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炙櫻桃已半紅(三)


    流珠這眼淚,之所以難以控製地流了出來,實在是出於恥辱與羞憤之心。徐子期在旁看了多久?看到了多少?而她衣裳隻圍著腰身以下,背部赤露,皮膚上仍存留著他那冰涼的觸感,這實在令流珠心中不適,強忍著淚珠兒,不願在他麵前流露更多狼狽,但那淚兒,又哪裏是能忍住的呢?


    徐子期驟然伸手,帶著凜冽寒氣的眼眸中,一絲多餘的情緒也無。流珠稍稍一避,卻被他那左手遽然捧住臉兒,右手則強硬地給她擦起了淚來。


    “不能哭。”青年那俊秀的麵容如若凝結了冰霜一般,聲音卻仍在竭力放得輕緩,“哭沒有用。”


    流珠卻隻不看他,又聽得那男人閉上眼,沉聲道:“把衣裳穿好。我不看。穿好了,跟我回家。”


    流珠深呼吸了兩下,直覺得心中鬱氣就堵在那胸口處,塞得不行,一時間卻也無計可施。見徐子期這般態度,阮流珠也鎮定了許多,披衣起身,望了望徐子期來的那花間小道,心底重重一歎,正欲隨他離去,忽地聽見不遠處一陣細碎腳步聲愈來愈近。


    徐子期眉頭微蹙,隻得大步流星,回了那花叢間隱蔽起來,而阮流珠便見著關小郎低著頭,緩步來此,笑道:“官家請二娘前去理政殿侍墨,還請二娘收拾一番,而後隨奴一同去那理政殿。”


    流珠攏了攏衣裳,麵上一派倦怠之色,口中頗為有氣無力地道:“兒實在身子不適,唯恐在官家跟前討了嫌惡,煩請小郎幫著回稟一聲罷。”


    關小郎白淨的臉上麵色不變,隻輕輕一笑,又低低說道:“說起來,奴前些日子幫著官家整理折子,見著又那麽一摞,是官家令大殿下單辟出來的。奴把眼兒一掃,竟都是參阮大哥兒的。這常言說啊,君子明足以察奸而仁義行之,智足以麵事而謙順處之,是為大道也。所謂滿招損,謙受益,大哥兒是聰明人,不是不懂這個道理,但到底還是做得不夠。”


    這話中的言外之意,卻竟是那徐子期來要挾她了。那徐家大哥兒,到底太過年輕,雖心機深沉,可還沒有徹底習得官家那旁搖陰煽,睥睨窺覦之道。這人鋒芒畢露,咄咄逼人,在軍中倒還好些,而對於官場中人來說,這是萬萬要不得的品格。


    流珠兩世為人,早就看透徐子期這缺點。此人雖非池中之物,但他到底能不能飛出池中,翱翔九天,卻還不好下定論。他需要恰如其分的刺激,需要時勢襄助幫扶,而最重要的是,他要能意識到自己的短處,而後揚長而避短。


    流珠聞言,隻一笑,穿上鞋兒,隨著那關小郎緩步往理政殿走去。及至殿內,流珠按著傅辛的意思,換上宮婢的裝束,立在傅辛案側,稍稍背對著堂中之臣,低眉順眼,為他磨墨。官家深深看了她一眼後,手指微微摩挲著玉扳指,而後緩緩收回視線,看向了堂中跪著的那人。


    卻原來先前傅朔尚未歸來之時,率先托人帶回了些頗為有趣的玩意兒,傅辛把玩一番後,便令人擱置了起來。而那三鼎甲中的探花郎崔坦,得了消息之後,便對那些個玩意兒上了心,特地來求傅辛將那些東西交給他研究一番,可是官家先前心裏頭正不爽利呢,見了他之後,又想起他教自己數理之學那副不耐的樣子,更是想要難為他一番了。


    流珠微微側眼,便見堂中跪著個身形偏瘦,個頭不高的小男人,那人的官服上都是褶子,十分隨意地掛在身上,一點兒型都沒有,就跟掛了個破布袋子似的。他麵上滿是胡子,這乍一看過去,連他那五官都看不清楚。


    流珠看過崔坦先前與薛微之的《癡嬌麗》一同刊出的《齊達雜談》,看之前還隻當他是個數學比這古人好些的普通人,誰知翻閱之後,卻不由暗自歎道:這崔坦實在是個天才,生在這樣的朝代確乎可惜。那《齊達雜談》雖隻是崔坦許多不甚嚴謹的想法的綜合,但其中畫了些機械構想草圖,囊括水下呼吸裝置、發條傳動、風速計等,流珠作為文科生,雖看得不甚明白,但也十分愕然。


