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枰翻覆戰枯棋(四)


    官家瞧著阮二娘那轉來轉去的眼神兒,自然知道她此刻又在胡思亂想些甚事,卻一心要吊著她,不肯讓她走。阮宜愛卻全然不曉他這番醃臢心思,但又含羞帶怯地嬌聲道:“自從上次被官家訓過之後,奴奴這些日子,又一個人去廚房裏練了好幾道菜,再不會讓官家吃涼的、生的、帶血的了。妾的廚藝精進了許多,官家可要好好等著。”


    傅辛卻蹙了蹙眉,隨即放下手中茶盞,但溫和地說道:“不必了。下次再嚐罷。朕還有政事要處理,便不在此耽擱了。”


    阮宜愛一怔,心裏有些委屈,眼圈立刻微微泛紅,可卻也強忍著,甜甜地笑道:“那四郎去忙罷。不必在意妾。妾和二娘隨便吃些便是,四郎也要好好用膳,萬萬不能將就。”


    傅辛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隨即深深地望了阮流珠一眼,緩緩勾唇,這便起身離了去。而流珠心神不寧,但陪著阮宜愛一同用了膳,阮宜愛心情不佳,軟綿綿地拿著玉箸,隨意吃了幾筷子,這便到後麵歇著去了,流珠也沒什麽心情,草草用罷,才出了浣花小苑,便被一個圓臉小太監請到了理政殿後頭。


    傅辛才前殿,正與傅從嘉等說著話兒,流珠候在偏殿,閑來無事,又瞧著那圓臉小太監長得頗為可愛秀氣,且有幾分眼熟,便細聲道:“你瞧著倒是麵善。”


    那小太監笑了一笑,小聲道:“上次在溫泉莊子,是奴去請的二娘和小將軍。二娘還給了奴點心吃哩。”


    流珠稍一回想,仿佛有些印象,便溫聲道:“你叫甚名字?”


    小太監笑嘻嘻地答曰:“奴名喚周八寶,關小郎是奴的師傅。二娘以後有甚吩咐,盡管跟奴講,奴都替你做。”


    流珠左右無事可做,便與這太監周八寶聊了一會兒,直到前殿傳來一陣沉著有力的腳步聲時,周八寶立時噤聲,連忙退避開來,流珠跪坐在擺在小案邊的蒲團之上,抬眼便見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沉聲說道:“二娘近來,是越來越好看了。”


    流珠紅唇微動,心中略略有些急躁,剛要說話,唇邊卻被男人的食指抵著,耳聞那人平聲道:“外頭瓊白一片,如撕棉扯絮一般,白茫茫大雪,將那髒的、幹淨的,都一並掩了去。朕難得能歇上一會兒,二娘有甚話兒要講,稍後再說。”


    他說著話,興致忽起,命周八寶拿了銅鏡與畫眉墨來,扯著阮流珠坐到了銅鏡前,立在她身後,大手捧著她有些發尖的下巴,另一隻手則細細為她畫眉,動作雖稍顯生疏,卻也是十分細心。但流珠卻滿心煩悶,無意配合,更懶得看一雙黛眉被他畫作了何等模樣,隻等男人說畫妥之後,匆匆在那略顯朦朧的菱花銅鏡裏掃了一眼,隨即沒好氣地道:“官家若是玩夠了,可讓兒開口說那不討喜的話兒了?”


    傅辛微一挑眉,隨即擱了畫眉墨,略有些疲倦地道:“說罷。許久沒聽二娘說話了,便是難聽話兒,我也聽了。”


    流珠心上微緊,斟酌著道:“徐子期在邊關,除了官家撥給他的人馬外,那阮家人、馮家人等,才不會分給他一兵一卒,哪裏有他立功的份兒?但官家卻說,北麵戰事近來風風光光地贏了好幾場,且是托徐子期的福,卻不知,福從何來?”


