手掀起兜帽,解下鬥篷,將高大的身材展露,身穿大紅錦衣,在明亮的火把下帶著幾分炫目,他抬起頭,俊美的麵容冷峻。目光犀利。


    “父親。”他說道,“我再來問一遍,大梁將毀於何人之手?”


    中年男人笑了。


    “阿四。”他忽的喚道。


    一旁站立的侍衛眉頭微微跳。忍不住看過來一眼。


    太常寺程隼果然狂妄,都這個時候了還敢直呼陛下小名。


    楊汕肅目看著他。


    “父親,你算了一輩子,可算到了自己的結局?”他說道。


    程隼笑了。


    “陛下,我家阿昉怎麽樣?”他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阿昉這個名字說出來,楊汕的麵容沒有絲毫的變化。


    “阿昉。”他慢慢吐出這個字。


    “很好。”


    “很美。”


    “很聰明。”


    “有美一人。”


    “適我願兮。”


    程隼看著他始終微微笑。


    “父親。”楊汕看著他,負手肅立,“朕已經追封阿昉為孝昭皇後。她是朕最好的皇後,朕謝謝父親為我大梁養育如此絕世無雙的皇後。”


    程隼哈哈笑了。


    “陛下以為。我們程家是為你教養出這樣的一個好皇後嗎?”


    他說道,晃動身子。鐵鏈一陣亂響。


    一旁的侍衛立刻站上前來。


    “陛下小心。”他們說道,帶著幾分戒備擋住楊汕。


    雖然程隼已經廢人一個人,但想到程氏一族的奇才詭技,心內還是有些畏懼。


    楊汕抬手揮開侍衛,看著程隼。


    “我家的阿昉天資聰慧。”


    “我家的阿昉過目不忘。”


    “我家的阿昉耗盡合族之力養育。”


    “我家的阿昉集有合族之才。”


    程隼大笑著說道,蒼白的麵上滿是歡喜和驕傲。


    “我家養育出這樣的阿昉,難道隻是因為四歲那年遇到你嗎?”


    楊汕看著他。


    “父親。”他說道,“大梁將毀於何人之手?程家推演之秘到底藏在哪裏?”


    程隼卻似乎聽不到他的話。


    “我的阿昉,是個好孩子。”他依舊說道,說到這裏,他的神情有些悲淒,“我的阿昉,是個苦孩子。”


    苦孩子三個字說出來,楊汕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旋即恢複清明。


    “可是,程氏從來不怕苦。”程隼又猛地拔高聲音,眼神明亮,“我家阿昉必然無懼無畏,不悲不哀,我家阿昉必定不負程氏之名。”


    看著程隼越來越激動,楊汕轉頭輕歎一口氣。


    “陛下,是問不出什麽的,他已經瘋了。”侍衛低聲說道。


    似乎印證侍衛的話,程隼不再重複的說他的阿昉,而是開始唱歌。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拗口的楚音,古怪的曲調。再加上程隼晃動著被穿透的身子做出的詭異的姿態,讓這間地室裏變得有些陰森,看在侍衛眼裏那明亮的火把也變得有些昏暗。


    楊汕看了一眼程隼。轉身離開了,一步一步的走上去。牆在身後合上,徹底隔絕了歌聲。


    大梁後宮,燈火明亮。


    看著儀仗遠遠而來,等候在天子寢宮外的一個妃嬪屈膝迎接。


    “這麽晚了皇後何事?”楊汕問道,目光看也沒看眼前的女子。


    “陛下,上一次陛下說臣妾做的羊羹美味,臣妾特意做了宵夜。”皇後施禮說道。


    “美味是上一次美味,這一次朕不覺得羊羹美味。”楊汕說道。抬腳邁進殿內。


    皇後神情尷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進去也不是,最終掩麵疾步而去。


    “這些人,就是討好人,也那麽惺惺作態,讓人生厭。”


    寢宮內,解去外袍的楊汕說道。


    不像她。


    “就是為你特意做的,難道不好吃嗎?”


    眼前似乎有女子斜倚而坐嬌嗔。


    楊汕的嘴角浮現一絲笑,但旋即隱沒,他垂下視線邁步。內侍們打起簾子,看著皇帝一步一步進去了。


    寢宮內布置簡單,內侍們都退下去。冬夜裏縱然點燃著炭火,也還是覺得冷冷空空。


    楊汕站定在床邊看著一旁的幾案,其上蓋著一塊黑布。


    “阿昉。”他說道,“還好有你。”


    他說這話伸手掀起了黑布,露出其下一個盒子。


    這是一個水晶盒子,玲瓏璀璨,鮮豔奪目,再仔細看,那正中鮮豔奪目的竟然是一顆心。


    心似乎才被摘下。鮮亮豔紅。


    楊汕伸手撫上。


    “阿昉,你自己一人在這裏呆了一日。寂寞了吧。”他說道,一麵坐下來。“不怕,我回來了,我陪你。”


    他說到這裏又微微一笑。


    “你也陪我。”


    “我永遠陪著你,你也永遠陪著我。”


    “這樣多好。”


    他說這話視線看著水晶盒子,忽的神情一變,不由雙手捧起盒子,似乎要看清楚。


    “來人,來人。”他猛地喊道。


    寢室內的燈一盞盞的點亮,尤其是那水晶盒子四周,更是遍布。


    一個幹瘦的男子從水晶盒子前抬起身,眉頭緊皺。


    “如何?”楊汕問道。


    “陛下,的確是在腐爛。”男子說道。


    此言一出,楊汕猛地抬腳,那男子踉蹌跌倒在地上,卻不敢反抗撐起身子跪好。


    “混帳。”


    罵聲從頭頂砸落。


    “怎麽會腐爛!你不是說不會腐爛嗎?阿昉的心,怎麽會腐爛!她還要陪著朕一輩子呢!”