    然而此時此刻,這個幾乎是上天賜予這個腐朽朝代的禮物的男人,卻隻能跪倒在地,為了拿到一點小東西研究一下,而苦苦哀求那位上帝王。而官家見了他,隻輕輕擱筆,慵懶笑道:“崔先生不若將你的那些訴求一股腦全都說了罷,也省得一次次來朕這裏求。”


    崔坦聞言,果然高興起來,細細一數,道:“臣想要殿下自海外寄回的那些新奇玩意兒,好好鑽研一番,看看咱們是不是也能造出。臣還想請陛下撥些銀子,建個觀象台,這……”他一想,接著道:“這古人說了,‘天子有靈台,以觀天文’。陛下,咱們必須有個靈台啊。還有……陛下老說臣忙活的都是奇技淫巧,無甚大用。臣聽了後,也覺得陛下說得有理,當官要為民做主,臣無領事之能,便想要利用那些個旁門左道,來為民謀福。”


    說著,他在袖子裏掏出了許多紙來,流珠把眼一瞧,卻是各種各樣的草圖。崔坦邊整理著,邊道:“官家,臣有許多為民造福的設想,必能讓百姓……”


    傅辛打斷道:“你先前費了老大功夫,造了個所謂能察覺地動的儀器,雖說起作用了,可那卻是等地動了才有動靜,不能預知,那又有甚大用處?朕聽說你還拿刀子,剜了不少青蛙雞鴨,說要研究其內血脈構造,又搗鼓出甚東西了?朕就讓你給朕講講幾何數理,權且輕鬆輕鬆,你倒給朕擺臉子了。崔先生,朕這銀子也不寬裕,不能你說要,朕就給啊。”


    崔坦苦著臉,低著頭,道:“官家,臣在鄉裏之時,就被人家說是個怪人,不通人情世故,常常討了人家的嫌,甚至還有人說臣是個傻子。他這話說的沒錯,臣在人事上麵,確乎傻得要緊,官家何必與我計較?唉,靈台就算了,這些圖,官家可得抽空看看,還有把那些洋人東西給我看看,又不費銀錢……”


    傅辛輕輕點著頭,仿佛聽入耳中,而那視線,卻緩緩滑至阮流珠的那雙白皙的手。傅辛輕敲案麵,隨即一笑,對著案下絮叨個不停,全然不會看人臉色的崔坦道:“好了,好了。你這話匣子一打開,倒還收不住了。東西給你看,圖麽,朕自然會看,而那觀測天象的靈台,朕給你撥銀子。隻不過,朕要你答應朕一件事。”


    崔坦大喜,連連謝過,又道:“官家,答應甚事?臣窮得都飽一頓饑一頓了,官家想從臣這裏劃拉銀子,約莫是要失望的了。旁的麽,臣也沒啥文物字畫……”


    傅辛翹了翹唇角,沉聲道:“朕以後要你做這事的時候,再告訴你。”


    崔坦蹙了蹙眉,猶疑了下,道:“不能是殺人害命之事。”這話本是他隨意出口,卻激得傅辛眉心一跳,遽然抬手,將毫筆擲入堂中,禦墨飛濺至崔坦身上,崔坦倒也不甚在意,隻聽得案上男人沉沉笑道:“你這心裏頭,到底是怎麽想朕的?殺人害命,朕會要你這麽個手無縛雞之力,心無審度之能的傻子去殺人?趕緊退下,別在這裏汙朕的眼。”


    崔坦將一遝厚厚圖紙置於旁邊的小案之上,起身欲退,卻又聽得傅辛揉了揉眉心,溫聲道:“崔先生回去後,隨便拿個你發明的玩意兒過來,朕給你定為專利,賞你些銀錢。你拿了錢後,請個婢子給你洗衣裳梳頭,打掃廳室,而後再尋媒人給你說門親事,老這麽形單影隻的,朕看了也覺得可憐。你可記下了?”


