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遙騰馬僨轅(三)


    這徐家大哥兒之所以對這花太歲潘湜惱恨得不行,自是有他的原因。先前潘湜掛念著阮二娘,將豔詩夾藏在拜年的名帖裏頭,欲圖求歡,卻被徐子期抓了個正著,之後這徐小將軍便假借清理閑職,當著眾人的麵兒,狠狠揍了潘湜一通。潘湜被揍之後,對阮二娘的心思倒是斷了,轉而牽掛起了徐子期來,但覺得他宛如是神仙郎君下了凡塵一般,纖塵不染,幹淨得不行。


    潘湜屁股上的傷剛好了些,便急急回了禁衛軍裏,上趕著在徐子期手底下受訓。徐子期自然是對他百般為難,動不動就軍法伺候,他本打算嚇住這郎君,不曾想這家夥雖不再癡癡地盯著他的臉,卻反而對他愈發親近了,口中天天直呼哥哥,以妹夫自居,甚事兒都跟他說。


    天花爆發之前,那潘湜看上了流珠手底下的女工,即尼姑潮音。那邵小音可不是省油的燈,知道他與阮二素來走得近,便也不拒絕,但一直吊著他,把這家夥當做備用的棋子,從他嘴裏套出了不少和阮二及國公府相關的事兒來。她越吊著,潘湜越喜歡她,天天往她家裏頭跑,全然忘了府上還有個懷孕的傻大姐兒。傻大姐雖讓他覺得有趣,可到底長得一般,著實比不上潮音的禁欲之美。


    不過呢,過了段時間,他倒是又想起來傻大姐了。


    徐道協自號百勝居士,在鬥雞上簡直成了神一樣的存在。潘湜一愛美人,二愛鬥雞,看著徐道協這般厲害,便心裏癢癢,回家裏頭央求了大著肚子的傻大姐一番,教她去求求爹爹,將那寶貝雞給他潘三郎玩上幾日,也好威風一回。


    傻大姐舟車勞頓,挺著肚子,傻兮兮地求了幾回,徐道協卻覺得雞比女兒重要,女兒這姻緣也都是雞帶來的,死活不肯把雞交出去。兩邊來回扯了幾次,戰了幾回,直到天花爆發,才暫時歇戰。


    如今牛痘推廣之後,疫情好轉許多,潘湜便又找上了徐子期,約了他出來,在席間哀求道:“哥哥,小弟我就愛鬥雞,隻盼著能摸上百勝居士那雞一回,求哥哥替我說和說和。”


    徐子期冷眼一眯,帶著些諷刺的意味,輕輕勾唇,凜聲道:“你今日紮了馬步了?帶上我發給你的沙袋跑步了?攏共打了幾回拳?練了幾次劍?”


    潘湜一愣,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哥哥,好哥哥。咱們今日好不容易休沐,得了閑,你就放我一天唄。”


    他話音剛落,不曾想到這徐小將軍就緩緩起了身,噙著一絲笑意,手執酒盞,踩著黑靴,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了他身側。潘湜還當他要給自己敬酒,口中喜道:“喝酒好,喝酒好!咱們……”他話還沒說完,便感覺麵上一涼,卻是徐子期將手中的烈酒全都潑到了這家夥麵上,激得這家夥在炎炎夏日裏,驟然間打了個激靈,連忙扯出巾子擦拭,苦聲道:


    “哥哥緣何潑我?我又惹哥哥不喜了麽?”


    徐子期冷哼道:“你可知道,北麵蠻子,再過個十天八天的,就要揮軍南下,踏到咱大宋國了。你倒好,不想著趕緊鍛煉拳腳,報效家國,倒還惦記著睡女人、鬥公雞!”


    潘湜聞言,一怔,隨即道:“哥哥說得是真的?馬上就打下來了?”


    徐子期又單手掂著酒壺,給他斟滿酒杯,語氣溫和了些,說道:“雖說大姐兒不過是你的妾,但三郎你到底算是我的妹夫,我也是指望著你長進的。北蠻馬上就要打過來,我也就要走了,卻不知老三你可願跟我一起去北麵?你也不用怕,也不必臉白,這北蠻啊,成不了氣候,我向你保證,你肯定能全須全尾地回來,而且啊,還帶著軍功。你想想,你有了軍功,誰還敢瞧不起你?那些個美人兒,也定會因此更喜歡你。”


    徐子期很少像這般和緩地跟潘湜說這麽多話,這潘老三一聽,心上微動,可又覺得刀箭無眼,萬一丟了性命,該如何是好?徐子期眯起眼來,看出他已意動,連忙又出言攛掇,一麵搬出家國,一麵又說會護著他,保他平安。


    幾盞酒過後,潘湜一拍桌子,麵上酡紅,帶著醉意吼道:“好!那我便隨哥哥,去跨馬殺敵!殺殺殺!讓小娘子們,都主動往我懷裏頭鑽!”