    傅辛狀似漫不經心,慵懶道:“二娘對你這兒子倒是上心。”頓了頓,他笑道:“也是,畢竟,母子連心。可是等以後,珠兒你若嫁作了他人之婦,你可要記好了,你二人便半點牽連也無,完完全全是不相幹的兩個人了。”


    流珠故意急道:“若是徐子期沒有出事兒,兒喪期一過,想做甚事便做甚事,隻管把這個家托付給他便是。可是若徐子期出了事兒,死了、瞎了、瘸了、癱了,那麽這個家,兒是萬萬不能撒手不管的。”


    她這話,令得傅辛疑心稍減,妒意稍緩。男人隻點了點頭,闔了闔眼,揉著眉心道:“徐子期,絕非池中之物。他在北麵,雖百般受限,可這個人啊,隻要讓他逮住一個機會,他便能立刻翻身。你多半也知道了,阮欽、阮鍾、馮涼卿等人,指揮失誤,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害得徐子期那弟弟身上被箭紮成了個刺蝟,左眼失明,腿腳也不利落。徐子期如何能放過他們?”


    傅辛稍稍一頓,抿了口熱茶,隨即微微仰頭,繼續道:“兩邊人,結下了梁子。而阮欽那人,是個心狠手辣的,之後又故意設了局,令徐子期被困敵陣,孤立無援,身邊隻剩下不足一百人馬,其中還有許多傷兵。這若是換了其他人,那就是必死之局了。”


    他這語氣分外平常,流珠卻聽得大為緊張,麵上強自鎮定,假作思慮,腦中卻竟有些嗡嗡作響,心上更是仿佛被人攥住了一般,死死地揪著,存心要她難受。


    傅辛笑了笑,幾如那說書的瓦肆郎君一般,又道:“大雪封山,沒有糧食、沒有充足的火器,援軍說馬上就來,可卻沒有按說好的來。這般困境,都困不住徐小將軍。具體怎樣一番情形,誰也說不清楚,隻知道那日雪霧彌漫,阮氏兄弟被敵軍偷襲,忽地一支羽箭自西麵直直射了過來,正中阮欽胸口。那羽箭力度甚強,沒金铩羽,阮欽反應不及,便自馬上應弦而倒。大軍慌亂之際,被蠻子幾乎打成一團散沙,幸而此時,徐小將軍率著他那一隊人馬,疾馳而來。士氣頓起,而戰局漸漸扭轉,這一場仗,竟在徐子期的統領下,贏了。”


    流珠強自一笑,隨即溫聲道:“卻不知那箭,是哪一位射的?”


    傅辛笑著搖了搖頭,眯著眼道:“箭上的標識,是北蠻人的。那麽,這就是北蠻人射的。”


    這箭,到底是哪位神箭手射出的,北麵將士們或許真以為是北蠻射的,可是流珠及傅辛都清楚,十有□□,阮欽是死於徐子期之手。


    傅辛又沉聲說道:“阮欽去後,因徐子期在這一戰當中的英勇之行徑,統軍之才能,均是眾人有目共睹的,而這一仗,又可以說是抗北之戰中,贏得最酣暢淋漓的一次。阮馮一派,被局勢所逼,不得不將阮欽的手下的大半兵馬,移交到徐子期的手中。徐子期確是將才,打一次,贏一次,教兵士們不得不佩服,從此稱他為戰神。戰神,戰神……”


    流珠睫羽微顫,便聽得傅辛低低笑道:“你這兒子果然爭氣,二十多歲便封了神,再瞧瞧朕,再過幾年都要邁入不惑之年來,卻連做人都沒個人樣。”


    流珠緩緩應道:“官家這話,卻是糊塗。他是神也好,妖也罷,怎樣也翻不出官家的手掌心不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官家該要知足才是。”


    傅辛稍稍一頓,隨即大笑道:“二娘說的有理。”說著,他乍然攬了流珠在懷,聲音低沉而又暗啞,道:“如二娘這般的小狐妖,都落到了朕手裏麵,掙不開,逃不脫。朕知足了。”