    崔坦回身一拜,卻歎了口氣,道:“臣這性子,娶了娘子,娘子也要跑,請了婢子,日後也付不起月俸,總不能一直指望著官家養活。”他謝過傅辛的恩情,而後疾步離去,傅辛倒是啞然失笑。


    崔坦一走,傅辛遽然拉了流珠的手,扯得她猛地撞入男人寬厚的胸膛之中,又聽得那人在耳畔溫聲道:“方才心有戾氣,又見你百般不從,這才動了手。你以後順著朕些,朕便不會再這樣為難你。來,讓朕給你塗藥。”


    說著,他拿起案上的小瓷瓶,伸手欲去褪她衣衫,流珠微微咬唇,連忙避開,並笑道:“官家,兒急著回府呢。這藥,兒回去自己塗罷,便不勞煩官家這般紆尊降貴了。”


    傅辛動作微滯,隨即輕輕抬手,替她整理了下耳鬢碎發,柔聲道:“朕身處九五之位,心中有百般無奈鬱卒,卻不可輕易與外人說道,往往隻能借事發作。珠兒便遷就下朕罷。”


    流珠低低笑道:“誰人都得遷就著官家不是?哪有個人,稀得遷就兒呢?”


    傅辛頓了頓,沉沉說道:“再等兩年,你喪期一過,局勢也穩當些後,朕便會給你名分。”


    二人正說著話,門扇一側忽地有人頗為做作地清了兩下嗓子。一聽這聲音,官家蹙了蹙眉,鬆開懷中美人,流珠理了理衣衫,立在案側,隨即便見傅從嘉大步跨入門內,先給傅辛請安,竟又對流珠問了好,這才笑道:“爹也是辛苦,清明還要理政。”


    官家冷哼道:“有你們這樣的兒子,才是辛苦。”


    傅從嘉一笑,不再贅言,但與傅辛說起了政事。傅辛此時倒不忌憚流珠聽去,隻因二人所商議的政令,基本已到了行將頒布的階段,流珠便是說與旁人聽,也無甚價值。


    宋朝開朝之初,開國之君為重興農業,而開曆史之先河,不立田地,亦不抑兼並,使得田野日辟,畝產劇增,然而及至傅辛一代,新的問題便產生了——土地兼並日益嚴重,貧富差距愈發懸殊,徭役日重,農民逃徙,不少地方的小官在每月寫折子時都在奏章中談及此憂。


    這個朝代雖名為宋,可根據流珠的觀察,民風習俗雖大體與宋相近,但也有許多不同之處,譬如傅辛改革前的科舉製度,偏重詩文,更像是唐朝的科舉,而這裏的戶籍管理製度,稱之為“圖甲製”,更像是明朝的裏甲製。這製度有利有弊,起初自然是應時之需,而如今卻反令貧富之差逐漸擴大,而裏長處事不公,衙門中飽私囊等並不鮮見,近幾年頻頻鬧出案子來。


    薛微之入朝之後,急著出頭,便獻上均銀法與仗田策,為的便是解決這個問題。他這人雖在男女之道上為人不齒,但在朝政上卻也算是頗有見地。薛微之的辦法,在朝臣間褒貶不一,譬如金玉直便是反對派之一。但無論如何,經過月餘辯論之後,傅辛終是決定,清明一過,便將薛微之的主意推行下去——薛微之急著出頭,官家也急著立下政績呢。


    流珠在旁聽著父子二人相議,不由想道:這所謂均銀法與仗田策,倒是和明朝的一條鞭法十分類似,都是以銀兩代替實物征稅,都是將諸項役務相合,間接廢棄圖甲製。隻是那一條鞭法都屢興屢廢,弊端甚多,薛微之的這個辦法,又如何會順利呢?依照傅辛的脾性,眼下他因為這主意而青眼待他,等以後這法子出了事兒,指不定怎麽嫌惡他呢。


    流珠被困於殿內,而另一邊,金玉直帶著些許酒意,出了宮城,想著家中無人做那清明餜等食物,但既然過節,總是要吃的,便算計著時間,繞行至宣德門附近的集市上,打算買些吃的,帶給獨守家中的金玉緣。


    他才到了集市,經過個博戲攤子,便被一人抱著雞,目色癡迷地纏了上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愛美狂徒,花太歲潘湜。他原本因著被徐子期打了一頓的緣故,屁股疼得下不了地,但眼下是清明時分,鬥雞也是清明是一項習俗,潘湜一愛美人二愛雞,決不能放過這個熱鬧,便抱了寶貝雞,往這集市尋來。


