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扃風變陡寒天(一)


    流珠心上微凜,暗道:雖說原本打定了主意,要事事隱忍,騙他信任,好得著給他下那□□鹽的機會,但是時日久了,難免鬆懈起來,行事便少了許多顧忌。瞧眼下這情形,確乎是將他惹惱了,這男人估計又要像從前那般,把別人給他的那鬱氣,統統發泄到她身上去。


    而這驅洋令,雖跟大清國的閉關鎖國一樣,實屬糊塗,但是長遠說來,未必不是好事。主席說得好,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沒有壓迫,何來反抗?她方才就不該張口。


    傅辛隻眯了眯眸,似笑非笑地道:“這段時日,朕不曾盯著你飲那湯藥,二娘可老實喝了?”


    流珠默不作聲,傅辛笑意漸冷,涼悠悠地道:“二娘倒是有心,生怕宮苑裏的花草長得不好,竟將藥渣子都倒去做了花肥,你當朕聽不著風聲?往日裏小娘子彼此爭寵,你也在其中,假充好人,出了不少餿主意,擾得朕不得清靜,你以為朕瞧不出來?”


    稍稍一頓,他又沉聲道:“那吳卿卿,與十幾歲的二娘頗為相類,隻是到底是個嬌嬌娘子,與她行房時,非得百般顧忌不可,倒不如在二娘身上快活。眼下見二娘愈加放肆,朕想著,怕是二娘吃了醋,故意激朕,重拾往日手段罷?不若讓二娘如願。”


    這般說著,男人命關小郎拿了些許頗為不堪的器物來,流珠見那匣子打開,心裏暗罵他變態,麵上卻無可奈何,隻得服軟,哀求道:“官家,兒上了年紀,再受了傷,不好將養。官家想讓兒懷上龍胎,兒也得養好身子不是?”


    傅辛卻閑閑說道:“二娘把藥都倒了,那肯定是不想生,朕幹脆全了二娘的心意罷,何苦相逼於你呢。”


    流珠咬咬牙,又抬手握住男人的手腕,並道:“實在是那藥太苦,若是以後能換個方子,滋味好些,兒必然老實喝。”


    傅辛慵懶道:“果真老實了?”


    流珠屈辱地點了點頭——她實在不想再受那些個更為屈辱的刑罰了。且此時伏低做小,也好令他放下心防,若是繼續如前幾年那般倔著不肯低頭,隻會令這混賬興致更濃。


    傅辛便扣上匣子,噙著一絲笑意,頗為愉悅地道:“那自此以後,可要老實做你的阮太儀。後宮裏起了亂子,必須給朕好好處理,往常更不許煽風點火,巴不得天下大亂。床笫之間,也要主動些,不能隻朕一個人賣力氣。禦醫開的湯藥,老老實實地喝下去,一滴也不準剩下。”


    流珠點了點頭,傅辛卻不肯罷休,又扯了張紙,持著禦筆一條條寫下,逼得流珠按上指印,這才作罷。流珠恨不得似毒蛇一般,一口將他喉嚨咬住,心裏頭憋著股子氣,隨即惦記起傅辛方才所說的事情來,又低聲道:“官家也清楚,加菲爾德先生即是兒的生身父親。既然他非得離開大宋不可,那麽先生臨行之時,可否準允兒前去相送?骨肉私情,盼官家垂憐。”


    傅辛卻並未立時答應,隻道:“一月為期,把後宮那些鬧騰的小娘子,俱給朕治得服服帖帖,朕便準你去見你爹。”


    流珠絞著手中帕子,又強自笑道:“兒哪裏有官家的手段,更不懂服人之道,製衡之術,官家頗有些強人所難。”


    傅辛蹙了蹙眉,不耐道:“姚寶瑟就是個空有皮囊的蠢貨,床上亦不得要領,假作純真,暗地裏藏著醃臢心思,朕心有不喜,隻是姚家勢大,莫要得罪,你莫要讓其他人害了她,小心護著便是。吳卿卿從前還有些意思,可自打小產之後,心機愈發得重,周玉顏這事兒,八成就是她攛掇的姚寶瑟,防著點兒她。袁佛迷老實,人卻頗為無趣,且讓她自己個兒清靜待著,吟誦佛經罷。隻有剩下的四個魑魅魍魎,雖有勾人之處,可便如肥膩厚肉,饞時可果腹,飽了便覺惡心,眼瞧著這四個鬧來鬧去,更是心煩,你給朕好好管管,若是仍無悔改,找個由頭,盡管處置。”


    流珠又道:“敢情官家便沒有一個稱得上喜歡的?”


    傅辛念著喜歡二字,驀地勾唇,揚眉蔑然道:“朕當然喜歡,喜歡姚寶瑟的出身,吳卿卿的樣貌,袁佛迷的老實,及那四位的嫵媚放/浪。隻是二娘,卻是朕從十幾歲起調/教大的,更可堪喜歡二字。”


    流珠低下頭來,一聲不吭,但又整理起周玉顏遺留下的那些個詩畫來。及至夜半,她披衣起身,為這位一屍兩命的可憐人點了兩盞紅燭,忽地又憶起前世上高中時默背下來的詩篇,詩曰:天旋地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她不由歎道:想來這名字卻是不祥,冥冥中似有預兆。由此又憶起紅樓夢中那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便覺得吳卿卿的名字也算不得好。


    這般一想,流珠愈想愈多:傅辛音同負心,宜愛終是遺愛,道協便道邪,道正便道正,玉直果然迂直,玉其便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者,似是有些道理。再思及己身,流珠卻是搖頭苦笑:從前單字為芸,拆開來看,草兒無人疼,雲兒四處飄,難怪自己穿越後混得這般慘淡,流珠這名兒更不好了,一有流淚成珠之意,二有念珠之意,被人拿捏在手,端是不好!