    言及此處,他低笑兩聲,拉了流珠上榻。這之後繡衾乍開,鴛枕墊身,草草寬衣之後,那人手執麈柄,研磨濡潤,爾後挺腰入了牝兒,大手兜著粉白股兒,肆意扇打,打的聲聲嘹響。花陣之中,寶釵橫墮,流珠疼得咬緊牙關,麵色蒼白,唇色更是分外灰敗,卻隻道是無可奈何。


    這一日,汴京之中,落了好大的雪。天地間紛紛揚揚,覆得白茫茫一片。


    小金雞分外閑散地坐在庭院裏,嗑著瓜子兒,賞著雪。婢女說要替她打傘,這小金雞卻推拒了,隻嬌聲笑道:“是雪不是雨,澆不壞人,淋不濕身,挨著便挨著了,不必撐傘。”


    那些婢女,先前都是瞧不起她的,可連月相處下來,一見阮二郎對她寵愛如初,日日尤盛,再看這小金雞也自知身份,從不擺架子,便也對她殷勤了些。阮二因著馮氏之故,一直給不了邵小金名分,那些婢女此刻得了閑,便又忙不迭地出起了主意來,一個接一個道:


    “之前夫人看不上那端端娘子的孩子,嫌棄的很,可等著孩子真被咱院子裏那名門大小姐給害了,她倒還稀罕起來了。若是金姐兒你能懷一個,夫人保準將你抬做妾室。”這所謂“名門大小姐”,自然諷刺的是那家門中落的喻盼兒。


    “嗤,那大小姐還能有幾天好日子?她滿心滿意為了她那弟弟打算,可是,那小子現下又癡又傻,還是個半聾子,才不會有甚出息。”喻喜麟因天花之故,單耳失聰,受了這番打擊之後,他如今愈發灰心冷意,從前那個性情張揚的小子,倒是愈發少言寡語了。


    邵小金勾著一抹笑,默然聽著,心裏卻暗想道:若是你阮鐮當年不出手害奴家裏,奴也是正正經經的官門大小姐,哪裏稀罕給你這二郎做妾?便是如今落了難,也不想做。


    幾個小美人湊在一起,嚼著舌根,說著閑話,而那阮二郎便在此刻,施施然地入了院內。小金雞一見,迎了他入屋,起身給他奉了茶,隨即又笑道:“阿郎怎地這麽快就回來了?不是要和大哥兒吃酒的麽?”


    阮二長歎了口氣,摟了她到懷裏頭,把那冰涼的手兒伸入她衣裳裏,貼著她的肌膚取暖,並笑道:“本是打算吃酒暖身,敘一敘兄弟之情的,可是大哥兒院子裏出了事端,我也不好久待,更何況大哥大嫂又吵了起來。”


    小金雞心上一動,又嬌聲問道:“為何又吵起來了?先前不是如膠似漆麽?”


    阮二嗤了一聲,道:“我那大嫂,豈是能安安分分伺候男人的主兒?大哥兒先前有個侍妾懷了孕,這都快臨產了,偏又流了。那小娘子一口咬定是大嫂謀害,還拿了證據出來,大哥兒也懷疑起來,大嫂卻矢口否認,這才吵了起來。依我看,定是大嫂心存妒恨,狠心出的手。”


    小金雞還欲再問,阮二郎卻無心再答,隻拉了她親嘴兒。二人正笑鬧著,衣裳都褪了一半時,卻聽見外頭有仆人敲門,慌慌張張地哭道:“二郎,二郎,咱國公府出大事兒了。快去前廳敘話罷。”


    阮二十分不耐,草草掩了衣衫,起身開門,斥道:“瞧你這副德行,慌什麽慌,我還當是天塌下來了。你且把氣兒喘勻了,理順了,好生告訴我,到底是出了甚大事兒。”


    那人哎喲一聲,帶著哭腔道:“祖宗誒,真出大事兒了。馮家表哥不是在邊關領兵打仗麽,這好生生的,如今卻傳了消息到京裏,說是馮家阿郎被美色所惑,叛國投敵了!這叛國罪若是治下來,馮家那就是完了,全都要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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