    徐子期淺淺笑著,輕聲道:“這是自然。有三郎在我身邊,我也覺得舒坦。”


    他唯恐這花太歲待在京中,又給阮流珠惹事,這才費了這麽一番功夫,把他帶到身邊。至於會不會護著他,徐子期卻暗自發笑——等上了戰場,誰又護得住誰呢?全都靠他自己了。若是潘湜果真死在北蠻手裏了,傻大姐兒隻要能平安生產,指不定比他在還過得好呢,這也算是徐大哥兒的心意了。


    至於徐道協那邊,徐子期也自有一番安排。徐道協最寶貝的,不是他那雞嗎?徐子期便決意,毀了他那雞。


    卻說也是這日,徐道協正待在新買下的莊子裏,和人博戲,卻忽地聽得外頭傳來一陣響動,抬頭便見許多官差十分霸道地闖了進來。徐道協大惱,上前就要發難,不曾想那些官差卻先開了口,言語間倒是十分客氣地道:“居士在此設博戲攤子,需得到衙門備案在冊,每個月定期交些銀兩才對。私設博戲攤子,這可是重罪,輕則罰上數千銀兩,重則便要關上十天半個月。”


    徐道協臉色微變,希冀著來和他博戲的貴人們幫著開口,可是那些人各有各的小算盤,徐道協這個人,自然也比不過那隻百戰百勝、威風堂堂的大咬雞。


    徐道協咳了兩聲,想辯駁一番,誰知那官差卻對他拜了一拜,笑吟吟地說道:“居士不必畏懼。居士是貴人,咱們哪兒能真那般對居士呢?居士現在啊,隨在下回衙門去登記一下,補交些細碎銀兩便是,費不了多少工夫。”


    徐道協咧嘴笑了,道:“好嘞,好嘞,算你識相。隻是我得帶著我這雞去。”


    官差卻道:“阿郎大意了。衙門是清靜肅正之地,雞鴨牛羊等家畜,除非是呈堂供物,不然絕對不能入內。若是入了,阿郎又添了一樁大罪了。不過阿郎放心,這雞啊,就放在這兒,一有你的夫人及家丁把守,二來有咱們的差役佩刀相護,三來,還有在場諸位貴人盯著,誰也做不了手腳不是?”


    徐道協聽了之後,到底是小老百姓心態,哪裏敢和官府對著幹,便吩咐徐大嫂和家丁把守好,語重心長地說了好幾回,這才包了些銀子,捂在懷裏頭,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官差們去了衙門。可他哪裏想得到,他這一走,駐守的衙役們變了臉,說是要暫時收管私設博戲攤子的這些東西,亮著大刀,鬧了起來。


    莊子裏亂哄哄一片,徐大嫂又是尖叫又是高罵,家丁們看著大刀便不敢硬上,隻做出一副假架勢,欲上還休,欲行又止,而那些貴人公子哥兒們也瞅準機會,放下架子,叫著隨從們一同去撲那隻撲棱著翅膀的寶貝大公雞。你拉我拽之間,但聞得哭叫不止,眼見得拳腳不休,夾雜著公雞們此起彼伏的叫喚聲——


    徐道協急急趕回來之後,便見滿地雞毛,堂中一片狼藉,人等盡去,隻餘徐大嫂一人,釵鬢已亂,麵上帶淚,懷揣著一隻死雞,兩腿蹬直,怔怔然地坐在地上。見著徐道協後,徐大嫂哭喊一聲老爺,卻沒想到徐道協看也不看她一眼,一把奪過雞來,話也不多說一句,便去看大夫了。


    醫館裏躺著的都是奄奄一息的天花病人,隻徐大伯一個,專程來給死雞看病。他便是擲出千金,也被大夫趕了出去,獨自一個立在大太陽底下,不由得哭號了起來。卻道是:富貴一番,不過是黃粱美夢。雞死了,夢斷了,又是平頭農夫一個了!他哪裏料得到,勾結官府動手的人,正是他那個看著正派的小將軍大侄子幹的呢!


    這邊廂徐子期為了阮流珠而動了手,勾得潘三郎酒熱之時放下豪言,要隨他上戰場博軍功,又賄賂衙門裏的官老爺,整死了徐道協的百戰百勝大公雞,而另一邊,流珠則扶著忐忑不已的連氏上了車馬,要帶她一同,去見那加菲爾德。


    連氏自然有些發怯,低著頭,絞著帕子,心裏頭胡思亂想個不停,又對流珠問道:“若是那人見了妾之後,對妾十分厭棄,又該如何是好?他念著往日的情,日後未必還會有情,隻怕將就到一起,反倒是兩邊都拖累,還不如在國公府做個掛名的姨娘哩!”


    流珠微微一笑,緩緩伸手,替她整了整衣裳,柔聲道:“娘不必憂懼。以後的事兒,全都說不準呢,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且不說先生,娘見了先生後還中不中意他,也說不準呢不是?”


    聞得此言之後,連氏也跟著笑了,輕鬆許多,道:“這倒也是。年輕時候甚也不怕,就算他金頭發綠眼睛,妾也不曾因此瞧著他古怪,反倒覺得好玩兒,而如今妾可是成了個老古董了,也不知還能不能受得住那金毛碧眼了。”言及此處,她目光逐漸柔和,又憶起青春年華,懵懂往事,不由得笑著輕歎一聲,原本緊繃繃的胳膊也跟著舒緩放鬆了下來。流珠看著,不由也放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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