    夜間胡思亂想,竟是怎地也睡不著。隔日一起,流珠便依照傅辛所言,好好整治起了這後宮來。畢竟再這般鬧下去,指不定哪一天,她這個隔岸觀火的,便引火燒身了。這一整治,雖卻有效果,但也令姚婕妤和那吳美人,對於流珠頗為不滿,背地裏罵她不自量力,轉頭亦和家中訴苦,說是被流珠欺壓了去。


    在這幾個擁護傅從謙的世家看來,流珠身後的助力,即是徐子期。他們但以為,是徐子期握著的那兵權,給了流珠莫大的膽量,殊不知流珠之舉,卻全是出自傅辛之授意。徐子期近來同燕懿王傅從嘉走得頗近,明明白白貼上了傅從嘉的標簽,更是令世家頗為忌憚,幾家聯合之下,便齊心協力,想要將這位眼下最風光的將軍拉下馬來,傅辛那龍案之上,也由此積壓了厚厚一摞彈劾徐小將軍的折子。


    這倒也不是徐子期頭一回被這麽多人彈劾,他初入仕途之時,剿匪歸來,做了京官,便因不念人情,得罪了許多人,惹得不少人大動肝火,頻頻彈劾。隻是如今他再被這樣彈劾,人家倒是不在折子裏罵他目中無人、欺人太甚了,而是有理有據,寫得分外詳實,流珠偶爾瞥見其中內容,頗為憂心。


    便連她也搞不懂,徐子期是真的被名利迷眼,變了性子,還是說,這也是他的一道計策。若是前者,上次見他時,他也確實有幾分官場老油條的模樣了,說話學會了打太極,眼神雖依舊淩厲,可卻多了上位者的威壓。若是後者,他這是使的哪一出計,又意欲何為呢?


    過段日子之後,由傅從謙於折子中提出的、傅辛籌謀已久的“驅洋令”便正式施行,在大宋舉國上下引起了不少的動蕩,畢竟從此以後,便連在菜肴中添加辣椒都是一種罪過了。這政令一下,流珠隔日便在理政殿內見著了封做郡王的傅朔。那人依舊是打扮得頗為不倫不類,見了流珠,隻朗聲笑道:“卻是二娘做了我嫂子後,頭一回見二娘,隻盼著不是最後一回才好。”


    流珠令關小郎給他沏茶,隨即微微蹙眉,溫聲道:“官家在前殿議政已久,估摸著待會兒便會得空歇息。隻是你倒好,怎地說這般不吉利的話兒?”頓了一頓,她又試探道:“你同*,又是怎樣一番打算?雖說海外有海外的習慣,可在大宋,行的到底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總這樣處著,也算不得妥當。”


    傅朔歎了一聲,露著一口白牙,笑道:“唉,我就不是老實過日子的料子,天生浪子,血裏帶風,就愛漂泊。此番回了大宋,故人已逝,風景全非,我待著也不舒坦。四哥待我好,撥銀子給我造了新船,加上我的一群老朋友都要返回他們的故鄉了,我想著……還是海上好。我還是打算回海上去。同*說了後,她雖難過,還是接受了。她既是走不開,那便隻得分別了。”


    這意思便是說,兩人因為異國而分手了。流珠一愣,卻也無話可說。各人有各人的選擇,隻要與法律及道德無礙,那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至於是對是錯,旁人都無權置喙。


    傅朔瞧著她,又笑道:“*是聰明人,就是性子容易走極端,喜惡太過分明,最後隻能傷了自己。我不在時,二娘多多照顧她吧。”頓了頓,他又道:“對了。加菲爾德先生,再過些日子,收拾妥當之後,便也會走。連夫人的打算是,跟著他一同回巴恩施爾德。二娘是斷然走不成的,此去經年,也不知何時才能一家團圓,連夫人隻盼著能同二娘再見上一回。我一會兒跟官家提句便是。”


    流珠連忙謝過,暗歎連氏怯弱多年之後,總算找回了年輕時的勇敢,而兩人這一走,說不定也是樁好事——她前途未定,若是日後果真做出了甚罪事,他兩人也不會受了連累了。


    及至傅辛屏退臣子,來這偏殿聽了傅朔的打算後,隻溫溫一笑,隨即道:“這樣也好。你既是喜歡這樣的日子,便去過罷。隻是莫要一去不回,也莫要去太久才回。卻不知你這一走,你我兄弟二人,還有無再相見的可能了。”


    傅朔心中雖對傅辛這“驅洋令”十分不滿,但也知他有他的主意,自己萬萬不能表露,便隻笑道:“四哥肯定能長命百歲,反倒是我,指不定就葬身大海,屍骨都被魚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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