    這雞是他高價買回的,可是買回來之後,這雞便開始發蔫,屢戰屢敗,潘湜賠了幾回之後,也是無奈,隻得抱了雞走人,心裏暗想道:“回去後可得與那傻大姐好好說說,讓她爹把他那雞賣給我,或是借我些日子,也讓我在攤子上威風威風。”


    正想著,他抬眼見得人群中有位郎君,眉眼如畫,氣質若仙,怔然一愣,便癡癡地湊了過去,開始不住騷擾金十二郎,道:“許久不見玉直兄了。玉直兄還是這般美貌。我給你送的錢,你怎地能全退回來呢?你那日子難過,我與你相知,你受了我的接濟,也不算是丟了君子之風。”


    金玉直隻覺得十分心煩,義正辭嚴地訓了他幾句,那潘湜見他搭理自己,連屁股上的痛都不理了,隻癡癡點著頭。金玉直教他跟自己隔斷距離,那花太歲連忙跟著照做,不近不遠地在他屁股後麵跟著。


    走著走著,潘湜懷抱著雞,正十分滿足之時,忽地被潑了一頭冷水——這可不是個比方,而是他真真切切地被潑了一頭冷水。這花太歲打了個激靈,磨了磨牙,抬頭就要發作,可誰知這一抬眼,見著那潑水的小娘子光著個腦袋,姿貌甚美,而那副美貌因她那優婆夷的身份,平添了許多聖潔之感,實在令這潘湜移不開眼來。


    他這下就把金玉直忘到九霄雲外了,癡癡上前,欲要打聽名姓。那優婆夷正是流珠從榮十八娘那新挑來的女工,先前提過,法號潮音。潮音見他被自己不小心潑了一頭涼水,心中有愧,隻好教他在此處候著,隨即給他拿了巾子來擦拭,全然不知這花太歲肚子裏又生出了花花心思來。


    而金玉直見著好不容易甩掉了纏人的潘湜,心上鬆了口氣,正欲拎著青團及清明餜等回家,卻忽地被人叫住。回頭一看,卻是憐憐蹙著眉,細聲斥道:“十二郎,你又把二十娘一個人兒丟在哪兒了?狀元郎倒是心大。與阿郎說過幾回了?二十娘再懂事,那也是小孩兒,阿郎可得照看好了。”


    金玉直聽後,眉眼放柔,見她手裏拿著撥浪鼓等物,拎著個沉甸甸的搭子口袋,旁邊卻也沒跟著什麽人,稍稍一想,不由笑道:“娘子可是迷路了?”


    憐憐雙頰微紅,清了清嗓子,道:“倒教阿郎瞧出來了。奴不過是看了會兒雜技,便被人群給衝散了。好不容易見著個眼熟的,卻是阿郎。”


    金玉直微微一笑,幫她隔開人潮,又伸手欲要幫她拎口袋,憐憐卻笑道:“阿郎身子這般纖瘦,力氣隻怕還不如奴呢。奴幹慣了活兒,這口袋看著墜得慌,奴拎起來,卻也輕得很。”


    金玉直失笑道:“我好歹也是個男人,還沒有孱弱到那份兒上罷。”說著,卻是硬扯著她的搭子口袋,放到了自己的肩上,憐憐見他難得如此強勢,不由雙頰微微帶著緋色,多看了他兩眼。說老實話,除了狀元郎外,憐憐她見過長得最俊的男人,便是徐家大哥兒,隻是徐子期的性子太嚇人,憐憐老覺得他會突然拔劍,直指自己喉間。和他待上小一會兒,憐憐都不敢再多看兩眼他那張臉。


    而這狀元郎的長相,眉眼那是一等一的標致,除卻額上舊傷,真是一點瑕疵也無。憐憐看著,隻覺得心上愈發柔軟,忽地又聽得眼前郎君說道:


    “前些日子,我忙著為官家辦事,無暇看顧玉緣,每日裏隻給她些銅錢,讓她買東西吃。誰知玉緣卻一直將錢攢了起來,兀自挨餓,肚子每日咕咕的叫。”


    憐憐一聽,瞪眼道:“可不是麽!她餓得那般可憐,奴怨了你好一回,之後便令瑞安小郎君從食盒裏分給她些東西吃,再之後,奴給郎君和小娘子備菜時,便會多帶一份——好好好,奴知道阿郎又要謝了。不必謝,不必謝,不過是炒菜時叫廚娘多抓兩把菜的小事兒,二娘也是同意了的。玉緣這般討喜,誰忍心看她挨餓?”