    屋子裏內侍們也都跪地戰戰。


    “是不是這盒子壞了。”有人顫聲說道,“快去再拿一個來。”


    跪地的男子叩頭。


    “不可能,這水晶盒子絕不會壞的。”他說道。


    楊汕停在他麵前。


    “那你說,這是為什麽?”他喝道,俊美的麵容有些扭曲,令人不敢直視,“我的阿昉的心為什麽會爛?”


    男人一咬牙。


    “殿下,娘娘的心極有可能廢了。”他說道。


    廢了?


    人都死了,心自然也廢了。


    這些術士說的話真是古怪。


    內侍們低頭腹議。


    “她的心怎麽可能廢了!”楊汕冷笑,“南宮,你別忘了,朕可是程氏的女婿。”


    雖然比不上程氏族人的才學,但這麽多年耳濡目染,也不是隨便術士就能誑騙欺蒙的。


    男人叩頭。


    “臣不敢。”他忙忙說道,一麵遲疑一下,“臣是說,這個不是娘娘的心了,所以就廢掉了。”


    楊汕更是大笑。


    “這個不是阿昉的心?”他說道,“這是朕親手從她身上挖下來的!朕難道會認錯朕的阿昉嗎?”


    男人抬起頭,神情有些惶惶,是啊,那是怎麽回事呢?按理說不應該啊,可是為什麽偏偏顯示就是如此?


    為什麽一個人的心會突然就不是了,就換了?


    這怎麽回事?


    水晶盒子裏的心腐爛的越來越快,就在他們說話間原本的鮮紅變成了枯黑。


    楊汕撲過去,死死的抱住盒子。


    “阿昉,阿昉!”他大聲的喊著。


    不知道是太過於激動,還是別的什麽,人忽的腳步踉蹌,伸手掩著心口歪倒。


    “陛下,陛下。”


    內侍們湧湧而上,殿內變的混亂。


    “太醫,太醫。”


    楊汕已經歪倒在地上,一隻手握著心口,似乎心正在被一點點的摘下,但另一手還死死的抓住水晶盒子。


    盒子裏的心最終化作一團焦枯的爛肉。


    阿昉!阿昉!回來!回來!


    ………………………………………


    天地間似乎混為一體,黎明前的黑暗讓視線內的一切都昏昏不見。


    一片沼澤中,蟲鳴猛地停下了,遠處有噠噠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是幾點綠油油的光,伴著呼哧呼哧的噴氣聲。


    獵犬們低著頭嗅著,猛地停下腳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


    在它們身後,有馬蹄聲,以及明亮的火把逼近。


    獵犬們叫著撲向一個方向,帶起的風讓茅草晃動,忽的在另一邊躍起一隻兔子,夜色裏長箭一樣奔出。


    獵犬們猛地收住,調頭撲向兔子,嗡嗡嗡吼叫著追去,在沼澤裏濺起一片片泥水。


    “在那邊!”


    跟上來的人馬看著獵犬遠去的方向喊道,一麵催馬跟去。


    “不對啊。”文士喊道,抬頭看天。


    天色漆黑一片,火把下他的麵色幾分猶疑,伸出手掐算。


    “好像不該是那邊的。”他喃喃說道。


    “那該去哪裏?”為首的將官喊道。


    文士皺眉,似乎遲遲難以決定。


    “算了,先去追那邊,反正就這麽點地方,他們跑不掉。”將官喊道。


    那也對,文士點點頭。


    人馬便追著獵犬而去。


    一番追跑,終於看到獵犬叼著一隻兔子歸來,為首的將官啐了口罵了一聲娘,就要調轉馬頭。


    夜空裏忽的亮起一顆煙火,幾乎燃亮了半邊天空。


    “哎呀,京城出事了。”將官喊道,伸手指著。


    大家都看過去,火把下神情驚愕。


    “走,走,走,快回江州府。”


    伴著一聲令下獵犬人馬亂亂的沿路返回,在曠野上疾奔而去。


    沼澤地恢複了安靜,蟲鳴聲聲漸起,東方發白,黑暗褪去,青光蒙蒙。


    沼澤地內茅草一陣亂晃,有人鑽了出來,他的衣衫都濕透了,站滿了泥水,冬日裏渾身發抖牙關相撞,但他顧不得取暖,而是忙解開外袍,從貼身的胸前抱出一個包被。


    另有個一個婦人顫抖著從泥水中爬出來,跌倒在地上。


    “小少爺…怎麽樣…..”她顫聲說道。


    男人打開包被,看著其內。


    其內嬰兒還在睡著,麵色紅潤,還吐出一個水泡。


    男人忍不住笑了。


    “快走。”他說道,“快走。”


    他將孩子重新裹在胸前,一麵扶起地上的婦人,二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天光發亮,日頭升起,新的一天到來。


    (全文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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