    金玉直卻自懷中掏出了些銀錢,懇切道:“我詢問了玉緣,問她為何攢錢,卻原來之前元宵燈會時,玉緣收了阮二娘和徐小將軍的銀錢,當時不知,知曉後便心中有愧,念念不忘要將錢還回去。這是小娘子的一份心意,數額雖小,但情意甚重,還請憐憐娘子轉交與小將軍及二娘罷。”


    憐憐但覺得腦子疼,連忙擺擺手,隨即苦口婆心地道:“你老是把恩情掛在口邊,人家還怎麽和你好好說話?恩重如山,這山壓著你,也壓著奴,這可不好了。”頓了頓,她又低聲道:“徐小將軍是個鋒芒畢露的人兒,總會有礙著人家的時候,阿郎若是能在那緊要關頭,幫上奴那主人一回——也不必費多大力,就說兩句話就行——那便算是報了恩了不是?”


    金玉直聞言,輕輕點了點頭,笑了笑,記在心間。


    且說阮二娘回府之後,頗有些心力交瘁。她甫一推開屋門,闔上門扇,繞過屏風,正打算喚來香蕊為自己塗抹傷藥,卻忽地瞥見那花鳥屏風之後,徐小將軍正挺直脊梁,坐在桌邊,見著她後緩緩抬眼,目光清冽逼人,卻是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流珠見狀,稍稍一歎,也坐在桌邊,並不看他,隻垂著眼兒,睫羽微顫,頗有些無奈地笑道:“大哥兒要說甚話,一股腦兒地全說了罷。管它甚難聽話,追歡賣笑的婊/子也好,附鳳攀龍的蕩/婦也罷,兒都能受得。大哥兒若想拿劍捅個對穿,還是算了罷,兒惜命得很,隻這條命不能給你。”


    徐子期卻聲音微啞,看著她手裏攥著的小瓷瓶,沉聲道:“那人給你賜了藥?可曾塗過?”


    流珠挑眉道:“沒來得及塗呢。”


    徐子期聞言,卻眨了眨眼,凝聲道:“我給二娘塗罷。”


    流珠一聽,麵色一冷,一笑,道:“那掉下來的花兒,零落成泥了,倒是人人都想碾上一腳?”言罷,她怒火平生,正欲哄他出去,徐子期卻緩緩說道:“我若果真有這個醃臢心思,早就動手用強了,二娘這小身板,如何比得過我的力氣?二娘這傷處在頸背之處,非得旁人幫忙不可,我倒想請教下二娘,二娘想要誰來幫忙?譬如憐憐?”


    流珠麵色稍稍緩和了些,垂眸低聲道:“憐憐甚也不知,你莫要難為她。”


    徐子期又道:“那便是香蕊。”見流珠默認,徐子期眉頭一蹙,冷聲道:“她既然有外心,為何不早早將她發賣?約莫也不止她一個,早該全打發了。”


    流珠緩緩道:“早年間時,兒確是這麽做的。隻是舊人去了,便會有新人,隻要那人有心,便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香蕊雖有二心,但兒往日待她不薄,她也不是個全然狠心的,與兒總有些情麵在。若是換了新人,一分情麵也無,反倒還不如留個香蕊。”頓了頓,她又皺眉道:“你莫要妄自動手,打草驚蛇。”


    “那二娘就決意這麽忍著?”徐子期沉默半晌,兩手交握,關節間鏗然作響,顯見隱忍得十分辛苦。


    流珠淡淡然望了他一眼,隨即道:“兒的心思,不甚要緊。你且放心罷,官家將朝堂與閨閣分得清楚,兒如何行事,多半還是不會誤了子期的前程的。子期若是介懷,兒可以搬出去和那些女工住在一起,倒也不會惹了閑話。”


    徐子期卻忽地站起了身子,馬靴在地上踏得錚錚作響,惹得流珠心上一滯,卻見男人一把奪去了她手中的瓷瓶,死死捏在手中,俊秀的麵容隱在半明半暗之間,口中沉聲道:“我要給二娘上藥。香蕊憐憐一時半會兒且都回不來呢,二娘這傷口耽擱久了,可是會和我一樣,在身上留疤的。你我現下這般境況,也不必講那些男女大防什麽的了。我無它心思……”


    他語氣稍頓,聲音放輕了些:“惟在相憐相惜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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